这天一早,曲姝在酒店一楼的电梯门口和宁秋砚碰到。
“小宁,你要出去?”她问。
宁秋砚穿了厚而蓬松的羽绒服,少年人的身材清瘦挺拔,并不显得臃肿,倒是头发乱糟糟的,双肩包也随便挂在一边肩膀上,曲姝都想帮他把包提正。
“姝姐。”宁秋砚对她打了招呼,“我今天要去学校。”
学校给因宿舍火灾入院的学生都放了半个月假,虽然宁秋砚不用再住院修养,但也用不着这么积极。
曲姝没有多问,只道:“那我安排司机送你。”
“不用了。”宁秋砚突然慌张起来,一边倒着走一边说,“走路也只要十几分钟,我自己去就行!”
他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追逐,差点撞到人,退到门口便飞快钻出旋转玻璃门,走下台阶跑了。
要不是天迟迟不亮,宁秋砚早就跑出酒店了,根本没办法在房间里多待。他也是才知道,在酒店同一层开两个相邻的房间是很有好处的,一张床弄脏了……还能去另一张。
在完全清醒过后他没什么脸见关珩,光是想一想,脸上就烫得能煎蛋,即使关珩才是始作俑者。
但是,对方从头到尾都是自如、游刃有余的,简直称得上是优雅,甚至到了最后都还穿戴整齐,连一粒扣子也没解开。
冷空气里,宁秋砚深深吐出一口白雾,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离开医院后他已经两三天没有出过门了,没上课,也没怎么和朋友联系。他放缓了脚步,慢吞吞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拿着手机翻看信息。
关珩果然帮他回复了一些关心的短信,语言很简洁,不带个人风格,看不出不是本人。
例如:
[谢谢关心,我会好好休息。]
[没事,晚点联系。]
等等。
未接听的电话有五通,两通都是荣奇打的。
荣奇曾说在酒店订好了双人间,等宁秋砚出院就过去和他一起住,但宁秋砚已经离开医院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宁秋砚打电话给荣奇,但是他没有接听。
时间还早,宁秋砚在学校里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热牛奶,打算拿一瓶给荣奇。
结账时他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宁秋砚!”
对方是系里的一个同学,也在这里买早餐。宁秋砚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是看着眼熟。对方问他怎么来学校了,宁秋砚说自己是来上课的。
对方笑道:“今天是周六没排课啊!”
宁秋砚根本没注意日期,一时无语:“……”
两人走出便利店,对方安慰他说:“旧宿舍要翻修,这学期可能住不成了,不过学校划了另一栋房子给我们住,暂时作为过渡,名单已经划出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对方正好要去看看,反正宁秋砚也没什么事做,就和他一起去了新的宿舍。
那里比原先的宿舍要远一些,他们需要经过人工湖,再经过几棵巨型红杉。途中,那个同学介绍自己叫彭凯乐,说是在考试的时候就见过宁秋砚,笔试时还坐在他旁边。
宁秋砚回忆当时的情景,隐约记得是有这回事:“你好像比我还先写完。”
“对。”彭凯乐眼睛大大的,但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因为那天只有你是一个人来参加考试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背着吉他进考场,老师还帮你放起来了。”
宁秋砚点点头,露出点笑容来:“嗯。”
“我一直都还以为你挺高冷的。”彭凯乐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不是啊。”
宁秋砚奇道:“我,高冷?”
“一点点吧。你和你们班那个荣奇不是一个宿舍的吗?他那个人就特别高冷。”彭凯乐说,“上大课我和他说过话,他好像不爱怎么搭理人。”
宁秋砚说:“荣奇人很好的,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
刚说着荣奇的电话便打过来了,问宁秋砚人在哪里。
宁秋砚说:“我在学校,遇到别班的同学,正要一起去看宿舍。你在哪?”
“在酒店睡觉。”荣奇声音听起来睡意朦胧,“那你等等,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我住这里离学校很近,马上就到。”
他们已经走到了红杉附近,这里有个小亭子,他们停在这里等荣奇。
彭凯乐年纪很小,还要过两个月才满十八岁,思维想法比宁秋砚还要单纯得多,言语谈吐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他现在已经在某网站上传编曲、demo等累积了不少的粉丝,一个无心上传的beat作品曾被下载上万次,赚了一笔钱。
宁秋砚在入学之前以为自己很厉害,但真正接触以后,才发现自己算不上什么。在这样顶尖的艺术院校里,像彭凯乐这样的天才少年太多了。
和宁秋砚、荣奇不同,彭凯乐是溯京本地人。
据他自己说,他出来住就完全是为了想独立生活,因为父母的爱太无微不至。
“但是,如果这边宿舍比原来的差劲,我就不住了。本来没有暖气就让人受不了。”彭凯乐略显娇气地说,“你们呢?”
如果是以前,宁秋砚肯定马上能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租房比住宿舍更贵,生活还没这么简单快捷,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去,所以无论条件怎么样他应该都会住下去。
但是他现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关珩。
关珩从渡岛来,是有事要处理,总会回渡岛去,更不会一直住在酒店里的。
那么,关珩还会留在溯京多久呢?
