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义抬起头,看了一眼沈思淼。他将未吸完的烟捻灭,扔在了地上。
“你怎么过来了?”
沈思淼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有些事想不明白,想要问问您。”
“谢时钦没告诉你?”许明义淡淡地问。
刚刚听到谢时钦的话,他还以为,自家外甥女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然而,沈思淼却摇了摇头:“和他无关。”
“是吗?”许明义低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不认我了。”
毕竟,刚刚在书房里,谢时钦说得言辞凿凿。
“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我舅舅,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不是说抹就能抹掉的。”她轻声说道,“您做了错事,和您抚养我,并没有矛盾。”
许明义诧异地看了外甥女一眼,随即低笑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舅舅当年,为什么会要送我出国?”
谢平突发脑溢血而死,作为间接凶手的许明义,应当忙不迭地撇清和谢家的关系才对。虽说两家人关系一向亲厚,太过反常容易令人起疑,但许明义完全可以将自己留在国内,而非跟着谢时钦一起出国留学。
她和谢时钦当年算是早恋,感情并不深厚,长时间不见,也许就此淡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两家人便可慢慢断了来往。而谢平之死的事,也就没人会在意,无从追究了。
而且,当年舅母凌夏极力反对送她出国的事,舅舅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可是他没有。
他不仅没阻拦自己和谢时钦亲密,反而帮着自己与谢时钦巩固感情。
这太不可思议了。
许明义听到她这个问题,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支烟,把玩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点上了。
烟雾缭绕,沈思淼觉得有些不适,却没避开,仍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明义。
他吸了好几口后,才缓缓开口。
“因为淼淼喜欢他啊。”
沈思淼的呼吸一滞,没料到会从舅舅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
“我做错了事,和我抚养你,并没有矛盾。”
许明义将这话还给了沈思淼。
她是姐姐姐夫留下的独女,是他当女儿一样养了那么多年的外甥女,总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就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谢时钦是个优秀的后辈,沈思淼和他自幼感情甚笃,许明义一向觉得有这么个外甥女婿是很不错的。哪怕出了那件事,他依旧如此觉得。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人。
谢时钦今天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犯下的错由他自己了结,无关他人,再好不过。
许明义望着外甥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对不起的就是沈思淼。
尽管自己抚养了她这么多年,但犯了那样的错,多少还是会让谢时钦与她之间起嫌隙。他记得,上一次住院时,凌夏给她打了电话,而沈思淼并没有回来看他。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吧。
沈思淼生病的事,谢时钦没告诉沣城的家人。因此,许明义并不知当时的情况,只以为这对小夫妻为了自己的事,闹了这么久才解开心结。
许明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能给予她优渥的物质生活,却差点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你和谢时钦好好生活,是舅舅对不起你。”
许明义又吸了一口烟,将燃尽的烟蒂扔在了脚边,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沈思淼在他从自己身旁走过时,轻声道:“舅舅永远是舅舅。”
许明义回家时,凌夏不知道去了哪里。
厨房里堆得乱七八糟,锅里还有烧了一半的菜。客厅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扔了许多用过的纸巾,沙发的垫子没像从前一样铺得整整齐齐,被人坐过的地方起了不少褶皱。
毫无温情。
这个家,到底还是毁了。
毁在自己手上。
许明义走进书房,书柜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微生物学的书,常用的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还有些不常用的,则在书柜的最里层。
他的手指摸过一排排书籍,最后停在了一本厚厚的书盒上。
因为不常拿出来,书盒被几本书夹在中间,卡得死死的,抽出来还费了些力气。
书盒里是一本相册,虽然看起来厚,但里面的照片其实并不多,近三分之二的部分都是空白页。而剩余的三分之一里,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许明义早幺的儿子——许凌晟。
照片中,幼子的嬉笑苦恼应有尽有,每一张都是满满的回忆。许明义看着这些照片,能记得它背后的每个故事。
初为人父时,他买了这本厚厚的相册回来,恨不得每天都给儿子拍上百来张照片,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保存起来。一本相册放不下,就买两本,三本……
然而,许凌晟夭折时,相册才堪堪用了一小半。而这仅存的照片,就成了他唯一的回忆。
满月,周岁,两岁,三岁……戛然而止。
幼子过世,许明义悲痛难当,对工作也不甚关心。等他终于整理好心情后,才发现,自己的好友谢平,拿着他们共同做出的实验数据发了论文。
一作谢平,二作许明义。
凭着那篇影响因子极高的SCI,谢平次年评上了副教授,从此一路平步青云。
而他,痛失幼子,事业平平。将丧父丧母的外甥女养在膝下后,生活才又有了奔头。
谢平自知有愧,往后多年对他多有提携,然而,许明义到底是差了他一截。
“你不是说,晟儿的照片都丢了吗?”
