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 肃杀秋气席卷过边境。
当天夜里,沈洛领五千士兵设伏,大破敌军, 斩大周一万精锐于丹枫谷。
鲜血浸透丹枫谷十里土地, 满林子枫树汲取敌军的血骨, 一夜之间彻底红了。
战报传回帝都, 康元帝龙心大悦。
几天就是他的寿辰, 在这个节骨眼上取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 是个非常好的兆头。
康元帝一高兴了, 赏赐自然也就大方, 打算给沈洛升官。然而等到早朝结束后,圣旨颁布来, 却是只给沈洛的妻子加了诰命, 关于升官一事只字提。
礼亲王回到府上, 来找衡玉:“今天早朝吵得可开交。”
衡玉闻言有些诧异。
设伏的计策就是她给沈洛出的, 自然知道今天早朝讨论的是什么事。
“这场战斗胜得漂亮,几乎挑出什么差错, 为何吵起来?”
“就是因为胜得漂亮, 挑出什么差错,才吵起来。”
礼亲王坐:“本朝素来重文轻武, 朝中文臣几乎都是主和派,他们觉得陛太过优待沈国公府了。”
“文臣寒窗十年,方才一朝天下闻名。武将只要一场胜利,兴许就能加官进爵。沈洛现在才二十二岁,这些文臣怎么可能看着他坐到正四品的位置上,自然就极力阻止了。”
衡玉瞬间就明白了:“文臣和武将的升官途径本来就一样,今早早朝真像是一场闹剧。”
“可不是。”
礼亲王觉得吵人得很。
“说起来今早朝中倒是有件趣事, 太子殿下站了出来驳斥主和派的观点,就差指着太傅的鼻子骂了。我听着他的观点,像是个主战的。”
衡玉眉梢微挑:“太子是主战的?”
现在大衍朝和大周朝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衡玉本人其实是个主战派。
应该说她骨子里偏爱冒险,强大的邻邦虎视眈眈,把他们打趴下,她压根就觉得安稳。
衡玉索片刻,感慨道,“这位太子殿下的见识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失之狠厉。”颇有暴君之相。
后面这句话,衡玉没有说出来。
礼亲王扫她一眼,眼里颇有些意味深长,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未竟之意。
他轻轻敲击桌面,对衡玉说:“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
衡玉一笑。
其实朝中并没有高兴太久,来自大周的反击就到了。
被沈洛斩杀的一万精锐都是木星河的人,两人直接对上。这回木星河有备而来,沈洛被杀得措手及,右手胳膊都中了一箭,要是他的属及时救他,沈洛的况怕是更加危险。
衡玉很快就收到了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她眉心微蹙,有些担心沈洛的况。提笔写了封信,还没寄出去,就先一步收到了由沈洛口述、他人代写的书信。
“好好养伤,乱折腾什么。”看着这封书信,衡玉蹙起眉来。
秋分笑道:“沈小少爷肯定是怕殿下担心,您的消息有多灵通,他又是不知道。”
衡玉被他逗笑,这才拆信阅读起来。
[木星河那混账,小爷我算是记住他了。要是我足够威武英勇,这回怕是要折在他手里了]在提及这场战役时,沈洛一笔带过,但是衡玉仍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她合上书信,琢磨着木星河这个人。
这些年里,她不断离间木星河和大周五皇子等人。
离间已经有了效果,奈何木星河的领兵能力太强了,大周一边忌惮他,一边又不得重用他。
“要对付木星河,看来得换个法子了。”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去,仿佛才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入了康元二十二年。
衡玉每日都能收到从边境传回来的战报,有好有坏;偶尔收到沈洛的书信,信上都是高兴事,报喜报忧。
边境战况陷入焦灼,帝都依旧歌舞升平。
要衡玉说,帝都私底的暗潮汹涌,可比边境明刀明枪的杀伐还要凶险上几分,毕竟,太子虽然是储君,但他面的四个弟弟都成年了,夺嫡之争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每个人的小动作都不少。
甚至是……云成弦也一直参与其中。
