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不是对他有啥成见啊?”
路上,姚子碧看向尹升,凝眉询问。
“没有!”尹升摇头。
“那为何你俩要针锋相对?”姚子碧嘟嘴问道。
“我有吗?”
尹升垂眸看向她,不以为然。
“没有吗?”
姚子碧扬起头,微微挑眉。
“是他讽刺我牛鼎烹鸡在先。”尹升冷哼道。
“我当初也说你杀鸡用牛刀来着,为啥你就不与我置气?”姚子碧笑问。
“有吗?”尹升亦挑眉。
“我说你用方流执壶来装水,太过奢侈。”姚子碧说道。
“子碧。”
尹升忽然停下,眸光微闪地看向姚子碧,郑重道:“我不会与你置气,不管你说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皆不会。”
“额...”
“尹公子,小姐,你俩咋跑去采泉啦?”
就在尹升满脸深情,姚子碧面露茫然之际,幺子不合时宜,又恰到适宜地出现了。
“快放下!快放下!”
幺子急忙从二人手中接过水桶,“一个是我的公子,一个是我的小姐,这种粗活,怎能让你们去做哟!”
幺子不停摇头,愧色渐起。
“啥小姐呀?我现下,只是一名酿酒工罢矣!”
姚子碧拍了拍手,率性而笑。
“不!”
幺子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姚子碧,正颜厉色道:“虽然我已然离开了姚家,但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姐。”
“幺子说得没错。”
尹升赞同地点了点头,“子碧,即便你现下暂时落魄,亦不能忘了,你是姚子雪曲的后人。”
“嗯,我不会忘的。”姚子碧信誓而语。
“对了,这桶是哪儿来的?好像不是我们自己的桶。”幺子忽然道。
“咳!是陈氏酒坊的桶,你拿去用吧,不必归还。”姚子碧随即道。
“好嘞!”
幺子点点头,便提着水桶,返回马车了。
“我才不稀罕他的桶。”尹升小声嘀咕。
“其实,陈重曲这人,蛮好的,待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其率性不羁,而非纨绔是也。”
“呵呵...”
尹升只是笑笑,并未说甚。
“而且,他善酿酒,其摘酒的功夫可谓一绝。”姚子碧由衷夸赞。
“嗯,这点我赞同。”
尹升点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酒葫芦,摇晃着里面的陈家新酿,说道:“这酒确实不错。”
“嘻嘻!”
姚子碧搓着手,贼贼一笑,“话说,你收留幺子与斐娘之事,亦算是帮了陈重曲一个大忙呢!”
“此话怎讲?”尹升微微蹙眉。
我可不想帮他啊!
“沈家酒楼原本找幺子他们定的那五十坛酒,现下,一并归与陈氏酒坊了,加上之前定的那一百坛,一共就是一百五十坛了。你说,算不算是顺道帮了陈重曲?”
“呵呵..呵呵呵...”
听闻此话,尹升只得徒然一笑。
“别说一个桶,就是送几坛酒给你,亦是应当。”
姚子碧抄起手,自顾点头。
“小丰子!”
“啊?”
见陈重曲忽然找来,姚子碧急忙朝马车望去,并向一旁的尹升打眼色。
快将幺子藏起来啊!
尹升会意,遂转身行至马车旁,将幺子带入车厢内藏好。
“怎得还不回来?”
陈重曲朝尹升的马车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我..我这便回去。”
姚子碧一边朝马车张望,一边拽着陈重曲返回。
“陈少东家,相逢便是缘,不若,一同去流杯池游览一番,如何?”
将幺子藏好后,尹升跳下马车,笑着朝二人走来。
“行!”
陈重曲驻足,转身向尹升走去。
“不采泉了吗?”姚子碧皱眉道。
“不是有缸子他们吗?既然尹公子初来宜宾,又是咱们酒坊的贵客,我们自然要尽一回地主之谊。”
说着,便揽着姚子碧行至尹升跟前。
见陈重曲的手搭在姚子碧的肩上,尹升眉头紧蹙。
“尹公子,请!”
“嗯。”
尹升收回视线,遂与二人结伴,一同前往流杯池。
不过,见陈重曲一直搂着姚子碧不放,尹升愈觉碍眼,遂厚着脸皮,挤到了二人中央,硬生生地将其分开。
“额...”
尹大哥这是闹哪样啊?
以为自己是绣花针吗?见缝就钻!
姚子碧汗颜,陈重曲不悦。
“咳!”
尹升摸了摸鼻子,睁眼胡掐,“你俩走得太快了,我怕跟丢。”
“呵!”
陈重曲冷笑了一声,瞅着他,揶揄道:“尹公子可真是鸭行鹅步,施施而行。”
“少东家!”
姚子碧随即瞪向陈重曲。
“见笑!见笑!”尹升厚颜笑道。
哎..尹大哥,你能正常些吗?
见尹升装憨带宝,姚子碧无言以对,只想找个正常的话题,好将这尴尬的三人行变得自然如常一些。
“咳咳!”
