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殿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这让在龙椅上养精蓄锐的赵佶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
赵佶是个很讲排场的人,与他之前的皇帝都有所不同。他的祖宗父兄,都在尽可能的节衣缩食,好在拮据的财政状况中,存些钱下来。
然而在前几年结束了澶渊之盟,每年都能够省下三十万两银子的开支。
赵煦把这三十万两银子用在军费上,因此他制造出了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武装到牙齿的镇国军,只要补给到位,在这个时代打到天边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赵佶或许觉得镇国军太过强大,于是他就把这三十万两银子用在了他皇帝的身份上。
延福宫的扩建,其他宫殿的整修。原本只是颇具威严,略显朴素的大殿,如今已经变得金碧辉煌。
赵佶屁股底下那个张牙舞爪的金龙栩栩如生,东京城里面最好的匠人都不一定能打造出这么生动的物件来。
唐宁进来之后的咳嗽并不是他故意为之,虽然他也有这份想法,但他真的是被现在文德殿的景象给震到了,致使他呛了口水在嗓子眼里,咳嗽个不停。
赵佶见唐宁咳得要卫士搀着才能站稳,就忍不住站起了身来。
他心里既惊喜,又有些担忧。
在他继位之后,他对唐宁的感情十分复杂。
在他还是个王爷的时候,唐宁跟他走的就不算近。不过因为唐宁中立的立场十分明显,他也就没刻意去跟唐宁套近乎。
但现在,他却有些后悔。
他知道镇国军是如今大宋的最高战力,但他不知道镇国军到底是个什么成分。直到他继位后某天心血来潮,冲皇城司要来了镇国军的资料,他翻阅一番,这才明白。
镇国军的前身就是镇江军,而镇江军是唐宁一手带起来的。
从他还是个光杆司令的时候起,一直到今天,他都是镇国军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这个现象让赵佶又害怕,又期待。唐宁对赵煦的忠心,即便是巴不得他死的那些大臣也要竖一根大拇指出来。
赵佶希望唐宁能够像效忠赵煦一样效忠自己,但他从蔡京那里听说的,可不太一样。
蔡京说:“唐宁这个人桀骜不驯,难以降服。
他本来就是出身山野,跟着没规矩的隐世高人学了一身的本领。之所以会对先帝忠心耿耿,完全是因为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
况且唐宁在外面领兵作战的时候是谁都瞧不起,不管跟谁打仗都是一路平推过去。他对敌如此,尚且是我们?他早年未曾得到重用之时,就说出
如今天下皆是奸臣当道的话。
他在那个时候就这么猖狂,现在一定更甚。
更遑论您对他无恩无德,怎能确定他没有把您当成敌人呢?
如过让他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按照神宗‘复燕云者王’的遗嘱,您倒时候是封他这个王,还是不封呢?
如果您封他为异姓王,那么他会不会渴求更高的权力呢?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赵佶听了,十分害怕。于是就有了先前派使者召唐宁班师回朝的举动,谁知唐宁的表现更是让赵佶惊恐。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回来了,赵佶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
之后他就问蔡京该怎么办,蔡京说:“唐宁对先帝忠贞不二,是因为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您不妨看一看皇城司对他的调查,分析一下他的性格,也好制定计划来降服他。”
赵佶便派人去安排,但那份档案却不翼而飞。蔡京只好四处打听,最终得知唐宁当初在公鸡岭的事情,他便跑去对赵佶说:“臣听说唐宁有恩必报,您不妨先将其捉拿下狱,再对他宽大处理。”
赵佶答应了,于是就有了唐宁被关到刑部大牢一个月后又放出来的事情。
违抗圣命,殴打天使,说严重些这就是掉脑袋的罪。如果不是蔡京考虑到杀了唐宁其他将士肯定会心生不满的话,他一定会想赵佶建议将唐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综上所述,赵佶是想要重用唐宁的,他想让唐宁对赵煦那般忠心耿耿的侍奉自己。
然而唐宁打骨子里就看不上这个纨绔皇帝,他以前有的是机会跟赵佶套近乎,但他从来没有,就是因为他不想跟赵佶扯上半点关系。
看看赵佶当皇帝时的大宋朝堂,用群魔乱舞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不过赵佶也不完全指望唐宁会这么简单的投靠他,他的第二计划,就是让镇国军脱离唐宁的掌控。
如果他依旧手握兵权,说不定他就会掉转矛头来冲着自己。以镇国军的实力来说,恐怕全天下没有哪一只军队能拦得住他们。
看到唐宁咳成这幅样子,赵佶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肺痨的皇兄。他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自己可以以唐宁身体情况为由,让他交出兵权了。
“哎呀,丹阳侯,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是染了风寒?唉!都怪朕,早知道朕就不把你关到刑部大牢里面去了!
快!快传御医来为丹阳侯把脉!”赵佶的表演欲望十分强烈,而且他拙劣的演技实在是不堪入目。
唐宁强忍着不适,朝表演浮夸的赵佶拱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咳咳……从微臣得知先帝驾
崩之时,便身体不适。待从刑部大牢里面呆了一个月出来,受了杖刑回家之后,便昏迷不醒。
一天后醒来,就成了这幅模样。让陛下见笑了……咳咳……”
赵佶感动的说道:“丹阳侯,你与皇兄之间的感情,朕心中清楚。实不相瞒,皇兄离世之时,朕也痛苦万分。
时至今日,朕每每念及皇兄音容笑貌,也会潸然泪下,情难自已。”
赵佶说罢,长叹一声,以袖掩面,双肩颤动。
在今日会面前,蔡京对自己提了个醒。他说唐宁此人重情重义,跟他打感情牌准没错。
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唐宁,果不其然,唐宁望着自己的目光就柔和许多。
周遭宦官、宫女,卫士等见赵佶掩面哭泣,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声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顺变!”
唐宁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他能够理解赵佶的心情,但他实在不想伺候这个蠢货。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气魄。
那股舍我其谁的魄力,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是赵煦在春华楼后院里,光着膀子泡着澡,都能让自己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恨不能纳头便拜的气质。
然而赵佶却没有。
唐宁遗憾的把目光放在那头张牙舞爪的金龙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赵佶在众人的劝谏之下,放下袖子抬起了头。看向唐宁道:“唉,让丹阳侯见笑了。”
唐宁拱拱手,意兴阑珊的道:“陛下真乃性情中人也。”
说罢,也不等那个匆匆走进来的御医给自己把脉。扶着桌子便站了起来,冲赵佶长长一揖道:“陛下今日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微臣不知,但还请陛下先听微臣一言。”
“……”
“微臣自十五岁起,便已在师父的安排下从军。一开始只是一个督运使,却随军征战西北七八载。
如今微臣已是而立之年,十五年来,微臣从未懈怠。
南征北战,身上大小伤势无数,早已落下病根。先前的杖刑,让微臣病情加重。如今呼吸对微臣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微臣恐怕已是时日无多,还请陛下开恩,准微臣辞官返乡。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微臣已有十五年未曾回乡了……”说罢,唐宁从袖中掏出半枚虎符扣在桌上:“此乃镇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虎符……”又从怀中掏出一枚官印:“此乃左领军卫上将军之印……”
最后,朝着一脸错愕的赵佶拱手长揖:“望陛下恩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