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不再挣扎,因为这剧痛总算渐至消无了。
这或许是他又一次战胜,却是惨胜,只因他亦被折腾得身心俱疲,险些晕厥。但好歹是胜了,他心念因此损耗大半,但剩余这心念,却愈发坚韧,待得心念渐至恢复了清明,他便慢慢坐起身来,回味着心念里突兀多出来的东西。
似是心念被塞入了汪洋般的事物,许多是零碎片段般的回忆,大约是一个目光坚毅、脾性硬朗正派之人,他生长在上古,那人族鼎盛、千族膜拜之时。
那时人族疆域辽阔无际,浩瀚无边,族人多到不可计数,但人人如龙,正是人族能够奴役千族、万族敬畏的岁月。
人族中强者如林,天下太平盛世,这人在大家之中成长,高贵如日月、繁星,自小便享受着亿万人的膜拜,却也称得上绝世天才。即便在上古,他这般万年成神,十万年证就圣道之人,的确也是一朵奇葩,万众瞩目。
于是他开创崭新大道,以刀之名开山立祖,**门户,数以百万年闯下辉煌无数,万万人称颂,齐呼“刀圣”之名,传承弟子遍天下,敢与至能开创的大道争锋,却是何等风光。
只是那时,人族已然到了盛极而衰的劫数之前,他心怀坦荡,正气之余亦有仁者之心,为救天下人于水火,不惜以死进谏,终是被一众至境耻笑,沦为天下笑柄,受极刑而在煎熬中陨落。
无数残碎的片段,使得这回忆支离破碎,大半是残缺不全的,可呼延依旧默默观望,仿佛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似曾相识,又有莫名悲凉,愤怒。
“这就是……刀圣么?”
恍惚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记忆片段里那铜镜反影,那坚毅得发亮的双目,眼神锐利、执拗,又那般闪亮得夺目。那硬朗面容看似肃穆威严,却难以掩饰心底那宽厚与仁爱,仿佛上古以仁闻名的大帝。
呼延睁眼默然,摩挲着面前这口寂静的黑刀,眼里亦多了两分柔色,“是你给我的么?你的主人,便是这位刀圣吧?”
黑刀似是真有灵智,听得呼延问话,不由得传来惊喜之意,嗡嗡震响如若龙吟,好似直欲破土而出,投入到呼延的手中。只是这石地似是不凡,任由这黑刀如何挣扎振荡,依旧无法脱离半寸,兀自深陷在石地中难以自拔。
呼延见状失笑,沉吟片刻,便起身来双手紧握刀柄,想要帮它挣脱出来。
他在先前这两百年中,就曾无数次欲图将这黑刀拔起来,但凭他那眼识身境时的七千龙力,鼓进力道也难让这刀挪动分毫,竟是插在地上纹丝不动,好似自石地中生长出来的一般,无数次让呼延无功而返。
如今呼延已是身识身境,随手有万龙之力,这便又自信重归,再次尝试起来。
“起!”
“……起!”
呼喝怒吼声接连响起,可呼延累得气喘如牛,那黑刀还是如原来一般,未曾动过一丁点儿,这便让呼延颓然放弃,苦笑摩挲着刀身,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呼老爷不出力啊!谁让你插得如此坚实,连我如今这堪比万龙的力道,也是毫无用处!没法子,只得再多委屈你几年,待得我晋升身境巅峰时再试试,到得那时,定能将你解救出来!”
这宽慰之言似是起了用处,黑刀不再震颤,恢复了平静,自那刀柄处又传来眷恋、安稳之意,仿佛在回应呼延。
“唔……哈哈!你这顽劣东西,此番险些被你害死了!”呼延说是责备,却笑得甚是爽朗,兀自拍打着刀柄,佯怒道:“冷不丁塞给我这许多东西,险些将你家呼老爷的脑袋给撑爆咯!若是如此,日后便无人陪你玩耍,你便依旧与这些呆剑们对峙去吧!”
听闻这话,黑刀又自传来委屈之意,逗得呼延哈哈大笑,心里阴霾一扫而空,这便笑道:“你自去玩耍片刻,呼老爷我再看看,你塞给我这许多东西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言罢他果然不再理会黑刀,便依旧在刀前盘膝坐下,闭目寻思去了。
除却那大半零散的记忆碎片,倒还真有旁的东西,却是为数寥寥的刀道体悟,却也极为稀罕,俱是精华之物,远超他如今能够参悟的范畴,怕是圣境之上的绝妙感悟,他若是有缘晋升圣境,这些刀道体悟应该才有大用。
还有便是神境功法,名为《刀气淬体炼血**》,这倒是呼延将要用得上的好东西。除却这神境炼体的功法,更有诸多让呼延目瞪口呆的刀法,或气势磅礴,或流水无尽,或烈阳刚猛,或柔滑顺畅,却招招玄妙非常,远超呼延如今的刀法,抑或可说是远超高等武技、甚或绝技的神妙刀法。
“乖乖嘞个亲娘哎!这莫非……便是神技?”
