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天色已然大变,浓云密布隐有雷声,与这四族将起之战倒也应景,衬出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凝气势。
此刻,百万黑熊们早已尽数翻身跨上了自家蚁兽,各自汇聚成一路路万熊之军,再由各家家主统领,化作了一片覆盖千里的偌大黑影,各种号令声、蚁兽响动声接连响彻,正在紧锣密鼓的调动各家大军。
王家出军二十万,又是族中地位最高的一支熊军,便排在百万熊军中央。在王家熊军两侧,便是四大家的各路熊军,其后才是各家或各个部落拼凑的大小熊军。
倾尽全族精锐,此番大战便尤为重要,且征战时局势将瞬息万变,是以王家那王旗的动作,便是调动全族大军的最高号令,而各家家主或少主的号令,将要对应各自的即时战况,能够及时对自家熊军稍作调整。
是以那王旗作为号令全军之物,乃是重中之重,那抬旗的黑熊在寻常时候,亦不能有丝毫痞懒,需将王旗笔直竖立,不得出现随意偏斜。而抬旗黑熊周遭,围绕着上百头护旗的黑熊,便是为了在征战之中,保护好这支王旗与抬旗的黑熊,保证这王旗传达的号令精准无误,全军一看便知。
当正午刚至,各家熊军已然整顿结束,纷乱声响渐至微弱,各家家主早已静坐鞍上,目不转睛地望向王旗。在无数黑熊的注视里,那竖立的王旗忽而倾斜,斜指向前方鸣蛇大军所在,各家家主立时心领神会,扬声高吼号令。
“出军!”
“出军!”
“……”
暴吼声接连炸响,依次传达到每一头黑熊的耳中,引得众熊俱是捶胸高吼响应。于是这一片百万熊军汇聚成的千里黑影倏然挪动,化作一道气势恢弘的磅礴洪流,又似一支锋锐的矛尖,径直越过前方宽广的怒江,向据高而守的中路鸣蛇大军席卷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左近亦有一片偌大的黑影,正是那苍狼族的百万精锐。但见这密密麻麻的十丈黑狼,皆尽俯身落下四爪着地。待见苍狼王旗前倾,无数吟啸响彻云霄,各家苍狼军齐齐扬爪向前方飞奔,亦是一道绵延千里的滚滚洪流,向他们前方的左路鸣蛇大军袭杀过去。
在战熊右近,则是百万商羊的精锐之士,待见自家王旗倏动,立时纷纷尖锐鸣叫起来,各自煽动那对宽广硕长的羽翅,腹下单足猛蹬地,已然借势跃起高飞。足足百万头商羊,化作绵延千里的浓厚乌云,向右路鸣蛇大军压去。
这时节大战一触即发,正是各族军士热血沸腾之时,那藏身在战熊大军中,紧随罴身侧的呼延,心头却是郁郁不已。
先前罴忽而将三十八骑交予他统帅,这事情呼延虽早有猜测,但罴突兀说起,依旧让他愕然之后,暗自惊喜非常。话说他对这三十八骑,自然是早有预谋,如今得了罴放权予他,他更是名正言顺,晌午未至便已然坐不住了,从罴身侧轻手轻脚撤离,跨步来到三十八骑面前,故作淡然的将此事宣布出来。
谁曾想这他话音刚落,这三十八头黑熊尽数睁眼,双目迷茫地呆望向他,却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原来这军中之事,通常似呼延这样的统领近身侍卫,假如统领又招揽到一群护卫,那近身侍卫自然而然要权高一级,负责统帅这些统领的护卫。如此一来,其实无需罴吩咐,这三十八骑亦知晓这规矩,才会早早便甘于听命于呼延,默认了呼延的统帅之职。
此番呼延跑来正儿八经一说,反倒让三十八头黑熊四顾茫然,浑然不知他欲图何意。
原来呼延这货聪明是聪明,奈何他并非真是出生战熊族,许多寻常甚少提及的默认规矩,他便浑然不知了,这才被罴戏耍了一道。自觉丢了脸面,呼延狼狈逃回罴身侧,再见得罴那促狭笑意,便到得出征之时,依旧心头郁郁不快。
但经罴明言之后,却也不是毫无好处,起码让呼延消了谨慎之心,再对着这三十八骑发号施令时,便显得底气十足了。
如今三族大军已动,相隔万里靠江而守的鸣蛇大军立时警醒,急促尖嘶的示警声声刺耳,便连呼延亦能听出其中的惶急与焦虑。
他对上界征讨之事均是一知半解,但他身处人界时,时常闲来无事,便鼓捣阴谋诡计,引得各国征战不休。时常隐在暗处看各国打得火热,看得多了,他对这征战之事亦熟稔之至,倒也并非是门外汉,是以对这上界征讨,总有些疑惑之处。
