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炎把我带来,来的那叫一个匆忙,我什么都没带。要是我真消失六天,元祖宗能把六道交换所拆了。要是她知道我留在这儿,是为了阴婚,那就能把我拆了。不能这么等死,我趁着槿不在,想翻墙头。可这墙……得有几十米,我脚上就一拖鞋。几个门都锁得死死的,只有正门,可门口那几个骷髅怎么看都没那么良善。
‘要出去?’
‘你帮忙?’
‘阴府阴气太重,眼下我也是魂魄,心有余力不足。’
‘那你替我传个消息回去?’
‘好。’
千陌脱开我的身体,他是个灰色的影子,有些模糊不那么真切。
‘这里是鬼城,你多待不得,不出三日我来带你走。’
‘好。’
千陌离开后,我就突然觉得身体发冷,呼吸不畅。这座宅子到处都是黑雾,充斥着浓烈的死气。我勉强站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这宅子很大,格局四方稳重,青灰色的墙面上斑驳,露出里头的黑灰。脚下青砖冰冷,隔着拖鞋也能感觉到。围廊顶上,有一片巨大的蛛网,一只黑色蜘蛛正垂丝下来。它晃晃悠悠,转了个圈,那毛绒绒的背上竟有一只血红的人眼。
我吓得一个踉跄,槿的声音又紧贴着我的后背。
“外头寒凉,屋里坐吧。”
“额……嗯…好。”
槿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子凉气。她从我身侧过去,没来由带起了一阵寒风。我瑟缩了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我跟着她,向里头走去。门扇扇开启,其中陈设精致古朴,却颇为陈旧、沧桑。红木桌椅、翠玉茶碗、苏州双面绣的屏风,甚至还有珐琅彩的花瓶。这屋子里里外外,像是个古董仓库。
槿替我沏上了一壶茶,素手纤纤推到我的面前。这茶清澈见底,隐隐有一股黑色的气在其中游走。而我低头看去,水中却印不出我的脸孔。这茶喝了,会不会就此归西?
“没毒,哪怕是活人也能喝的,不必如此瞧我。”
我咳嗽了一声,掩盖窘迫,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入口,是滚烫的,差点把我舌头烫出了个泡。这茶,是甜的,就是有点腥气。喝多了,腥的人有点受不了。这茶杯看起来很是精致,白底青花,杯身上是一株青松。枝叶清晰逼真,树体傲然蓬勃,举起一瞧隐隐透光。这东西,必定价值不菲。
“你若是喜欢,便送你。”
“不不,只是……我进修罗城也大半日了,只你一人在此?”
“只我一人。此处是鬼城,城下镇压恶灵凶魂。以你们人界的话,此城之下就是十八层地狱。”
“那……”
“修罗是此处看守,历任修罗配阴婚后,则生子,即位修罗。”
“那怎么只你一人?”
“生子后,先代修罗便死,自然只有我。”
一时,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座城,于槿而言,像是一座牢。由生致死,不见天日的一座牢。
“那……你平日做什么?”
“只是
有些女儿家的消遣罢了,上不得台面。”
“眼下尚早,不如我教你些人界的把戏,如何?”
“好~”
那一瞬间,槿笑的很明媚,像是个普通的姑娘。
我教了五子棋、跳棋,又用她的笔墨画了漫画。我跟她讲人界的见闻,讲六道交换所的客人们。从那大排长龙的舒芙蕾,说到三十五一杯的网红奶茶。从江河湖海,到丛山峻岭。说到最后,天都黑了。槿点了一盏灯,光是淡淡的蓝。我不由的动了动坐麻的脚,发现外头……亮起了许多鬼火…
“这…”
“修罗鬼城,也就此刻热闹。别怕,推开门瞧瞧去吧。”
我在门前咽了口唾沫,还是推开了那门。外头,是墨一色的黑,其中缓缓摇曳着点点的盈蓝。那东西像是火,靠近了,温度却是极低。我不由的伸手触碰,这火的内心是冰冷的,冻得刺骨。这火像是活着的,一下子就卷上了我的手背,它里头有东西……有点痒…
“小心!”
