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帖子已经在第一时间被论坛管理员删除,但沣城大学包庇教授劝退女生的事件发酵得很快,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引起极大的反响。然而,就在群情愤激之时,另一个帖子悄无声息地发了出来。
彼时正值晚自习下课,不少学生洗漱完开始抱着电脑或手机刷论坛,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新帖子便在一众师生里传了开来。
与之前的那个帖子不同,新帖子并没有洋洋洒洒写许多字,而是贴了不少照片。尽管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浏览帖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照片中女生的主动与亲近。大家正叹为观止之时,有“知情者”开始回帖,将H女生勾引教授、在实验室里作威作福的丑态全部揭露出来,顿时引来一大波好事者的追问。
“这人的话说得也太过了点吧?”沈思淼看着那将韩晚晴形容得极为不堪的回帖,瞠目结舌。
谢时钦笑了笑:“三分真七分假,看帖的人不是傻子。”
这种依靠舆论的事,谁都知道双方的话都不能全信。但既然有关于韩晚晴的负面言论,说明她也并不如上一个帖子说得那么无辜。
于是,原本极为低调处理的一件事,在沣城大学闹得沸沸扬扬。校方对于事情的扩大化十分不满,无论是处理许明义还是处理韩晚晴,都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个帖子完全是将学校置于黑白不分的位置。
迫于舆论的压力,加上学校想为自己正名。校领导紧急讨论过后,将新的处理结果公之于众。
官方通报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许明义身为教授,作风不正,撤去其生物学院副院长的职务,取消一切评优评先资格,停职察看半年,以观后效。而另一当事人韩晚晴,则开除学籍。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韩晚晴的做法其实很蠢。
“狗急跳墙,却把自己摔死了。”
谢时钦看到这个结果,淡淡地说了一句。沈思淼却无心管韩晚晴如何,她如今更担心的,是舅母凌夏。
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一向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如今被人如此打脸,心里不知要作何想。
出乎意料的,凌夏并没有大吵大闹,她十分安静,只是和许明义冷战着。而这种状态,其实早在沈思淼回国前就时不时地发生了。
她回到沣城时,舅母正在家里沉默地洗菜做饭。舅舅许明义与谢时钦在书房里谈话,沈思淼便陪着凌夏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因为近日的事,原本最能闹腾的人变得始终缄默不言。沈思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总觉得,凌夏的做法不妥,她不该仅此而已。
两个人都没说话,沈思淼一边替凌夏不值,一边又忧心书房里的情况。
尽管谢时钦不打算告诉何素欣和凌夏,但他丝毫没有同许明义隐瞒的意思。这次的事就是他做的,他要让许明义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父亲讨债。
也不知他们会怎么说,舅舅刚刚受了处分,情绪极差,此时再和谢时钦谈当年的事,会不会争吵起来?
沈思淼忧心忡忡,然而书房里却没什么动静。直到饭快做好了,谢时钦率先出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许家。而后没多久,许明义也走了出来,他点了根烟,朝厨房望了一眼,然后摔门离去。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猛地关上,原本正做饭的凌夏将锅铲一扔,关了火,解了围裙,从厨房走了出去。
她大概是气极了,坐在沙发上,肩膀不停地颤抖。沈思淼紧跟而来,见到她这副模样,忙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这个没良心的,是我害的他吗?啊?”凌夏突然开口,恨恨地说。
沈思淼看着她,不发一言。
“那个狐媚子,勾了勾手他就跟着走了,现在可好,温柔乡躺得舒服吧!最后还不得我伺候他!明明是他做了不耻的事,结果遭罪的还是我!还是我!”
凌夏受了好几天的指指点点,原本就压抑的怒气,此时再也遏制不住。她说得咬牙切齿,然而眼泪却也跟着汹涌地往下落。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
沈思淼望着舅母,突然问。
回沣城以后,她就知道,谢时钦说的没错,凌夏是早就知道舅舅出轨的事。
沈思淼很看不惯舅母的做法,身为受害者,凌夏不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反而费心地为舅舅遮丑,然后将心里憋着的气往无辜的人身上撒,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而凌夏在听到沈思淼发出这样的疑问后,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离婚?”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她养大的外甥女,仿佛觉得她在说一个笑话。
“舅舅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这么凑合下去?”
