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二日早上,贾琅带着黛玉到正房给长辈们和兄嫂敬了茶,又给小姑子贾b和姑姑贾敉家的表弟表妹们送了见面礼。贾萱虽然连站还站不起来,话更是不会说,那也是代表了一代人的。在奶娘的帮助下,顺利戴上了新婶子给的挂铃铛的小手链。
小辈们退去后,贾儒特意拽住二孙子,交待他道:“你们两个都还年轻,尤其你媳妇刚及笄,还从小就体弱多病。这两年你注意点,先别忙着要孩子,把她身子熬坏了。”满意地看到一颗呈熟透了番茄状的二孙子猛点头,这才迈着方步出去了。
之后黛玉在长辈们带领下到祠堂祭告了先祖,把名字写入了家谱,这才算正式完成成为贾家媳妇的所有程序。
下人们也在管家的带领之下一拨拨地拜见了这位新少奶奶,整整忙了一天才算完。黛玉是亲戚的时候也跟贾儒家走动过几次,家里下人也不是没见过她。在对新二奶奶婚后是否会改变行事风格的担心打消了之后,大家又慢慢恢复了正常生活。毕竟只要这位新二奶奶不会变得难伺候,反正她又不管家,照规矩敬着就行了。
唯贾琅房里的下人心中十分忐忑——毕竟主子对这位新奶奶的心意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出了阁做奶奶自然不比串门子做姑娘时温柔可亲。若她本性里是个厉害刻薄的,那主子爷是绝不可能向着他们的,肯定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在战战兢兢了半日,见黛玉言语表情都淡淡的,虽然有些清高的样子,却还算客气宽厚,也并没有刻意打压他们这些旧人的举动,这才暂且放心。
贾琅身边原来的丫头或许心里有一丝半点的妄想,看着黛玉和她带来的几个丫头水灵灵个顶个的漂亮也迅速掐断了想头。不过小厮们的眼睛却都亮起来了——
两个大丫鬟紫鹃和雪雁,都是比二奶奶还年长着两三岁的,已经到了配人的时候;春纤等小丫头也是有几分姿色的。虽然有人觉得她们是黛玉预备给丈夫做小的,贾琅却已经暗中跟自己的两个心腹小厮透漏了意思:只要他们有能耐让人家看上,不论哪个丫鬟他都会替他们做主的……
成亲那日王夫人和贾宝玉都没有来,贾儒也松了一口气。
他急着让孙子跟黛玉早日成亲,一是可以转移贾琅落榜失落后的注意力,二也是怕贾宝玉又发疯闹出什么事来,早办完早放心。这贾宝玉若是真的装乖发疯闹起来,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这王夫人总算做了件好事。贾儒这么想着,却在第二天才知道原委,根本不是王夫人想要做这件好事……
杨氏身为侄媳妇,听说了王夫人为参加婚礼受伤也是要代表贾儒一家过去探视的。
“二太太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别是马房的下人躲懒不尽心,准备的马车、脚蹬不结实了罢!”见是杨氏,王夫人还特意命人给她垫了枕头坐起来跟她说话,态度也更加温和可亲,受了伤手上也没离了佛珠,表情微带木讷,脸上却黄瘦了好些,看着倒像是大病初愈似的。
“那倒不是。唉……人老了,腿脚就不如以前利索,特别容易磕着碰着什么的。”
“二太太就是宽厚人,也该自己保养才是……”杨氏见她精神不济,自觉求去,“今日给您送了点阿胶过来,虽然不算什么难得的东西,也是我们小辈的一片心。”
王夫人笑道:“彩霞接过瑞儿媳妇的来!又让你破费了……昨儿就收到你们送来的败毒消肿的药,我用了很好,多谢你们想着。”
杨氏笑着出去,又到园子里去看了李纨。她因是少年守寡,昨日便避了忌讳没去。杨氏给她说了一阵婚礼上的趣事,两人都很开心。
杨氏关心道:“你最近又瘦了!就是为了你家哥儿也不能这么委屈自个啊?都快赶上你婆婆那个病人了……对了,我看二太太今儿脸色特别不好,这才没见她半个月,别是有些别的症候吧?你们可让大夫看过她了?”