姚子碧清了清嗓子,准备抖出腹中的墨水,“于世人而言,这黄庭坚是诗人,是大书家,可是,却鲜少有人知晓,他还是一位园林大师。”
“大师还谈不上,但他在园林方面,确有一定的造诣。”
尹升接过话来,继续道:“首先,这流杯池所在的地方,原本就是一处天然宝地,他不过因地制宜,又借鉴了王羲之兰亭集会时的流觞曲水之意境,利用这峡谷的地形与天然泉水,才修建了这闻名于世的流杯池。”
“呵!”
听闻此话,陈重曲发出了一声嗤笑。
“陈少东家有何高见?”
尹升挑眉,扭头看向陈重曲。
“黄庭坚于后世,贡献诸多,不仅将姚子雪曲发扬光大,亦让这周围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有了盛名,若非他善于格物,此处便会似其他郊外山野一般,成为凡桃俗李。”
陈重曲指着周围的山石草木,又道:“你们只知流杯池,却不知这叙州诸多风物,经黄庭坚之吟咏后,才得以添光生彩。譬如那‘偶住亭’,便是在元符三年(1100年)十二月,被放还的黄庭坚乘船沿江而下,于下游的江安县停留二十多日所住的牛角坝茅亭。”
“这牛角坝茅亭被黄庭坚赐名为‘偶住亭’后,便不再默默无名,而被后人铭记。”
“唔..我确有听闻,原本郁郁不得志的黄庭坚,在叙州常住之后,反而寻得了内心的宁静与平和,不仅著有《安乐泉颂》,亦创作了大量的书法作品,其中《苦笋赋》、《诸上座帖》、《苏轼寒食诗跋》、《牛口庄题卷》、《花气熏人帖》等作品,皆被后世广为流传。”姚子碧点点头,说道。
“嗯,在此期间,他写诗不多,但作词不少,其风格皆返璞归真,以‘简易而大巧出焉,平淡而山高水深’为特色。除此外,他常与当地士人交友结伴,更有门生弟子相陪左右,于简居陋室中觅得了陶渊明的田园情怀。”尹升点头补充。
“虽小屋而完洁,舍后亦有三二亩闲地,种菜植果,亦有饭后逍遥之地。所谓‘园目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者也。”
姚子碧摇头晃脑,将黄庭坚当年所述,一字不差地缓缓道出。
“在他的影响之下,原本文风不兴的宜宾县,其诗歌创作逐渐盛行,亦带动了一大批本地文人,饮酒作诗,复兴魏晋之风。”陈重曲又道。
“于黄庭坚而言,遭贬谪安置叙州,实属不幸;但于叙州的百姓而言,幸得山谷道人之到访,受其荫蔽诸多,而造福后世。”
姚子碧垂首,有感而发。
三人当中,她应当算是听着黄庭坚的故事长大的,所以,最是有感触。
从一首《安乐泉颂》,将仅在叙州闻名的姚子雪曲远播蜀地,发扬光大,再到姚家一步一步地衰落,可谓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咳!这便是黄庭坚所建的流杯池吧?”
见姚子碧情绪转低,尹升急忙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峡谷,看向二人。
在岷江岸边,催科山下,几块大石堆砌成山,错落有致,鳞次栉比,而在石山中央的一块巨石上,似被天工神斧所劈,形成了一个天然峡谷,悠长绵延,宛如山间盲肠。
“没错!”
陈重曲点点头,一边带着姚子碧与尹升向前行去,一边介绍,“此处有天然峡谷,亦有天然泉水,乍看之下,与兰亭之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甚为相似,便因着此处的天然地貌,从谷底至崖壁顶,凿台阶蜿蜒而上,再搭几个平台错落有致,让其时而平坦宽敞,时而临崖陡峭。”
“‘南极老人无量寿佛’可是黄庭坚的真迹?”
尹升仰头,指着崖壁上刻的这几个颇具历史韵味的字迹,看向陈重曲,面露疑惑。
“是的!我见过他的真迹。”
未待陈重曲回答,姚子碧便笃定而语。
“你见过?”
陈重曲随即看向姚子碧,略显狐疑。
糟了!说漏嘴了。
姚子碧拽住袖口,吞吐道:“咳!家中..家中曾有一幅他的书法作品,不过,后来被变卖了。”
“可惜了...”
听闻此话,陈重曲摇了摇头,扼腕叹息。
“确实可惜!”
尹升看向红晕渐起的姚子碧,透着弦外之音。
“既然来到此处,那便一同共赏这曲水流觞,举杯畅叙幽情。”
行至崖边,陈重曲俯视着清澈见底的安乐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壶酒,拔掉木塞后,便举起酒壶,看向身后二人。
“好!相逢便是缘,让我们也来体会一番曲水流觞继永和。”
尹升笑着响应,而后亦掏出小酒葫芦,举向天空。
“额..我没带酒。”
姚子碧搓了搓手,面露窘色地看向二人。
“喝我的!”
二人同时将手中的酒壶/酒葫芦递与姚子碧。
“这...”
姚子碧已然由小囧变大囧。
我应当揣个酒壶出门的,现下,该如何是好呀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