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深巷,店肆林立,往来人络绎,恬然自得。我却瞧着深长街道,想着需徒步回程,不觉叹气,心下又将怀胥骂了通。
行了百米之余,瞧着街边吆喝糖葫芦的,乱箭般插在草靶上,自然买了几串。也瞧着糕点铺子,捎了些枣泥荷花酥,芝麻糕,桂花糕,以纸包着,顺带捎给月梅。
忽是听闻有人唤道:“清歌。”枣红马儿在我身旁歇下,掀着藕荷色帘子,探了玉立秀面,君柳嫣然笑道:“我方才还瞧见了怀胥哥哥的马车,还想着你与他一道的,怎倒你一人?”我叹一声嗔道:“他方才带了个美人先行了。”
“我正巧要去拜访沈伯伯,不如捎你一程吧。”我正感慨长街漫漫,如此甚好,登了马车,倒是省了气力。车内有异香,说不上何种芳香,倒是让人心旷神怡,与她闺秀之气契合得很。忽是瞥见她明眸不离糖葫芦,我不由粲然,将糖葫芦分了她,她面若桃扇,喜笑道:“清歌,你可真好。爹爹不允许我吃这些小食,说是有失身份,可每每瞧见又馋得很,今儿偷偷吃点,可别让爹爹知道。”
她丹唇轻启,咬了颗晶莹红果,忽是与我相视一笑,娇美无比,当真丽若春梅绽雪。我笑道:“味道如何?”她又含了颗红果,莞尔道:“自然极佳的。”随即又问道,“怀胥哥哥带了哪家姑娘?”
“白萝仙。”她一怔,疑道:“她不是怀生的人?怎与怀胥哥哥纠缠了?我方才瞧着酒楼有个身影颇是相熟,左拥右揽,适才想起是怀生。我听闻近日怀生皆是避着白萝仙,不愿再与她纠缠,日日流连百花丛中,常带些女子夜夜笙歌,莫不是怀生负了她,怀胥哥哥来了出英雄救美?”
她所揣测与实情不相上下,我自是不好将原委与她说道,也便附和道:“果真冰雪聪明,被你说中了。”她朱颜娇羞,随后又怨愤道:“我原先以为他们情比金坚,还替他们向老夫人求情,岂料他是这般的负心汉,可叫人气愤。”
我亦是叹息道:“也亏了白萝仙一往情深。”忽是细想有些蹊跷,瞧着白萝仙对怀生,着实是情深,怎会被怀胥拐了去,可瞧着她确实有些动容,若非真只想攀个富贵公子?当真是猜不透。
少顷,君柳问道:“那怀胥哥哥这英雄救美有何深意?莫不是看上白萝仙了。说来她也有几分姿色,嫂嫂,你可得小心了。”说罢盈盈掩口,颇是不厚道。
我道:“怀胥身旁何曾不缺美人,何时需我忧心了?”她笑得愈发不怀好意,道:“你的意思,可是说,纵然怀胥哥哥身旁美人如云,可心底唯独你?”她这般会意,教我又羞又气,我意思不过是,我对怀胥无男女之情,他与谁欢好,我自然管不到,偏偏我不知如何驳她,半晌才嗔道:“我可没这么说。”
良久,马车渐渐歇下,前头小厮道:“小姐,到了。”掀开车帘,俨然瞧着高屋建瓴,颇是气派,并非仙轶居,竟是丞相府。君柳训着小厮,道:“我不是吩咐了先将清歌送回的吗?你们怎么办事的?”小厮只管跪地磕头认错,我瞧着不免生慈悲,只道:“罢了罢了,我也许久未来丞相府了,过来探望些旧友也好,饶了他吧。”
朱漆大门启开,孟伯精瘦脑袋探出,瞧着我与君柳,喜笑道:“君柳小姐,清歌姑娘,你们怎一块来了?随我里面请。”小道一同往日熟识,无粗枝繁木,不蔽日,夏季虽是燥热,当下倒是暖融。君柳端庄落落,步步生莲,我行于其旁,竟如同婢女一般,暗自升了卑。她忽是挽起我,莞尔道:“清歌,你慢些走。”
孟伯伛偻身子,笑道:“我以前可不知道,你们关系这般亲密,如同姐妹般,公子瞧见也定是欢喜。清歌姑娘,你许久未来丞相府,在外头可住的惯?只跟了一个丫鬟,日子怕是清苦。”我盈盈道:“让孟伯担忧了,清歌一切安好,日子闲适舒心。”
君柳娇嗔道:“孟伯,你也好几日未见着我了,也不问问我,只管对清歌嘘寒问暖,我可醋了。”孟伯从怀中掏了块蜡黄方巾,裹着些饴糖,喜笑道:“我哪敢忘了君柳小姐啊,这几日对你可是惦记。可不,前两日我还乡去,特地让我家婆娘做了些牛乳饴糖捎给你。小时候你可馋得就是这饴糖了,每次来都向我讨,还与怀胥抢得不可开交,如今俩人都长成了,到了婚嫁的年纪。”
君柳亦是附和道:“是啊,日子可真是白驹过隙。”她纤纤细手往饴糖伸了去,忽止,眼底几分闪躲,道:“我方才吃了串糖葫芦,甜得有些牙疼,饴糖怕是无福消受了。清歌,你要不要尝尝?”