槿突然抓住我的手,以口将那鬼火吸了进去。末了,她的唇划过我的手背,留下一些淡淡的红。我脸上有些红,收回手背到身后轻轻擦拭。
“鬼火虽不炙热,却能冻伤。还是……小心些。”
“好…谢谢。”
“客气。”
入夜,我看着面前的大餐,咽了咽口水。
槿捂嘴,似是偷笑。此时此刻的她,宛若一位邻家少女,活泼开朗。她摆了摆手,示意我坐。随后递上一杯酒,这酒很香,却不知是什么酿的。闻起来格外冷冽、罄香,入口一线喉,回口香醇浓厚。一杯下肚,身子就暖了起来。一不留神,我便多喝了几杯,这会儿竟是有些上头。这酒不辣口,又有些微甜,后劲却这般大。
我额头有些汗,自己竟也没觉得。倒是槿,近前来以一方纯白素锦替我擦了擦。她身上,有一种令人迷醉的香,很淡……只此时我们离得近,才能闻到。她的指尖轻轻触碰我的脸,有些凉,却很舒服。下一刻,我竟握住了她的手。
苍天……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苍天好像没听见,因为我的手慢慢环了上去…
槿没有离开,只是低垂着头,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我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头,疼的眼泪直流才彻底清醒过来。我松开她的手,立刻退到一边。我的头隐隐作痛,一股潮热席卷而来,心脏好像要跳出来……
“你给我……喝了什么?”
“既你执意要走,我也没法子……”
忽然,她解开了一颗衣扣。
我浑身发软,一时间竟站不起来。大意了,一下午相安无事我就放松了警惕。眼下……眼下可怎么办?!
“你,别过来。”
“你闭眼,就全当是……全当是成全我。事成后,我自会任你离去,绝不纠缠。”
“你……”
“你,是个温和的好人,若是你……我…我……”
“我身上有生死契,若是…若
是做了这等事,就活不成了。”
槿靠了过来,而我早已不敢再看她。那香气由淡转浓,令人心乱如麻。她的长发松散,有几缕落在我的耳边。她轻笑着,抬起我的脸。
“若是你死了,那岂不是正好?你今日……就是我的良配,可好?”
她的脸越靠越近,我几乎避无可避。紧要关头,我干脆侧身一倒,堪堪躲过。
“你…你怎能如此。”
槿见我如此,叹了口气。她玉指在我额前一点,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我胃里一阵酸疼,大口大口吐了起来。随着白色液体被吐出,我整个人都缓了过来。胃像是疯了一样的抽痛,疼的我眉头紧锁。
“我扶你……歇息去吧。”
“谢…谢。”
卧室很清冷,有一股尘灰的气味。床榻平铺于地,放着……两个枕头。我一看这情景,把着门就不动了。开玩笑,这大半夜再来点什么我可受不了,我现在胃还疼呢。
“我……不会了,再…不会了。你且宽心,晚膳虽吃了不少,可如今吐空了。先躺一躺,我替你熬一碗粥来。”
“额,好。”
我此刻真像个忠贞烈妇…用被子把自己浑身上下包了个严实。我这会儿太阳穴还在突突突,这槿看起来温和良善的,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女人啊~不可小觑。这卧房,冷清的狠,除了这床榻,竟是别无他物。瞧这阵势,这个夜是难熬了。
我胡思乱想,越想越累,结果居然睡过去了。
“醒醒,先喝些粥,再睡可好?”
“好…谢谢。”
“不必。”
粥是小米粥,清甜爽口又温和。若说槿是个活人,那得是媒婆踩烂了门框,情书多如牛毛啊…只可惜…
见我瞧她,槿面上一红。
“今夜,我不会再……请歇息吧。”
不出所料,她当真就这么躺在我边上。我恨不得,两人当中有个楚河汉界。我努力平静,翻来覆去直到半夜,居然也没睡意。我歪着脖子,一直不去瞧槿,睡到半夜脖子都已经僵直了。我憋着呼吸,轻手轻脚的翻了个身。结果,槿根本没睡,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被我瞧见,她眼神一闪,赶紧翻身过去。
这……怎么睡啊…苍天,你醒醒,你开开眼让我走好不好?
翌日,天微亮,槿已起身不知何去。
我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再挠挠头,这门我是出还是不出。这屋子若是再有些什么,哪怕有本书,我今日也可不出门了。正想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门口张望着。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只是……没五官。它见我醒了,便缓缓挪了进来,手里端的是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放下这些,这东西还鞠了个躬。
大概是……仆役一类的。
用了早饭,我实在没了拖延的理由,还是出了门。
槿正站在廊下,她的侧颜竟是比天光还美上几分。
“人界的花,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