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龄越大，就越怀念之前的事情，还记得我去新疆时候遇到的那个火车售货员，可能是在我当青龙帮老大之前对我影响最大的事情了吧。
“你还是一个学生吧。”
“您好眼力，正放暑假，一个人打算去阿克苏玩一玩。这趟车真无聊呵，前前后后要走一整天。”
“一个人去？还要在吐鲁番转车吧，现在的孩子出门儿大都爱成群结队的。”
“一个人惯了，自由自在。”
他面色宛如潮湿的红泥，眼睛里翻滚着窗外的漫漫黄沙，茁壮而凌乱的胡茬让人联想到野外毫无章法向外蹿的钝叶草。
如果有神笔能为之作肖像画，将是一张最地道的北方汉子的脸。在这一趟从内蒙古东北驶向吐鲁番的慢车上，我们俩儿紧紧贴着车皮，挤在过道的椅子上，面对面聊天。他是锡盟苏尼特左旗人，从事火车售货员——提着篮子给小孩儿兜售玩具有十多年了。
我们拆了袋儿瓜子打发时间，我说他或许愿意聊聊火车上的故事，他扶了下边框被汗液沤亮的黑框眼镜，用一副烟嗓慢吞吞地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那年二十三岁，是红德学院——一所三本大学的准毕业生。这所学校普通到扔进街市胡同里你都不会觉得异样，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混日子的老师们讲起课是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
如此环境里，也就别指望学生有多么清高，多么志怀高远，我周而复始的生活便是同一群朋友钻酒吧，打打牌，比谁能吹更多瓶啤酒却不去厕所。
或许你能在图书馆里找到一两个常年客居的三好学生，但我和这个概念绝对乎背道而驰。像我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是，像我一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友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我和古姐相识于两年前学校的元旦晚会，我作为土木工程系的代表与代表外贸经济系的古姐携手合作主持晚会，之后我们在会后的食宴上促膝长谈良久，可以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那时我还身显乖巧，虽然隐约有一丝日后插科打诨的苗头。
而古姐善侃侃而谈，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对一些文学作品的看法如出一辙，可谓相见恨晚。那晚过后我们一发不可收拾，双双跳入爱情的糖浆里，义无反顾。我们把冬季萧瑟的小路走出了春风般甜蜜的感觉，为周边无数小店作出过经济贡献。
从相识相拥再到相吻相缠，捅破最后一张爱情的薄纸。如同世界上亿万个爱情剧本一般演绎，我们一路挺进，跨过顶峰便缓缓步入了下坡路，我们小心翼翼维系着天平，谁要发现了隐患的火花，就一起惶恐不及去扑灭它，用尽一切甜蜜的招数。
两年如流水，古姐依然一袭白裙，矗立在凡夫俗女中，我洗净铅华，变成一个骂不痒打不痛的橡皮人。
我唯一的室友——周鑫，当年新生人数不够导致我们有缘共享四人室，常常一脸歆羡对我说：“向扬，你说你没多鼻子没多眼，古姐怎么就看上了你。”他也是内蒙人，老实巴交的，对爱情一窍不通。
周鑫一心扑在成本成本关于钢筋混凝土的教科书上，妄图成为一个现世讲良心的工程师。
“你说我当时怎么喜欢上你的呀？”我躺在呼和浩特城东一家旅馆的床上，古姐趴在我怀里，软绵无力地问——我们趁冬季好容易有几天阳光猛烈，外出欢度周末。
“谁知道你，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你偏偏要赖上我这么一个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一无所知又自命不凡的穷学生。”
“哼，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在我看你就是当代潘安。”
“不过我可不会投桃报李承认你是当代西施。”
古姐用指尖在我胸口轻轻画圈，像一只蚂蚁攀爬，我搂着她温暖的身体，感受脂玉般的皮肤，她大大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尖近在咫尺，正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眼里看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我突然小腹内一阵刺痛，推开古姐三两步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不止，古姐紧跟身后，扶着门框惶恐地望着我。
“没事儿没事儿，亲爱的，今天下午那盘烤生蚝吃得我恶心，别担心。”我轻抚她头发，用温柔的语调安慰着，直到感受那具紧绷的肉体渐渐松弛下来。
或许我们可以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之河里随波逐流，活在当下却幻想未来，极尽青春的一切余温和热情，挥霍在青城大小角落。
可是那辆银白色的凯美瑞，将我一下子撞回现实。雪后，柏油马路被过往行人把积雪踩了个踏实，结了一层难以觉察的薄冰，车子飞啸而来，看到我们之后仓皇刹车而失控，扭捏着车身如同溜出去的冰壶，我情急之下一把推开古姐。
“向扬你个傻逼，谁叫你推我了？”医院里古姐一把鼻涕一把泪伏在我病床前，眼睛像新鲜的蜜桃核一样浮肿并且透着红色。
“你哭啥，这不是就碰了条腿吗？搞得我英年早逝一样。”我看着打满石膏的右腿，心里也暗暗泛着后怕。
“琴，我想吃水果，你出去帮我买点吧，路上小心啊。”听闻这话，古姐收拾了下面容，提着包快步走出去。门口已经徘徊好一阵儿并且几番探头看进来的大夫这才匆匆入来，把手里几张检查报告递给我，这是我刚住院手术前做的全身检查报告。
养腿的日子让我瞬间变成一个无助的孩子，古姐特意为我租来一辆轮椅，若不是看门大爷还在坚守着最后一条廉耻底线，古姐就差搬到我宿舍里时时刻刻照看着我，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事无巨细都要叨唠一通。
“我说古姐，以前没发现你颇具家庭主妇的资质啊。”
“少贫嘴，到点了赶快把膏药抹上去，我可不想总是看一条留疤的腿。”
“你没事儿老看我腿干嘛。”
“得，或许以后我都懒得看你一眼，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生气了,我只是突然有点烦，感觉自己越活越没本事。”
古姐把灰尘收到簸箕中放到角落，起身用细蛇般的胳膊环绕我脖子。“别瞎想，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这段时间忙着申请一家外贸公司的实习，乖乖吃药，别让我担心啊。”
周鑫向我挥手示意，将古姐送到楼下。
“卫平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了，向扬有啥情况记得及时联系我。”古姐轻捋过肩的黑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周鑫说。
“客气啥，你不说我也得好好看着他，不过还是羡慕彦子，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有你这么贤淑的女朋友。”
古姐脸颊爬上一抹羞红，仿佛青苹果在初秋酝酿了成熟的风姿。“我先走了，拜托你了。”
我正拆开一袋儿卤蛋打牙祭，周鑫兴致勃勃推门闯进来，“古姐送走了？每天咕咕囊囊真烦人。”
“得了吧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了彦子，我想告诉你件事儿，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哦，姓甚名谁，哪个系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来了兴趣，眯着眼斜斜看他。
“还不能告诉你，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不过你得教教我怎么追女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