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这样亲密,关珩会愿意多留一段时间吗?
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酒店,回到了五十多层的高楼,回到了昏暗温暖的房间里,勾勒出关珩披着长长的睡袍,裸着脚,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模样。
让宁秋砚想要靠近,匍匐在他身侧或者坐在他的怀里,就那么待着。
每一天都那么待着。
光是想一想,身体里就生出想要离开这里、奔赴去关珩身边的欲望。
甚至,还生出了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是芸芸众生中很渺小的一个,反正人生不过如此,不如回去渡岛的想法。
这无能的愿望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我应该是会住的。”他告诉彭凯乐,“荣奇我就不知道了。”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荣奇到了,骑着一辆共享单车,这么冷的天他骑出了一身汗,把车往旁边一放,就拉开了外套,热烘烘地冲宁秋砚道:“你不住院跑学校来干嘛?”
“他以为今天要上课。”彭凯乐怯生生地回答,很想和他们交往,却又有点怕荣奇的样子。
荣奇看着彭凯乐:“你是……”
“这是彭凯乐,我们隔壁班的。”宁秋砚介绍道,又解释,“我睡昏头忘了今天周末。”
荣奇点点头。
宁秋砚从口袋里掏出牛奶递给他。
牛奶被捂得还是热的,荣奇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三个人一起往要去的地方走。
彭凯乐打量他们,发现他们俩交流不多,但都还挺默契的。他有时候插不上话,但荣奇果真和宁秋砚说的一样,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而已。
临时宿舍是旧教师宿舍改的,没有想象中差劲,但无法再实现两人一间的条件,一个房间最少要住四个人,不过好消息是能比原来多出一个客厅。
宁秋砚和荣奇对条件都不太讲究,大概知道了他们将和原宿舍隔壁的同学住一间,只马虎地扫了一圈了事。
彭凯乐则看得很仔细,连马桶水箱都检查了,他走出宿舍楼时,宁秋砚和荣奇还没有走,正站在一棵树下抽烟。
荣奇抽烟彭凯乐是见过的,大课休息时间很多男生都去洗手间外的小阳台上抽烟。只要不是在教室或宿舍里抽,学校一般不管理这个,老师看见了也不怎么会说。
不过,宁秋砚是看上去很干净的那种男生,长相很斯文,但他身上总有一点淡淡的颓丧气质,不算叛逆,有点矛盾却又奇妙地融合。
彭凯乐没看出来宁秋砚也抽烟,还是在被浓烟呛伤后没几天。
“那你和你朋友住哪儿?”荣奇听宁秋砚说了出院的事,“要不你们都来我那儿住,我订了半个月双人房,你们就别浪费钱了,我们三个人挤一挤肯定没问题。”
朋友。
宁秋砚不知道要怎么说明关珩的身份,说是“男朋友”吗?他们还没正式地说过这件事,而且,即使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了,宁秋砚也认为这个称谓用在关珩身上有点怪。
只能这样对荣奇说。
宁秋砚吐出烟雾,轻轻地说:“不用了,我们在酒店开了两个房间。”
“好吧。”荣奇又问,“你真的不要紧?”
“真的,本来就不严重,是你们太紧张。”宁秋砚心虚却不得不撒谎道,“不然医生怎么会让我出院。”
荣奇正要再说话,却忽然朝宁秋砚的脖颈看去,神色变得很奇怪:“你脖子上……”
走得身体暖和了,宁秋砚就松了围巾。
这时候被荣奇一提醒,他才连忙把围巾塞好,将羽绒服的拉链也拉至下巴处,裹了个严严实实,只余露在外面的一张脸,绯红如霞:“……”
关珩留下的咬痕在颈侧,是两个红色小点,荣奇应该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宁秋砚脖颈与下颌处那些清晰的指痕。
红色的、淡紫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明显,关珩其实没有太用力,但是宁秋砚体质就是这样,很容易就会留下印子。
手腕上的腰带绑痕最深,但这样的指痕在腰侧、腿内侧也有,宁秋砚洗澡时看见它们,就感觉关珩的手仍停留在那些地方,被弄得敏感至极的身体也像有了记忆般,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软,竟差点跪在地板上。
荣奇本来没多想,但看见宁秋砚的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
再加上“宁秋砚非要出院和朋友住”的事,他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宁秋砚熄了烟,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好在彭凯乐跳下台阶来和他们说话,分别前又主动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这才缓解了尴尬。
等只有他们两个走在路上的时候,荣奇才开口问道:“……男的?”
“嗯。”宁秋砚点头,“你要是介意的话,搬过来的时候我可以换宿舍。”
性取向本来就是很私人、很自由的事,作为舍友并没有互相告知的必要。
荣奇是个大直男,刚入冬时还特别热情地邀请宁秋砚和他挤被窝。
“没有。”他特别艰难地消化了一阵,“就是之前没听你提过,是高中就认识了?”
宁秋砚怕刺激他,也没办法说事实,只能模糊地回答:“……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