凌夏嘲弄地一笑:“你们年轻人,说话都这么不计后果吗?”
离婚?
太可笑了。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哪能说离就离的?
虽说他们没有孩子,可沈思淼九岁来到许家,视如亲子,她若与许明义离婚,沈思淼岂不是又要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庭?
自己为她着想,谁知这孩子竟是半点不知她的苦心,两片嘴唇一动,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舅母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吗?”沈思淼抿了抿嘴唇,低声问。
凌夏听她这么说,愈发觉得她说话不过脑子了。
“满意?你舅舅做出这种事,声名扫地,你觉得我会满意?”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沈思淼眸中满是悲悯之色,她不懂,既然如今的生活已经这样糟糕,何不就此解脱?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离婚哪有那么容易?十几年夫妻,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岂是说散就能散的?何况,我若同你舅舅离婚,以后要怎么生活?”
凌夏自结婚后就辞了工作,专心做家庭主妇。十几年囿于这百来平米的房子里,被家庭琐事所困,早没了在社会上求生的技能。
许明义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他们之间,早已不止是年少的爱情,还有这十几年来互相依赖的亲情。谁离了谁,也无法顺顺当当地生活下去。
凌夏性子要强,刚发现许明义出轨时,也曾同他大闹了一场,然而,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她有什么办法呢?
再多的委屈与不甘,也只能默默地咽下去。
沈思淼彻底明了,然而看向凌夏的目光,悲悯更盛。
夫妻之间,彼此依靠并非坏事。然而,当一个人活成了另一个人的附属品时,就是莫大的悲哀了。
谢平过世后,何素欣虽然伤心欲绝,却依然可以活得安安稳稳。沈思淼想,若换做凌夏,别说送自己出国留学,往后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何素欣虽与谢平感情甚笃,却仍旧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凌夏……
沈思淼忽然觉得,一切的悲剧,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开始。她如今,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徒劳。
谢时钦在和许明义摊牌后,就离开了许家。母亲何素欣前段时间报了个旅行团,这时候并不在家。他躺在少年时每天都会睡的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你比我想象得更有出息。”许明义在听完他的话后,自嘲地一笑。
谢时钦坐在他的对面,眼神冷漠。
“你后悔过吗?”
“后悔?当然。我从没想过会害死他。也许你不信,在听到你爸爸的死讯时,我整个人都懵掉了。我那时在想,如果我的话说得没那么重,如果我没那么早离开你家,他大概就不会死了。”
“我信。”
“你信?”许明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
谢时钦没说话。
“我以为你会让我一命抵一命,没想到居然只是这样。”许明义仍旧笑着,“谢时钦,你是没有魄力,还是在顾忌别的?”
“都不是。”谢时钦声音冷淡,“你已经失去了你在乎的,命并不是最重要的。”
许明义怔了一下,随即苦笑。
可不是吗,命算什么呢,活着身败名裂,才是最残忍的。
谢时钦不是没有魄力,而是狠狠地抓住了他的痛处。
“你的目的既已达到,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谢时钦沉默不语。
“好好对淼淼,别让她知道这些事,她是无辜的。”
“可她已经知道了。”
许明义愕然,他还想说什么,谢时钦已经站起身,拉开书房的门。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外甥女了。”
“你实在不必操心。”
谢时钦感谢他当年将一夜之间丧父丧母的沈思淼抚育成人,但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不再和他有所牵扯。
许明义已经是她的过去,而自己,将会是她的未来。
往后漫漫几十年,唯他和她,携手与共,并肩前行。
许明义望着谢时钦离去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他的外甥女,果然是最有眼光的。
而有眼光的沈思淼,在找到许明义时,发现他正闷声抽着烟,脚边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舅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