李纨不落痕迹地看了看她,见杨氏并无深意,这才叹了口气笑道:“我也就是这么着了。我们太太也只是这阵子劳乏了些,已经使太医看过了,并无大事……”
杨氏虽然不信,但见她避而不谈,便也只好去了:“是吗?那就好……”
回家的马车上,跟她出门的婆子面带炫耀之色地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奶奶不知道,今日老婆子听说一个大新闻!原来西府二太太根本没受伤,没来赴席都是因为那宝二爷闹的——从昨日大半夜起,那宝二爷在他自己的房里就没消停过,说是一会心口疼、一会头疼的。二太太因此就让人回说她不去了,把常在府里走动的三位太医都请了过来,商量着治了大半日,却一点不见效,眼看人就不中用了!辰时二刻的时候更是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几乎没了气息,家里从上到下都吓坏了……”
那婆子说着,脸上尽是纳罕兴奋之色,“……然而不知为何,之后又活转过来了。虽仍不能下床走动,但看样子是一时好过一时的了。那府里大老爷和东府的珍大爷昨日不是也没去吗?那是他们觉得宝二爷必定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请和尚道士来着。但是请来了好几拨都说府里既无妖气也无邪气,他们这才罢了。老太君不想说出来让人忌讳扰了林……嗬~是咱们二奶奶的婚礼,所以还是来了,就是晚些就是了。”
怪不得昨日贾母和尤氏等看起来都疲惫得很,话都不多……
“噢……既然是这样,人家好意不说,咱们也装不知道就是了。你记住不要到外面跟人乱说去……”婆子听了连连应诺。
杨氏进门日浅,对宝黛之间的前事只是隐隐听说过一点,并不清楚内情。却还是隐隐觉得此中有些蹊跷——
辰时二刻正是昨日拜堂的时候,那边越是办着喜事,这边越是病得厉害,然而谁知礼成之后病反而好了,这真是太奇怪了!还是跟大爷商量商量……
晚间无人时,杨氏问及此事,贾瑞才给她解了疑惑:“那贾宝玉一直心思不纯,又一点担当也没有,只模糊着。二太太心里清楚,却不大喜欢她,只装不知道。因此林姑父给弟妹订了我家,不久弟妹就躲了出来。这下又做这个痴情种子的样子……他亲生的父亲都说他是‘色中厉鬼’了……哼!”
杨氏原先只听族人赞宝玉是个如何聪明漂亮的难得子弟,连世交太太、奶奶们口中都只有好话的,从未听过对他这样的评价,心中惊讶不已。然而丈夫是最不会骗她的人,她是不会怀疑的,因此对黛玉倒升起了一丝赞赏和怜悯。贾儒等这才从贾瑞那里知道了实情。
又过一天,也就是三月初一那天,贾儒正琢磨着让两个孩子到哪里去疏散一个月,却突然接到了圣上口谕。
原来,元宵之后宫里欠安的那位老太妃薨了。皇上大悲,辍朝三日,即日起开始国丧。
官宦之家百日内不得嫁娶、动响器;军民一月。皇上以仁孝治国,亲写祭文,朝暮祭奠。凡有品级的男女皆入朝随班,三品以上官员则需诣陵陈祭。
廖氏听了旨意,一边命人开始收拾自己随祭的东西,一边啧啧叹道:“怪不得你总催着让婚事赶紧办,没想到你还有先知的本事!还好办的早,要不就得拖到六月份去了。到时候天气也怪热的,没准又出个什么事耽搁了呢!”早有高氏等四处检查了,把家里穿戴摆设逾制的地方都改了过来。
贾儒瞄了廖氏一眼,见她忙着根本没等自己回答,索性也没理她,皱眉思索着——
怪不得他前一阵子老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耽误二孙子婚事的感觉。他就差想破头了都没想起来——原来竟是国丧!
国丧期间发生了好多事呢,这样大事他都忘了……
好在他的潜意识帮了他,否则那小子就等着欲哭无泪吧——
国丧还没除服的时候,宁府的贾敬也要升天了。贾琅身为堂侄儿,要服小功五个月;等除服了再预备成亲的事,那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这下反正已礼成了,发生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了,还顺带连讨厌的回门都可以省了……
不过他现在考虑的却是想个什么样的理由也离开都城。毕竟贾敬死了,到时候全族中能指望得上的男子就剩了他一个,尤氏肯定得来找他主持丧仪。他一点都不想跟宁府再有什么瓜葛了,可他毕竟跟贾敬还没出五服呢……
忽闻荣国府差管事来问:“太爷家里可有人管家的吗?”
