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何玉和公输欢的变化还不能让唐宁感受到时间的强大,那么沈括的变化则是让唐宁震撼时间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以前的沈括,因乌台诗案的影响,被大宋士林中的所有人鄙视,唾弃。但凡事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的,唯恐避沈括不及。
然而当今天下午书院下课之后,回到梦溪园的沈括,身边竟有四五个学生打扮的人跟着。
不得不说,权力对于沈括这种人来说的确是一种累赘。没有了权力的约束,沈括就可以在这个时代放肆的展现出他的才华。
明百家之事,集百家之长,是沈括的学术主张,也非常符合大宋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
公输欢一个破木匠,在被皇帝褒奖之后,地位都随之水涨船高,这代表着大宋并没有因为一个人是儒生,或者是其他什么身份就直接对这个人盖棺定论——至少现在没有。
沈括见到唐宁,十分高兴。不过他还是先在自己的书房,给跟着自己回来的这几个学生解答了疑惑之后,才来招待唐宁。
“我从润州离开也就一年多,但这边的改变可着实不少啊。”唐宁喝着沈括给他倒的茶,十分感慨的说道。
沈括闻言就笑了笑道:“怎么,去见过公输欢了?”
“见过了,那个家伙现在已经变成商人了,而我还是挺喜欢以前的木匠公输欢的。”
“如果老夫告诉你,他哪里所有的学徒都是公输家的人,不知道你又会作何感想?”
“暴发户啊。”唐宁再次感叹:“公输家落到今日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括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在青塘活捉了青宜结鬼章和阿里骨,怎么老夫迟迟没有听到你升官的消息传来?”
“升了,只不过升的不是职位而是官衔,给了我一个定远将军。”
“正五品,不上不下,是个好开头。”
唐宁就哈哈一笑,半开玩笑似的道:“活捉青宜结鬼章和阿里骨也就是个五品的定远将军,那你说得什么样的军功才能封侯呢?”
“封侯?”沈括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在他看来,唐宁封侯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沈括沉吟片刻后道:“怎么也得是活捉妹勒都逋啦,仁多保忠啦,嵬名阿吴啦,梁乙逋啦这种的等级的人才成吧。”
“说的也是,不过估计我连碰到他们都碰不到。”唐宁耸了耸肩,自打得知镇江军的终极目标就是燕云十六州之后,他对西夏就失去了兴趣。
正如赵煦所说,唐宁是个不把他放到事上就不会去办事的人。这家伙生性散漫,没
有压力就干脆呆在原地不动。
这让赵煦既无奈,又欣慰。欣慰的是,唐宁这样的人对权力是没有兴趣的,自己可以去信任他,虽然不是完全的信任,但比起其他一心想要爬上高位的人来说,同样位置下,唐宁的威胁要远远小于其他人。
无奈的是自己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唐宁身边督促他,所以赵煦干脆就把燕云十六州丢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燕云十六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到手的,唐宁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成这个终极目标。
赵煦的策略是成功的,至少唐宁现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要怎么才能夺下燕云十六州。
同沈括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括忽然间说道:“老夫那本书,准备呈给官家了。”
“多谢你想通了,没有把那东西散播的满世界都是。”
“老夫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是对的。这里面有很多技巧,要是被辽人和西夏人学了去,那还真不得了。”
唐宁点点头,并不说话。
倒是沈括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宁,问了一句:“你在害怕什么?”
到底是小狐狸的长辈老狐狸,一眼就能够看穿唐宁的心事。
自己害怕的是二十多年后即将到来的靖康之耻,那对于这片土地上的汉人来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
“没什么。”唐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师父问,他敢说。沈括问,他不敢。
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再把自己的话上奏赵煦,苏轼以前都没掏心窝子,只是随便写了几首诗送给他,这家伙就断章取义把苏轼害的现在还在儋州喝露水呢……
唐宁可不想带着全家人再到其他的荒郊野岭去喝露水,所以这种事只能藏在自己的肚子里,跟谁也不能说。
……………………
和沈括又有说有笑的聊了不少其他的事情后,唐宁便离开了梦溪园。
回到家时,王诗他们也回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唐瑜便是现在全家人的中心。
唐宁见到闺女就不由分说要上去抱,稀罕了好一阵子,竟到了晚饭时间。
饭后唐宁见闺女在王诗手里边自己抢不过来,就准备出门溜溜弯,消消食。
齐献瑜也跟上来了,唐宁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沿着梦溪溪边一路往下走。
有了唐宁这个好邻居,加上沈括为了洗白自己的乐善好施,城东居民的生活环境比从前有了很大的提高。
两家一起出钱,给居民们的
房子修的整整齐齐,掉瓦的重新上瓦,没漆的免费上漆。
夕阳趴在民居的红砖绿瓦上,脚边的梦溪也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远处能够听到孩童们玩耍时发出来的声音,也能听到妇人们招呼孩子跟丈夫回家吃饭的喊声。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味道,也充斥着粮食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心结已解,以前唐宁并未注意到的景象,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美妙。
齐献瑜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看着唐宁一副享受自然气息的模样,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两只手吞在袖子里绞着衣袖,垂着头跟在唐宁身后。
“你是有话想对我说么?”
唐宁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又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溪边的一座石制长椅上,从石椅下抽出一块垫子抖了抖,放在自己身边,示意齐献瑜坐下来。
这里是唐宁遇到自己师父的地方,也是他给王诗讲白娘子故事的地方。
他觉得这里不错,当初离开润州之前就告诉老方让他在这里弄一个长椅。
梦溪水质清澈,远处又都是田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是一个非常棒的选择。
“你看上去……挺喜欢孩子的。”齐献瑜话一出口就想扇自己的耳光,自己明明是想要跟唐宁解释自己为什么躲着他,但张开嘴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唐宁抿着嘴,笑而不语。他将后背靠在石椅的靠背上,扭过头,望着有些紧张的齐献瑜。
齐献瑜招架不住唐宁这种目光,很快便败下阵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其实当初我离开是因为……”
“不用说那么多。”唐宁抓住了齐献瑜无处安放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你是学医的,你也应该知道,男人会因为很多原因没办法繁衍后代对吧?
很久以前我也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直到你的第一次对我说,你可能怀孕了之后。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高兴?
虽然那一次你对我说的是假的,但现在,你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带给了我。
昨天对你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那是气话。
我要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谢谢你把瑜儿带到这个世界上。
或许在你眼里,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以后,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唐宁说着,捧起齐献瑜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齐献瑜早已经泪流满面。
梦溪的水依旧在哗啦啦的流淌,城东的人声已经不多。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到了家中,一颗孤独而不安的心,也终于停止了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