呼延啧啧称奇,转瞬已然看得痴迷,不自禁参悟开来,便渐至难以自拔了。
他呼延并非未曾见过神技,当年在飞龙城商门做待者时,总算也曾见过大世面,一应稀罕物件儿,他亦曾大饱眼福,其中便有神技。
这神技,说白了便是神境武技,若是依照常理,但凡神境高手,皆可创出独属于他的神技,这仿佛不大值钱。
可这却是那上古的常理,那时众生聪颖,灵智非凡,血脉亦是纯净至极,略微修炼便能晋升神境,亦能感悟天下之景、情爱恩怨,事事皆能有悟,自此随意创出武技,也是神境之技,那时的神技,自是不大值钱。
只是时至如今,天下众生羸弱,聪颖渐失,便是晋升神境之辈,亦是已然难以参悟自家神技,大多靠家门传承、各自际遇得到上古神技,再行长久习练,这便能发挥出神技威能。
但时日久远,许多神技业已失传、泯灭,得以传承至今的神技也大多被豪门望族、大道大派牢牢把持,以为自家不传之秘,而想要奇遇、机缘而得,却更是难上加难,是以这神技稀世罕见,堪称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天下众多神境,恐怕十有**,用的依旧是寻常的高等武技,至多将这门武技熬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平日争斗兴许够用,却也万难同神技抗衡,一旦遇上,必定败得一塌糊涂,毫无胜算。
当年他呼延在飞龙城商门之时,也曾遇见过两次大场面,压轴之物均是一门神技,引得全场沸腾,应者云集,争得火热,生生将几片兽皮炒到了天价,以圣者血肉为价,争得何等惊心动魄。
那时节起,呼延总算见识了何为富贵,何为天价之物,也因此将这神技之名牢牢记在心里,亦难免起了贪婪之心。谁曾想他也有今日,竟有如此机缘,便有这神技自投罗网,自行撞进了他的心念中,轻易得让呼延都觉得难以置信。
“好家伙!好家伙!”
兀自看着自家心念里刀法演绎,呼延双目瞪圆,已然惊喜失言,只晓得喃喃惊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却是意外之喜,仿佛注定了他呼延也有一日能飞黄腾达,喜事便接连不断,接踵而至,好似天上掉下馅饼,还猛然掉落如雨下,直砸得他呼延晕头转向,半响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强自从那神技刀法对他的无尽诱惑中挣脱出来,睁眼呆滞了半响,终是一声长叹,却是分外满足的叹息。
“好刀啊!好刀儿啊!便凭你这血脉传承的馈赠,日后你跟了我呼老爷,老爷我定不会亏待了你!”感叹之余,呼延亦是喜笑颜开,又复摩挲着这黑刀,眼中那喜爱之情愈发浓郁了。
“不过,更该多谢这位刀圣老祖宗,便是同我这未曾谋面之人,也是又送神刀又送传承,真是好人呐!”
这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呼延却浑然不觉羞赧,兀自感叹道:“不过看我这肉身里诸多血脉,还当真有一条是传承自你刀圣的血脉,如此说来,你还真是我的老祖宗!也罢,念在你我这缘分的面上,我呼延感激你一辈子!若是日后我呼延得以开山立派,称尊号祖,我定会记得为您老立个祠堂,专门供奉您老的名号,为您敬点儿香火便是!”
听闻呼延胡言乱语,那黑刀忽而轻颤,顺着呼延手指,却传来一股混乱之意,连呼延与它共处两百年,一时间也难以明晓它此时所欲传达的意思,究竟是何意思,于是便也懒得琢磨,继续喃喃自语起来。
“不过啊,容晚辈我说句实在话,您老当年……却是真错了!大错特错!”呼延面容阴沉,如有肃杀之气,冷声道:“你心怀天下,仁义无双,欲救天下之人,可这天下之人,却是如何待你?你有凛凛正气,你有铮铮硬骨,你有浩然仁刀,为天下之人争取一线生机,全为了天下人着想,却为何落得牢狱之难、重罪之身,终是煎熬至死?”
“在我看来,你这大仁之举何其愚蠢!蠢得不可救药!为人便该如我呼延这般,但为我之生死,但为我之快意,便是葬送天下又如何?只需我能活得痛快,便是生灵涂炭、乾坤尽毁、洪水滔天,又干我何事?”
这一声声质问,锐利如刺,冷硬如铁,在这石屋里久久回荡不休。那轻颤的黑刀,忽而寂静,许久再无声息,似是亦在无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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