比方先前的先锋军,除开能彰显出自家勇猛之外,孤军深入甚是凶险,又兼之打草惊蛇,最后更损耗接近万头黑熊,在他看来实为败笔,但周遭黑熊均是认为理所应当,却不知这是为何。
还有现下局势,那鸣蛇族自知不敌三族联军,偏要出城来战,看似英勇无畏,却只得到呼延评价的愚蠢二字。
若换他呼延作为这鸣蛇大军的最高统帅,既然明知敌军势大难挡,己军军力差了数筹,定会扬长避短,率军倚靠雄城屯守,借机消耗敌军军力,拖延时间静候援军,稳保自家立于不败之地。而时日越久,攻城大军的士气必会一落再落,那粮草恐有不足,军力折损过多,待到自家与敌军军力相若或是更强时,便能出城迎敌,只要手段了得,定能打得敌军丢盔弃甲,大败溃逃,这才是克敌良计。
只是这毕竟是上界,并非任由呼延笑傲的人界,这些看似愚蠢之处,恐怕是上界征杀经年养出的规矩,两方均认为这些是天经地义,万古流传而来的陈规,自有道理,哪里容得他呼延来指手画脚。
是以呼延虽说心下鄙夷,却不会张嘴指点,反惹得周遭黑熊怀疑他的身份,犯下这愚蠢错误。心里憋闷着无数克敌良方,视这大战如若儿戏,毫无一点儿技术可言,却又不能说出来,呼延便自觉生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兀自得意洋洋。
可他哪里知道,他这想法便似井底之蛙,眼里唯有人界那一片井口大小的苍穹,却不知这上界如若井外世界,浩瀚玄妙足够他心生敬畏。
他虽已飞升上界五十余年,但一直未能知晓真实的上界模样,待他日后渐至巅峰,回想这时心境,亦不由得自嘲失笑,才知并非上界生灵愚钝,而是他那时身处井底,看不见那高处风景,却自觉高出一等,睥睨众生,真正愚钝的是他。
而此刻,他身处这自觉儿戏的四族大战中,依旧不知究竟是谁愚钝,倒也心下优越之至,心情极好。
短短万里之遥,以熊骑蚁兽、苍狼奔速,商羊展翅疾驰之速,无非数息便至,三路鸣蛇大军早已整军待战,严阵以待。
但三族大军奔至半途之时,那战熊族王旗忽而猛烈摇晃,惊变立生。
只见众熊怒吼如潮,左侧百万苍狼随之齐啸,骤然折转方向,舍弃前方的左路鸣蛇大军,径直奔向中路而来。便在同一时间,右侧飞驰的百万商羊亦是响彻长鸣,舍弃前方右路鸣蛇大军,那千里乌云般的巨大黑幕,迅速笼罩向中路鸣蛇大军的头顶。
如同昨夜商讨的计谋一般,三族大军中途变阵,合围中路鸣蛇大军。这惊变来得突兀,立时引得三路鸣蛇阵脚大乱,仓惶示警的尖嘶频繁传荡。
大敌当前,鸣蛇大军应对之速甚快,骚乱只持续了顷刻便迅速停止,左右两路鸣蛇大军在声声急促尖嘶的号令之下,两百万鸣蛇皆尽振翼高飞,驰援中路鸣蛇大军。而中路鸣蛇亦是尽数飞起,在空中收敛阵型,百万长乙的乙尖,俱是对准了来速最快的战熊大军。
三路鸣蛇大军只骚乱顷刻,应变已然极快,但这顷刻若是搁在寻常时候,自然无关紧要,可如今大战将至,顷刻耽搁,足以延误许多战机,断送无数同族的性命。
因为鸣蛇速度原本就慢过三族,如今又因骚乱耽搁时间,这顷刻间战熊大军已然冲到了中路鸣蛇大军千里之外。而由于三族早已定计,苍狼族、商羊族今日正午出军时,亦是有意无意的在朝中路靠拢,如今骤然转向直冲向中路鸣蛇大军,亦只需这顷刻,离中路大军已不足两千里,与黑熊大军相差仿佛,亦是瞬息即可至。
三百万精锐之士,围攻这鸣蛇百万之军,明面上军力相差三倍,实际这百万鸣蛇之中,却有大半新丁,军力相差何止三倍。
在这三股奔腾洪流之中,那百万鸣蛇看上去竟是如此柔弱,即便鸣蛇肉身覆盖着斑斓细鳞,遮掩了他们苍白脸色,单看那些颤颤握乙的蝠翼枯手,亦知此刻这中路的百万鸣蛇,心下是如何惊惧难安。
战熊族百万之军,俱是乘骑精壮蚁兽,已是遥遥领先。这蚁兽乃是良骑,疾驰之速天下闻名,一个时辰能跑百万里,即便此时背上跨坐着黑熊,亦远超苍狼或商羊之速,剩余千里转瞬即至。
待战熊大军近至十里时,但听得那中路鸣蛇大军中尖嘶骤响,百万鸣蛇蝠翼倏动,那长乙便如滂沱暴雨,连成千里黑云,疾速射向百万战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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