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西北一隅。
“齐柏林”右翼的动力帆在机械臂的牵引下依次收缩,依靠飞艇两侧风压的变化,这座空中巨无霸向陆地缓缓倾斜。
东面,波涛汹涌的外海阴云密布,依稀可以看见极远处有黑货船在游荡。这些海盗和偷渡者,如暗夜的鬣狗用贪婪而畏惧的目光,注视着空中母舰离开。
“齐柏林”没有深入北境腹地太多,就在天空中悬浮。过了一会,侧翼的发射舱打开闸门,五枚黑色的金属圆筒从舱内弹射而出,向辽阔无际的大地急速坠落。母舰关闭发射舱门,动力帆尽数张开、尾部硕大的引擎轰鸣,向西北方向继续驶去。
千米高空直坠的势能何其猛烈,风压在光滑的黑色甲片上摩擦出呜呜的嗡鸣声。高空紊乱的对流从几个方向袭来,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把空投圆筒拍飞。从圆筒的中部裂开四面甲片,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喷射口。
伴随着喷射口的纹路逐一点亮,一颗闪烁的金色火球在喷射口凝聚。强劲的动力甚至比对流气压更加强劲,空投圆筒内的操纵人员通过精密的点火、熄灭操作,修正空投圆筒坠落的角度,确保落点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最后五百米,喷射口的四颗火球全部喷发,圆筒底部一圈蓝白色的符文浮现,环绕在圆筒四周。
五声闷响似乎从远方传来,大地上的碎石轻轻跃起又落下。
狮子管家拉法叶推开舱门,先是扔出一个绿色的行军包,随后自己从机构箱内爬出。他整理了下衣物,虽然有缓冲装置和【轻羽落】符文双重保险,但还是难以完全抵消千米高空的重力压迫。在拉法叶周围,四名家族战士全部安全着陆,他们收拾妥当向狮子管家身边聚拢。
“这附近就有一处庇护所,我们先去那里短暂补给,然后走海路回到家族。”
其中一名战士拿出地图,“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西朗港口。”
拉法叶点点头,“出发。”
老狮子恩希尔交给拉法叶的任务,一是海尔港的三名领主与航运问题,二是解决族内粮食储备的问题。对于海尔港,这座与食人花家族接壤的港口城市,因为“齐柏林”空中母舰的诞生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但凭借其水路交通的便利依然是一片肥土。拉法叶自忖以自己管家的身份,恐怕无法真正解决海尔港的所谓“航运”困难,他必须另想办法。
至于粮食储备,他打算走一趟铁三角。
拉法叶作为狮子管家,年少在祖父的锻炼下磨砺出了二阶杀气。至于四名族内战士,体能素质更是强上一些。五人不分昼夜,全力赶路的速度比寻常骏马还要快。北境地势平坦辽阔,日升日落之时的壮阔景象,更是让狮子族人精神一振。
第三日清晨,五人就站在庇护所门口。
在北境,庇护所的存在对应着蕴藏陨星之秘的上古遗迹。
灰霜石铸成的四壁冷硬而坚固,就连北风也无法穿透墙体。产自古神森林的桌椅,配上一壶热酒和烤肉。足以让每一个来到北境的生灵都可以松一口气,享受寒风和冷酷之下难得的安逸。
拉法叶推开大门,一股寒风随即灌入屋内,引得一片目光和几声咒骂。拉法叶裹紧了外袍,走到吧台老板跟前点了两壶酒和一份黑麦面包,又加了一份小食拼盘。族内战士则找了个靠墙的长桌坐下,行军包放在脚下顺手的位置。
青狼、熊彼德、黑鱼、雪豹等北境各大军阀的旗帜,以及以古神为首、几个微小神明的雕像都悬挂或者放置在墙上。
庇护所内的氛围和寻常酒吧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这里大多是前来寻找遗迹的冒险者,因此话题来源更加广泛。碍于北境如今的战乱,现在庇护所的大多数话题都聚焦于少狼和【黑甲战熊】的狼熊大战。
拉法叶拿上酒杯,从行军包里取出一个钱袋,他拍拍身后长桌边一名冒险者的肩膀,把钱袋扔了过去。
“敬古神。”拉法叶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那名冒险者面容宽阔四方,浓黑的眉毛和抿紧的嘴唇都是标准北境人的血统。他的同伴们有些惊讶地看着钱袋,不过也向拉法叶举起了酒杯。
“我们几个兄弟从南陆来,想了解下现在北境的情况。”
“古神已死,圣三一合。”那名冒险者喝完酒杯中的液体,缓缓说道。
管家心底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他四顾一番庇护所内的雕像和旗帜,果然发现了三具从未见过的雕像在墙壁上放置,“实在抱歉,我们从不知道北境诞生了新的神明和信仰。”
北境的信徒,在供奉神明雕像时会留下燃烧的蜡烛,譬如象征古神的生命与永恒之树,台座下就密密麻麻的摆放着至少二十根蜡烛,剩下那些信徒极少的微小神明也有三、四根蜡烛在跳动火光。可那圣三一的世俗雕像,居然放在墙壁高处的凹槽内,信徒们能做的只是在雕像下的拜毯上衷心祷告。
面容慈祥的圣母、抡锤铸造的铁匠、还有手持锥形利刃交叉胸前的覆面杀手。
“战乱。”那名北境人说,“突如其来的灾难,总是会让人心生恐惧与空虚。借助神明,人们心中才会安定。很幸运,这次诞生的圣三一是个仁慈宽厚的教派。”
“在南陆,虚无缥缈之地柱立着太阳神和一众微小神明。在北境,一向是崇拜生命与永恒之树,圣三一能够脱颖而出,真是让人尊重。”拉法叶附和。
“熊彼德让古神森林染上了耻辱的鲜血,整个北境却只有那头少狼一马当先。若不是古神遗弃了北境,就是古神已死。在前线战场,少狼据索尔登、萨沃德守飞熊要塞,一场新的血肉漩涡正在酝酿。超过十个村庄和大片的土地被战火吞没,数千名劳作的村民和他们的家庭流移失所。在军阀的征服和荣耀下,堆积着黎明苍生的苦难折磨和经年忍耐,因此有太多的人需要新的信仰去战斗和生存。”
“我可以理解成圣三一已经取代古神,成为北境新的主信仰了吗?”