凌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房里,她望着许明义手里的那本相册,哑声问道。
这书房她打扫了许多遍,从没想过那些照片都被许明义藏在了这里。
当年幼子病逝,她哭得不能自已,许明义怕她睹物思人,将照片全都收走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为此,凌夏还曾同他大闹过一场。
时隔多年,再看到幼子的照片,凌夏心中格外酸楚。
许明义没吭声,他默默合上相册,放在了书桌上,转身离开。
他与凌夏并非没有感情,只是这段不深不浅的感情不知何时起,就变得越来越淡。到最后,他厌烦了,寻求了刺激,也毁了这个家。
独剩一人的书房里,凌夏翻着多年前幼子的照片,泣不成声。
谢时钦与沈思淼在沣城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他们是被一则新闻给惊回了宁市,确切的说,是关于穆成晖的新闻。
李亦铎的人一直没找到穆成晖,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宁市。
这则新闻影响很大,且迅速在纸媒及网络上传播开来。原因无他,《晨报》当红记者穆成晖杀父后畏罪自杀,行为极其恶劣。
穆国强月前因赌博欠下巨额高利贷,为躲避债主,他从沣城赶来宁市,投奔事业有成的儿子穆成晖。
近几年来,穆国强的打假事业进行得并不顺利,穆成晖的母亲不堪常年的家暴,于前年过世后,他便过得愈*荡了。
直到月前欠下巨额赌债,穆国强被儿子安置在宁市一个穷苦偏僻之地,才算安生了几日。
然而,过惯了散懒自在的日子,忽然被拘于方寸之地,穆国强很快就受不了了,吵嚷着要出去花天酒地。穆成晖本就厌恶极了所谓的父亲,见他如此不安生,心火更盛,与他动了几次手。
“你再这么闹,我就把你送回沣城去!”穆成晖嫌恶地道。
穆国强被儿子这么威胁,不禁大怒。
“妈的,小兔崽子,敢恐吓你老子了啊!”
他骂骂咧咧地就要脱鞋揍穆成晖,然而穆成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而穆国强这几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操,你给老子放手!妈的,敢跟你老子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你老子我了!”
穆成晖被他骂得心烦,猛地将他一推,像小时候穆国强打他一样。
“你以为我愿意认你?”穆成晖心里憋着气正没处发,听到这些话不禁脾气更冲,“要不是我妈过世前苦苦求我对你好一点儿,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儿骂我?早让那帮子人给你撕了!”他说着,将扑上来打他的穆国强双手一抓,按在墙上不准他动弹。
“你要是再闹腾,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去!”穆成晖眸色赤红。
穆国强也气急了,从前任他揉捏的儿子,反过来将他压制得死死的,他心头的火气也更大了。
“你他妈的敢!”他恶狠狠地道,“你以为弄死你老子,那帮人就会放过你?呸!父债子偿,你也别想过好日子!”
原本不想再和他多纠缠的穆成晖,听到这话,顿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揪起穆国强的衣领,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痛骂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吗,啊?你不搅得我不得安宁,你不快活是不是?父债子偿,你算哪门子的父亲,不过是个提供精子的畜生而已!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穆成晖越来越激动,手下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穆国强被衣领死死地勒住,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