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冯夫人去世的消息,不得不说贾儒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还好,还好……”他想着,接过孙子递过来的一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平复了自己咚咚乱跳的心率。
虽然对于自己的老友来说,丧妻恐怕也是个巨大的打击,不过毕竟不是老友的死讯,这从他的角度来说好过了许多。
虽然遗憾,但从私心上讲,冯夫人一去,之前一直隐约存在着的给冯劲楠房里放通房与否的矛盾也可不了了之了,因此贾儒甚至是带着一丝庆幸的。尽管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冯夫人这样的婆婆对贾敉这个儿媳妇已经相当不错了。
现在冯家比贾敉大的女眷只剩下了一个冯家大嫂,而作为继室和早有不慈不智之名的人,那个大嫂说的话冯劲楠夫妻大多是可以不用理会的。
“道场可做上了?”
贾敖点头回“是”,“已经请了道士开坛做法,说是要摆四十九日。不过现在还是头七,况且家里忙着迎接您二老回来,所以还未亲身去。妹妹知道您回来定要问的,已经差人送了信来,说她公公虽然伤心,但现在情绪还算稳定,让您不需担忧。”
“嗯,我知道了,”贾儒有些无力。看着贾瑞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几本手稿,贾儒淡淡道:“明日你们再请一天假,跟我一起去冯家看看吧!”
贾敖父子都没有异议,恭顺地行了礼离开,只留贾儒自己在这屋里沉思了许久。
从第二日起,贾儒便每天一早起来步行到冯家去。同样的事,吴兆卿比他还提前了一步。
看着老友怅然而寂寞的脸,贾儒心酸莫名。握着他的手的那一刻,冯士灿竟委屈地哭了起来,“如果……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呜呜……”
“唉……”吴兆卿叹气不语,只轻轻地替他掩上了门。贾儒像哄孙子那样地拍着他的手背,他也只在自己两人面前敢这样哭出声来吧?
贾家、剧情、红楼、朝堂……那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都不再重要了。是啊,那些人关他何事呢?失去了朋友和家人,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如果,如果是廖氏……他都不敢去想了……
贾敖父子只跟了两三天。然两人衙门的差事都不是能长期离开的,贾儒也并没有特别要求他们什么,便让他们回去上差了,只自己雷打不动地每天坚持着。早上吃了早饭来到冯家,说话聊天陪他解闷;中午就在冯家吃饭,下午重复上午的内容,然后在晚上回家之前去看看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嘱咐他们注意身体。
冯劲楠早已上本丁忧,皇上温言抚慰了几句便允了。冯劲柏的品级虽不低,却只是虚职,去不去都是无碍的,丁忧不过是个形式。两人带着冯劲柏的儿子,每日在堂前披麻戴孝,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磕头还礼,晚上还要替换着守夜,在加上丧母之痛,看起来跟鬼魅游魂都不差什么了。
因冯夫人病时冯大嫂并未收敛,成天做出的事很让人生气,冯劲柏已经把母亲的一部分死因怪到了她的头上,当着下人狠狠地发作了她几次。因此冯夫人一死,冯大嫂为了躲避丈夫的怪责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非常恰好地犯了腹痛旧疾,卧床不能理事了。
虽然现在满府的丧仪杂事全都落在了贾敉的肩上,同时还要陪客、照顾两个年幼的儿女和应付冯大嫂时不时要东要西的刁难,贾敉却迅速成长了起来,已经能够非常云淡风轻地应付自如了。
这一日刚来的时候,因天还早,老冯还未醒,吴兆卿也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地逗着冯家小孙子说话。普通客人大多不会这么早来,冯劲柏只分派完早上的任务,便红着眼圈走了进来。奶妈连忙抱了小少爷离开。他也没说别的,只对着两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哽咽着说了声“多谢”。
吴兆卿抿着嘴点点头,贾儒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地看着他。这一刻,这个当年为自己的棋社忙前忙后、后来又不知何时跟自己越来越生疏的大孩子,此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我们和你父亲之间,何须说‘谢’这个字?若是我们有事,你父亲做的也会是一样的!”冯劲柏听了,只含着泪用力点头。
正巧里间冯士灿醒了,大声道:“你们两个可来了?我昨晚做梦时想了半日,总算把这段序文理顺了,没想到睡到这时辰才醒。快来我说你们写!”贾吴二人相视安心,连忙收了悲声进去,仿佛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原来,这几本书的序文贾儒还是拿给了冯士灿来写。吴兆卿象征性地和他争抢了一会,最后假装不敌地把写序文的荣誉让给了他。
冯士灿未必不知道吴兆卿是故意让着他的,但是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做、有了老友们插科打诨的陪伴,这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让他的情绪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吴兆卿负责每日跟他针锋相对挑毛病,贾儒大部分时间两边和稀泥,不过时不时地也站在吴兆卿那一边打击他一下,说得他吹胡子瞪眼的同时也恢复了生命力。看着冯士灿这样,贾吴两人才算稍稍放了心。
夕阳西下时,贾儒背着手,慢慢踱步回到家里,却见一对陌生的母子从侧门面色不佳地扶持着出来。
两人顶头撞见贾儒,虽然仍是不豫的样子,却还是敛衽行了礼,侧身让他先过。
贾儒疑惑地点头还了礼,回到后院便疑惑地问道“刚才有客来过吗?”都已经回来这些日子了,这些人情往来之事应该早完了才是。
见贾儒进来,高氏、杨氏连忙站起身请安。廖氏则气哼哼道:“你刚才碰见那两人了?”