“古神之威犹在,但很快,人们就会聆听【圣母黛瓦拉】的慰藉、感受【铁匠史密斯】的脊梁。”北境人抬头,望向墙壁之上的三一雕像。
“你并没有提起那柱手持利刃的神明。”
“【放血之神亚兹达里克】,他不需要信徒、他只负责审判。”
拉法叶抬了抬眉毛,他示意族内战士给他倒了些酒,撕下一条黑麦包塞进嘴里,“能再多跟我说些北境的事吗,比如高地三国?”
“那些卑劣的国度,如旗帜上的秃鹫一样窥视着北境,只要有丝毫的松懈就会被那些秃鹫叼走一块肉。他们的间谍在北境各大城堡游荡,刺探军情、收买人心、埋下阴谋。在青狼的蓝衣铁卫数量锐减的这些年,这些秃鹫间谍真的是自在逍遥。”
“我以为百年的时间,足够让蓝衣铁卫恢复过来。”
“自从狼群解散,就只有那个王八蛋勉力支撑。”
“多谢,朋友。”拉法叶再一次举起酒杯致意。
“你们那里最近有什么动向,南陆的贵族可从来没有停止掠夺和征服。”
“老样子,”拉法叶神态轻松的耸耸肩,“暴风狮鹫和战争巨兽打的不可开交,独角兽瓦雷第家族声称要收复家族的失地,三叉戟为冲击豪门家族囤积兵力。”
“这个纷争的时代从未过去,要是这些贵族军阀能够拿出一半的精力去做该做的事,别说是旁边的巨龙王朝,就连阿斯罗菲克帝国说不定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怎么说?”
北境人向庇护所一个角落偏了偏头,“那些断手的家伙,看见了吗?”
拉法叶望去,果真见有十几人围坐在一张大木桌周围,他们身着漆黑破烂的风衣,骨架粗大、满脸风尘。如果给这些人足够的食物和装备,想必是一支战力强劲的队伍。一个服务生给大木桌端上一大盘烤肉,那十几人饿狼一般几口下肚就把烤肉分食干净。借着吃饭夺食的动作,拉法叶看见他们风衣下想必佩戴着兵械,看形状应该是火铳枪的握柄。
“这些人是从属哪个军阀的?”拉法叶明知故问,他的确不清楚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但这身装扮绝对不是北境军阀所属。
“体格强壮、多食、畏光、携带火铳枪而不是刀剑,足以证明他们是焦黑堡垒的猎人,断去一臂想必是他们作为逃兵的惩罚。”
“焦黑堡垒的逃兵?”拉法叶注意到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袖子空荡荡的。
“没错,这两年逃兵的数量越来越多。据说整个王朝都不再往堡垒输送补给,这些年来都是北境在补充猎人的人口,南陆只有少数几个家族在维持当年的协议。就连食人花还有提克里克这样的豪门,都是把小偷、谋杀犯、叛逃者、重罪人这些人渣送到焦黑堡垒,好像那里是一座免费监狱。”
拉法叶心中骇然,自他的父亲被恩希尔撤下安排他担任族内管家一职后,祖父就跟他嘱咐了几件决不可放松的大事,其中一件便是族内对焦黑堡垒的支持。若是按照正常计划,拉法叶的手下应当有二十万发火药弹、十万吨炼油、五千份火铳枪构件运向焦黑堡垒。但恩希尔连续起飞两架“齐柏林”母舰的决定,让拉法叶不得不为家族考虑,这才撤销了对焦黑堡垒的支援计划。毕竟“齐柏林”的消耗实在过于庞大,这十万吨炼油对于空中母舰说多不多,但绝对不能少了。
不管是族内还是王室,都对焦黑堡垒的事宜极其关心。王室在二十年前的亚楠血战中拼光了所有“流星骑士”,恩希尔大公更是亲征西面大陆桥,给予敢于进攻亚楠的阿斯罗菲克帝国一个惨痛教训。
“真是,让人可惜。”拉法叶放下酒杯,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渐渐地,庇护所的人们都休息妥当,收拾行李付了金币离开。待大木桌周围的人散去一些,拉法叶和族内战士示意一个眼神,向焦黑堡垒的逃兵走去。
“走开,不要打扰我们。”一名注意到拉法叶的逃兵大声喝道。