原来那两府里从贾母到贾蓉之妻都是要入朝的,没人管家,就报了尤氏产育,两府里都由她看着些。然而尤氏毕竟在东府,且尤氏向无才干,王夫人不甚放心,便把家里托给李纨、探春和宝钗三人共同掌理,并让薛姨妈也进园内住着帮忙看着些。
王夫人此举本来是想卖个好——廖氏、高氏和杨氏都是要随祭的,黛玉刚过门的新媳妇,有事时自然不能自专,这样可说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才是。不过她这次却白献了殷勤——贾儒夫妻与贾敖夫妻都知道她当初如何“借用”了琅儿媳妇的东西,亲舅母添妆又那么吝啬,她的菩萨面具在贾儒家早就一点不剩了,谁知她又安得什么心?
因此高氏一面客气地让人回绝了她,一面把贾琛之妻母接来,又留了两个得用的管家给她,让她们在家里协助黛玉,暂管三月家事。
廖氏是凭贾敖品级得的封诰,与高氏一样是三品;杨氏因贾瑞年前刚升了修撰,现在是六品安人。贾家夫人们与杨家、高家留守都中的女眷等互相帮衬,随祭虽然劳累,却也过得顺利。
荣府为讨好上面,特意把家里的戏班子解散,教习和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都命她们自去。谁知这些女孩子们却因贪恋荣府荣华,或是家中确实无人了的,或是怕回去还要被卖了的,七八个都留在了园里学做丫头,只有四五个磕了头求去的。
其中有个龄官竟被贾蔷接了去,卜日子摆了酒席,特别正式地开脸娶了她做二房,并赌咒发誓今生不会再娶的,令贾儒唏嘘不已——想不到贾蔷竟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他倒没看出来。
贾儒家虽然没想着媚上,但各人家都做,他们也不能太出格不是?贾儒本身是不大信佛道的,不愿额外出钱添香油,又没有戏班子可遣散,只能做些架桥修路、舍粥施米的事了。
然舍米在贾儒看来却是助长那些穷人“等靠要”的心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是给他们办点实事的好;令人到四郊查探了半天,听说离得近的几个村镇的路和桥都修了好几遭,都是这个富户修完了那个富户又过来让人拆了重修的;然而偏僻地方不但山路没人建,且桥也是罕有一座齐整的。
贾敖听说这件事也感觉惭愧,他主管工部,这架桥修路也是他的管辖范围。不过贾儒知道,就算在前世那么发达的技术和充沛的资金,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修上路的,更何况现在?自然是上边让修什么才能修了。
既然是做善事,贾儒就不想只做个样子。虽然自己能力有限,能多修一条路、多架一座桥,也是好的,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这样一年修个一两处,十年也能修十几处了。
贾儒跟贾敖商量了,从自己家在城外的庄子起,从近到远地捡那年久失修的道路桥索帮忙修缮。虽然这样费的工夫多,还要特意批出人来单管这个,却因偏僻少人看见,都中会为他们歌功颂德的肯定比不上那些在近郊做样子的人。不过他们自己心中是满足的,这就好了。
就这样,廖氏等跟着送殡的队伍出城了之后,贾儒也把全家搬到了郊外庄子上去监工。
贾敖之前屡次三番往返于孝慈县监督工程项目,于地理上最为熟悉。又因他常常几日不回家,在工地上条件太差,影响休息,不得不花钱买了一套两进不起眼的小院子。这下送殡时不但廖氏等行动方便、不用借住乡间民宿了,连杨家、高家的女眷都沾了光,跟着住了进去。
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遣人来问时,贾敖这套小院子也已经住满了,高氏充满歉意道:“真是抱歉!我们老太太出城的时候使人打听来着,却说伯母和嫂子们早就先行一步了,没办法啊,我们只能自己走……倒是这两家亲家一出城门就遇见了,一同走了一道呢!”总不能为了给你们腾地方让我们家的亲戚搬出去啊?开始时不说一起走,现在见了住的地方不好倒是想要凑上来了……
“这样啊……”邢王两位夫人心里有不满是一定的了,但杨家她们也是不愿得罪的,高家是高氏自己的娘家,她们总不会没眼色到让人把自己娘家赶出去,只得闷闷住进了一座中等庙宇的东院……
贾家此次来送殡,前面自然有正经皇室王公先挑好地方,轮到贾家时不过是一个大官的家庙了。
在贾家人看来,这里实在是破败清苦得很,唯干净和大小两样还算让人满意的。在这个下处住了几日,上下人等都生出几分怨言,不过就这里还是北静王家帮了忙才住得进的。
正忍耐间,却见都中宁府管家全身缟素着进来,冲贾珍、贾蓉大哭道——
“回老爷、大爷:太爷,太爷他……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