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声讨大军走在街上,即便已经是三更天,但看上去就跟白天没什么区别。
举着火把的人到处都是,人群所到之处,便亮如白昼。
王志、张贺、唐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身后第一排的百姓分别是来自沈府的沈七到沈沈十二,张贺的护卫一号到护卫四号,王志的得力助手庞海,神潜的几个仆役,以及润州府衙的捕快。
其中一个护卫没有穿百姓的衣裳,而是正常着装,牵着一匹枣红马,希望张贺能够骑上去,省的走路累到。
张贺拒绝了,他说:“百姓们尚且在步行,我这个做知州的有什么资格骑马呢?”
他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身后的众百姓听了,不由得一阵山呼海啸:“知州大人英明!”
在张贺铲除南山盗之后,他的形象第一次在百姓心目中变的立体了起来。
王志喊口号喊得嗓子都哑了,饶是如此,依旧激动不已的喊着口号。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以喝兵血为生的将领忽然得到百姓的爱戴之后,自然是会不遗余力的为百姓做事。
很多时候被人感谢,被人尊敬的这种感觉,能够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王志不知道算不算是被彻底改变了,但至少现在的他被改变的很彻底,我们把这种心态叫做入戏太深。
唐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
在自己得知粮仓被烧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因为他可没打过粮仓的主意,四天来他一直在安排人不断的去街市上带节奏,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反长虹镖局地下组织。
为的就是在断粮的那一天,掀起一波滔天巨浪,将长虹镖局卷入其中,最后使得长虹镖局分崩离析,消失在这场风暴之中。
烧粮仓那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而张贺也很快的做出了应对,这说明一切都是这位青天大老爷张贺的手笔。
这张贺能爬到二品,本事还真不是吹的。唐宁稍作思索,就明白了这是张贺的一石五鸟之计。
心中暗恨,都怪何玉,若是他安分老实一些,自己何至于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感觉简直比大腿上挨了一刀都难受。
王志看见唐宁,就小声问道:“兄弟,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啊?”
唐宁咬牙切齿的说:“难道我应该开心吗?
你们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一个解决了心腹大患,落得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另一个也头上顶着个与民共休的帽子,成了润州城人人都敬爱的将军。
我呢?我得到什么了?”
王志想了想,觉得唐宁还真没得到什么东西。不过他拍着唐宁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老弟,有的时候没有收获才是最大的收获。”
“放屁。
”
“你看,说话不要这么粗鄙,你且听老哥哥我给你仔细分析。
张知州利用了你这一次之后,你是不是长记性了?是不是会对这些当官的产生一种提防心理?以后若是谁再利用你,你不就能看出来个中端倪,从而避免入局了吗?”
唐宁皱着眉头道:“你这话说的还蛮有道理……”
王志笑着说:“是吧?跟你讲,就这种经验教训,花钱是买不来的。老弟你以后的路还长着,难保没有什么磕磕绊绊,趁现在把能吃的亏都吃完了,将来就能少吃些亏。
老弟,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啊,懂不懂?”
唐宁叹了口气说:“这道理我又怎么不知道呢,只是心头一股气憋着发不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利用了?”
王志笑道:“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说罢,便不再理睬唐宁,继续去喊他的口号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怎么理解就是唐宁自己的事情。难得糊涂这四个字,是自己从东京城里的大宅院中带出来的,如今把它送给唐宁,也不枉唐宁这一遭费尽心力了。
声讨大军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长虹镖局前头,张贺一马当先站出来喊道:“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本官保证从轻发落。
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那就休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话音一落,王志大手一挥。数百厢军稀稀拉拉的跑上去把长虹镖局的正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镖局内部是一片死寂。
有人大喊道:“何东家,你出来!你出来给大家说说,你这几天做的事情都是什么意思!”
“何东家,你为什么不说话啊?难道你武术高超,还怕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成?”
“乡亲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说不定现在他们都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了!”
“说得对,乡亲们,咱们冲进去,有知州大人保护咱们,还怕个卵!”
“对!冲!”
张贺听闻此言大惊,连声问:“谁的人?谁的人?”
唐宁呵呵一笑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长虹镖局里面看上去并非皆是庸人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宁耸耸肩道:“没什么意思,张知州,我建议你还是先让这些百姓好好的发泄一番,然后,再考虑怎么把他们的损害控制在长虹镖局的范围内吧。”
说话间,已经有数个暴民分开人群冲了进去。这些人本身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粮仓一烧,心中自是怒不可遏,然而却又有些无奈。
如今这场游行,正给了他们机会。心中想着赶快冲进长虹镖局,弄点值钱的东西,好拿去换粮食吃。
门口的厢军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正犹豫之时,王志连声呼喝,叫他们撤下来。
这下这群厢军可算是如蒙大赦,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其他的百姓见状,便也有的动了心思,于是一下子就乌泱泱的全冲进长虹镖局里面去了。
进去的晚的,挤不进去了,就只能在外面干着急。有的还直接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凿墙,希望能给墙凿穿。
张贺浑身都在打哆嗦,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之所以让自己和王志卷进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害怕这场游行最后会成为别有用心者的狂欢,希望能够以自己和王志的身份将这些别有用心之人震慑住。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张贺急的团团转,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唐宁此时很想在一旁说风凉话,若是按照自己的剧本来,这些暴民心中的仇恨只会被限制在一个小小的长虹镖局之内。
在长虹镖局泄完愤之后,就该各回各家了。
然而张贺火烧粮仓的行为属于揠苗助长,事情便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现在这些百姓里面对长虹镖局又恨意者寥寥,大多数都是一些来凑热闹的家伙。
唐宁由衷的希望张贺有本事能够控制住这场人为的灾难,否则临近长虹镖局的这几家民居就要遭灾了。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长虹镖局的人全跑了,不过还留下来一个!”有人站在大门口高呼。
张贺道:“快带来给本官看看!”
于是那人便押着不停咳嗽的郑文年走了出来。
张贺一见郑文年,便是怒道:“人呢!”
郑文年咳嗽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道:“都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郑文年嘴角勾起一个讥嘲的弧度道:“当然是去其他地方生活了,知州大人。我们是良民,一没犯法,二没偷盗,三也没像这群人一样,随意冲进别人家中打砸抢。
知州大人,你莫非还想将我长虹镖局赶尽杀绝不成?”
张贺心说我要不是这么想的,何至于动这么大干戈啊?
这下倒好,你们人都跑了,老子下半辈子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了。
张贺急道:“你们妨碍朝廷执法,还火烧官府的粮仓,你们有罪!你们都是逃犯!”
郑文年朝被挂在杆子上举高高的白安努了努嘴道:“放火烧粮仓的是他,而我又不认得他,他不是我长虹镖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