管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各位几个问题。”拉法叶又取出一袋金币,“看各位身手,有不有兴趣做我们的自由武装。”拉法叶斟酌着用词,“佣兵”这个词语在南陆大多数时候都指代索尔德隆,“自由武装”是贵族们对自己佣兵的特有称呼。
一名逃兵的瞳孔倒影着钱袋收缩了下,这变化被拉法叶看在眼底。
“我们不打算接受任何雇佣,阁下也看到了,兄弟几个都是残废,派不上多大用场。”明显领头身份的逃兵站起身,面对着拉法叶说道。
管家把钱袋放在大木桌边,“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得到答复我就离开,这些金币归你们,如何?”
逃兵无言地收下钱袋,沉声说,“问吧。”
“你们几个来自哪个家族。”
“黑鱼。”
“家族的旗帜是?”
逃兵一指墙上的悬旗,“碧蓝湖泊,黑鱼打挺。”
“你们是哪个作战单位的?”
“家族第二突击步兵团,第三支队。”
“黑鱼现正和熊彼德打得不可开交,怎么你们几个在庇护所出现?”
“上个礼拜我们的营地被夜袭,混战中逃跑一时没了方向。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你离开。”
“黑鱼在几年前,就被‘黑血曼陀罗’戈薇利亚打得找不到北,哪里还有胆子敢去招惹现在的熊彼德?”管家平静地说,“而且,你三番五次的说到‘离开’这个词,让我想起一件事。”
逃兵捏紧了拳头,魁梧的身躯绷紧肌肉壮实了一圈。
“猎人,为什么要离开森林?”
“不知死活的···”逃兵一声暴喝,却不想拉法叶一脚踹在他的腹部。看似单薄纤细的管家,二阶杀气体质的瞬间爆发堪比重锤抡舞,况且拉法叶修习狮子家族纯正的族内杀气,去势刚猛绝伦。陡然遇袭的逃兵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脚之力如此巨大,整个人倒翻扣在身后的大木桌上。
拉法叶虽然凭借瞬间爆发打了先手,但焦黑猎人的身体强度可不是王朝内陆人等可以比拟的,他只觉得自己勉强踢翻一堵矮墙,光是那具身躯的肌肉密度就把拉法叶反震出去。管家后退几步,后背忽然撞上了一台长桌,他一个翻身翻至长桌另外一侧,双手把桌子侧向推倒当做临时掩护。
大木桌边的猎人逃兵咒骂着起身、拔枪、开火。十几颗火铳枪齐射的威力,把产自古神森林的长桌瞬间打成马蜂窝。
庇护所的旅者和老板还未来得及反应,雄狮的怒吼就已经炸响。四名狮子战士双手佩戴着菱形手盾,眼眸里燃烧着淡淡的金色杀气。两人竟在墙壁上借力,不出三步便与一路撞开桌椅的同伴,扑向手持火铳枪的猎人。
枪火再次轰鸣,狮子族人闪电般举起手盾,用倾斜的盾面把所有子弹都弹飞出去。北方逃兵与南陆军人的近身搏斗就此展开,逃兵丰富的对魔兽经验在狮子战士面前毫无用处,而菱形手盾在这样的场合威力极大。纵使逃兵的身体再硬,也无法和手盾相比。狮子战士挥动手盾,猛击逃兵的手肘或者膝盖,更有甚者直接砸烂逃兵的脚踝,让其在地上痛苦地惨叫。虽然逃兵人多,但在相互配合默契、站位讲究的狮子族人面前,与一般的地痞无赖无二。
这些被焦黑守护者斩去一臂的前猎人,若是给他们填饱肚子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以他们强悍的身躯也许可以冲破狮子战士的阵型,但实际战斗根本没有这些借口的余地。
“实在抱歉,老板,”拉法叶又摸出一袋金币,似乎他行军包只装着这一袋袋金币一样,他把袋子放在吧台,“给大家添麻烦了,下一轮酒我请。”
随后管家走回自己的长桌,一名战士把领头的逃兵拎到他脚下。
“跟我说说,焦黑堡垒到底怎么了?”拉法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