孟伯往我一瞧,将饴糖往我我递来,我瞧见乳白饴糖分明沾尘屑,顷刻,我拾了块饴糖,径自往嘴里塞去,方得牛乳清香,唇齿间弥漫。
这牛乳清香竟是似曾相识,忽是叫我忆起,在竹林之时,爹爹也曾捕过几只野羊,当时未舍得宰了,尽数圈养了起,尔后母羊生了崽,产了些乳,爹爹便做了些羊乳酪,饴糖,与安好一道争抢吃,我自然是要让给她的,也便眼馋着。忽是念起了故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惦念,不知何时归故里。
孟伯问道:“清歌姑娘,这饴糖如何啊?”我回神笑道:“甜而不腻,乳香四溢。”孟伯顿时欣喜,道:“你若喜欢,再拿些。剩些君柳小姐捎带回去。”君柳莞尔道:“既然清歌喜欢,便都拿去吧,孟伯你来日再给我捎些便好。”孟伯尽是笑意将饴糖全塞与我,眼底却些许失落意。
半晌,孟伯又道:“家里的婆娘老了,时常记不得事,有时连儿女也认不得了,偏是惦记着我,前些日子还乡,听孙儿讲,她日日守在门堂等我归来。来年我就告老还乡了,好好陪着婆娘。也是有些舍不得这儿,你们若是婚嫁了,可别忘了孟伯,也让我来喝杯喜酒。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大清楚,过不了几年,我也该入土了,哎。”
深深一场叹,叹着人间无尽悲凉。做人一场,也逃不过归尘归土,纵然有爱恨冷暖,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些人间故事,也就由着后人传颂,后人自然是不体先人当时滋味,先人早也无处寻了,故事也薄情了。孟伯道起悲凉,闻者亦是酸楚。
君柳去拜访沈大人,我贸然同去,自是不妥,便去了趟了汀兰榭,小小三两房舍,一明两暗,相较原先少了分生气,独是墙下一行竹,还绿枝相映。这儿也再无人居住,也是窗明几净,不落尘泥,瞧得出时常有人打理。我顺势坐于石凳,托腮对着高墙出神,思绪不知飘何处。
眼底忽是瞧见霜白衣袂,气息甚是熟识,瞧得是沈重卿,蓦然收了神。他打量着我道:“我瞧得有人影,猜测是你,果真。”
“今儿偶遇君柳,她将我一并捎过来了。”我定定瞧他,眉目秀致,清逸如若远山画卷,许久未这般好好瞧他了,将他额上细细的疤也一并印心底。
他又道:“上次说的,替你添些冬日衣裳,绣云阁今日方送来。本想着今日去趟仙轶居的,正好你来了。”说罢,他唤了个小厮,将衣物取来,不觉有些愀然,面上也不过轻笑道:“前日娘亲来过,正端了一箱子衣裳,如今你又为我添。”
他风轻云淡又道:“你娘亲也是关怀你的。”我应声道:“是关怀,明儿立冬,还邀我一聚。”他指节分明,轻敲几面,问道:“那你可去?”我托腮思忖道:“有些不愿去,既是娘亲,也总归得去的。”
少焉,他问道:“也好,明晚有个灯会,你可想去?”闻言是欢喜,盈盈道:“我早听闻灯会热闹,早盼望着一去。”他又道:“明晚,我去明清楼接你。”
我应了声,心下欢喜得很,如若脱笼之雀。继而无言,或仰头望云,或俯身瞧衣裙,大多凝着沈重卿。良久,他道:“君柳不知何时才来,你若是急着回去,不如我送你。”
我私心里,诚然盼他送我,可转念想着,如此归去了,未等君柳,怕是些许过意不去,我思量半晌,才道:“不如再等等。”他若是罔闻,起身道:“走吧,我送你。”罢了,我也便随他一道走了,一面欢欣,一面过意不去,相交替。
待君柳探完了沈大人,再寻不到我的踪迹。她询问了小厮,道是沈重卿将我送走,她蓦然有些不悦。探望沈大人是真,顺带寻沈重卿亦是真,未料沈重卿竟将被我带了去。她叹息一声,只身上了马车。
偏又马车未行,掀了一角帘幔,探了半秀面,盼着沈重卿归来之时,兴许可见得。良久,一声长叹,放了帘幔,马蹄声起,空余了愁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