贾儒笑道:“又是谁给了你气受?我去叫儿子给你出气!”
廖氏和高氏都噗嗤笑了出来,只有杨氏紧紧抿着嘴,忍得很辛苦。廖氏嗔怪道:“罢呦,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挥手让高氏婆媳出去,廖氏紧皱眉头道:“那是桂花夏家的太太和她儿子,来求咱们帮忙说情来的。”
贾儒吊高了眉毛,想了一会,“可是薛蟠又惹了什么事?怎么是夏家的来……”
贾儒的说法很明显地愉悦了廖氏,“你就知道是薛蟠?也是……夏家那个窝囊儿子还没有那么大胆子惹事。”贾儒勾了勾唇角,但笑不语。
记得薛蟠给那夏奶奶请做炸鸡骨的陈师傅,靳家自然不肯给。那薛蟠顾忌靳家曾经让他吃过一个大大的暗亏,连他姨丈家都不能帮他讨还回来,因此哪怕是薛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敢再对靳家用强了。
实在忍不住夏金桂的胡搅蛮缠,薛蟠就求贾琏夫妻帮忙从靳家借了两次人。毕竟靳家也要人情往来,有一些人家碍不过脸面来借人使两天时,靳家大多还是会允的。贾家跟靳家也算有些交情,贾琏会说话,又带了薛蟠备的厚礼,只以贾家的名义,靳家也就借了。
贾儒本以为为了这事夏奶奶必然大闹的,没想到她竟很安分地同意了三个月借一次人的安排,不过还是花高价又请了其他有名的师傅到薛家才罢。
贾儒听了这事时还有几分疑惑,后来想想人家夏金桂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可能一点人事不通?该惹不该惹的人还是知道些的,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却不知薛蟠又怎么惹了人了?
“那薛蟠前些日子跟人出去吃酒,听戏的时候跟人抢一个戏子,在歌坊把人仇都尉的独生公子给打死了!”
仇都尉?贾儒不知道这人原著中是否存在了,只是这人是忠顺王的门人却是朝廷中人都知道的。这人原是军旅出身,为人强硬而古板,若非年轻时忠顺王对他有恩,他甚至不大可能成为别人的门人。忠顺王对他并非多宠爱,却极为信任,这人也是都察司最不畏强权的强硬派,除了忠顺王,别人的面子完全不给。
“……我一听是薛蟠就来气,当年那小子大半夜砸咱们家大门的事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呢!还求情,我不给他火上浇油让人在里面好好关照关照他就不错了!更何况是打死人的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我们就不知道那仇都尉不好惹吗?真不知这夏太太是怎么想的……”廖氏想起来还是很气愤,贾儒好笑地递给她一杯茶,廖氏咕噜几口就灌了进去。
“薛家必也是求救无门了吧?‘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能帮忙自然好,不帮她也不至于怎样。”贾儒安慰着不悦的廖氏,心中却无比庆幸把琅儿夫妻留在了南边,否则若是薛宝钗出面求黛玉,黛玉就算知道分寸不会心软求情,心中肯定也会难过一阵。远远的让她不知道就是了。
“荣府是怎么帮的?”贾儒不敢跟廖氏说这些,只得问儿子孙子。
贾敖在外县监工对此不甚了了。倒是贾瑞打听得明白,见祖父问及,便一五一十答道:“二伯母自然还是想帮的,不过荣府的名头早已经不好用了,偏她自己还不觉得。大伯母那边正忙着二姑娘出阁的事,这些晦气的事都推了,大伯父也不许琏二哥过去帮忙,只让他忙着采办二妹妹的嫁妆,琏二哥自然是乐得有借口。只宁府那边还帮忙走动着,不过几乎没什么用,薛家也无法了。”
“哦?你二妹妹要出阁了吗?”贾儒眼睛眯了起来。
“是啊,嫁的是荣府老太太一个远房的侄孙,快三十了才考上的一个举人,家私一般,品性还不错,就是曾娶过一房妻的。大老爷原是不允的,老太太也不太愿意,觉得他太没出息,年纪又大了。但是史夫人求了半日,正巧听说大老爷在外面欠了一个姓孙的银子,想要把二妹妹嫁给他,老太太一听立马就答应这边了。想来老太太也觉得拿女儿抵债的名头太难听了罢……”
“是吗?”躲开了中山狼,这真是最近几天听说的最好的消息了!贾儒微笑着点头,希望迎春能比原著过得好些吧!虽然史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但这人听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妨碍的。“去告诉你母亲媳妇,出阁的时候多给她些添妆吧!就凭她父亲的性子,能给办多少嫁妆还难说得很呐……”
又过几天,由贾儒编著、黛玉补充、冯士灿作序、吴兆卿润色的三本新书付梓刊印了出来,在长安首发。
由于顶着“山子野”和吴兆卿的大名,这部书又同以前的一样系统实用,很快便以长安为中心向四周大卖了开来。虽然黛玉这个“指笾鳌钡拿挪19挥腥颂嗣且仓灰晕悄掣霾皇莱龅囊堪樟耍以诙亮怂吹哪遣糠钟泄厍僖盏哪谌葜螅芏嗳硕技亲x苏飧雒牛肜戳置妹迷偬竦彩怯屑阜指咝说摹
贾儒特意命人包了一套新书送到苏州去,同时告诉了她迎春要出阁的消息,得到一封贾琅代笔的言辞喜意盎然的回信和一个添妆的匣子。贾儒并没有打开看,只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开心便心满意足了。
薛蟠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判斩监侯的命运,虽然他们为了救这个祸头子已经失去了家中所有——户部的挂名,家中的铺子,最后的名望和尊严……
薛家母女哭着求上了门,贾儒虽然打定了主张不理,心中还是免不了几分凄然——
薛蟠啊薛蟠,不知你此刻可有几分后悔?不知你可知道你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你的母亲妹妹又要为了你的所为付出何种代价?
听说梅翰林家趁机跟薛宝琴退了亲。薛蝌虽然已经娶了邢岫烟,但夏金桂对他用尽了法子勾引,虽然两人并未真的成事,却也做出了许多有违君子之道的事。出于对妻子的愧疚,他对邢大舅夫妻的许多刁难总是忍耐着,以至于那两人越发上了脸。见堂兄之事没了转圜的余地,薛蝌也不再犹豫,带着妻妹很快离开了长安,回了金陵去侍奉因痰症卧床的母亲。
贾儒闭着眼,疲惫地挥了挥手,家人终是把薛家母女赶了出去。而夏金桂,听说早已从薛蟠的判决下来时就已经大大地闹了一通,最后毒害别人的时候把自己毒死了。薛家拿了铁证,夏太太倒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再不同薛家来往,自此薛家又少了一个臂助。
或许可以说,薛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敖儿他爹,今日宫里的娘娘下了旨,说把小史侯爷家的大姑娘指婚给宝玉,让两人三月后就完婚呢!”晚间就寝前,下人突然传进来这个消息。贾儒已经换了衣裳,只有廖氏出去听了消息。
“是吗?”贾儒轻轻地拉着廖氏的手,拍了拍,安抚了她有些困惑的情绪。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别想了,什么意思都跟咱们无关。想是那两个孩子都大了,荣府想让宝玉的婚事荣耀些,自己求来的恩旨呢!这也是有的。”
廖氏想了想也是,便不再思量,不一会就沉沉的睡了。贾儒走了困,眯着眼睛在床上想啊想——
史湘云跟了贾宝玉,那薛宝钗呢?王夫人啊王夫人,你还真是够过河拆桥的,薛家一败,眼看救不回来了,连你最喜欢的儿媳妇都可以不要了……
十九岁的薛宝钗,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