衡玉消息灵通,第一次察觉出蛛丝马迹时,她坐在院子秋千上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后没有去找云成弦当面对峙,只是吩咐冬至办了一件事。
——拿她的手令,为云成弦抹掉尾巴,让其他势力的人查探出这些蛛丝马迹,发现不了云成弦在背后到底动过什么手脚。做好这一切后,再去一趟三皇子府,把这些事告诉云成弦。
冬至握着衡玉的手令退,退到屏风边时,忍住停脚步,仰头来看衡玉:“殿下,真的劝劝三皇子吗?夺嫡之事凶险异常,就算有我们为他遮掩,又能够遮掩到什么时候?如果东窗事发,属怕牵连到您。”
“冬至。”
衡玉唇角一翘,平静温和。
“云三已经加冠,是个孩子的父亲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能够劝的话,我劝。况且,身在皇家,有野心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只要云三要背弃了他心中的道义,伤了我们三人间的谊,他做什么,我都会保持尊重,并且在一范围内给予帮助。”
冬至若有所,行礼退。
房间里除衡玉外,已经再无其他人。
她散着头发,懒洋洋倚着软榻。
原是想睡上一觉的,又有些心烦意乱,衡玉躺了很久,最后干脆爬起来,拿过旁边放着的一本书籍胡乱翻了翻,一个字没看进去。
她用力合上书籍,甩回原处,对系统道:“其实我怕夺嫡凶险,只是担心人心易变。”
【……你觉得云三变吗?】
“我知道。”
她又和系统强调了一遍:“未来的事,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最好利用的就是人心。
可是最难控制的,是人心。
人心,变。
***
云成弦刚回到府中,就听下人禀报说冬至早已在府中恭候多时。
“他怎么来了?”云成弦有些惊讶,问,“郡主来了吗?”
“郡主没有。”
“是奉衡玉的命给我送东西?”云成弦低声自语,先回屋里换下官袍,穿上常服,这才去见了冬至。
实际上,冬至的确是来给云成弦送东西的,只是送的那样东西超乎了云成弦的意料。他拆掉信封,才看了第一行字,脸色就大变起来,双手险些握不住这封并不厚的信,颤抖得有些用力。
冬至束着双手,低垂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并没有直视云成弦。
云成弦抬头扫了眼冬至,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低下头继续往看。
看到最后,他的脸色莫名有些灰败。
“你们郡主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吗?”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这么沙哑。
“郡主说身在皇家,有野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要您不背弃了心中的道义,伤了三人间的谊,她会对您的做法保持尊重,并且在一范围内给予帮助。”
听到冬至这句话,云成弦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他伸手去端茶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你们郡主的话我记下了。”
云成弦喝了两口茶。
茶水是凉的,知道是哪个婢女注意,在这个时候,这股冰凉很好地抚平了他心头的急切。
他斟酌片刻,抬头对冬至说:“去告诉你们郡主,帮我遮掩一次就够了,以后不要再亲自涉险,我日后行事更加注意。”
这一刻,冬至莫名眼眶一热。
他俯身向云成弦行礼。
听到云成弦的回话,衡玉微微一笑,将她刚修剪好的兰花放回窗台。
没过几日,衡玉查到山西铁矿场出了问题。
铁矿场作为军备资源,一旦出了问题,整个山西官场怕是都要出现震动。
她迅速调人暗查山西官场,历时足足两个月,查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触目惊心。
担心再往查会打草惊蛇,衡玉暂时收手,握着她查出来的罪证进了宫,呈递给康元帝看。
康元帝只看完第一张纸,就气得一拍桌案,脸上杀意一闪而逝。但几息时间,他便平静了来,继续往翻看。
他越看越平静,但这种平静,只不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奏罢了。
“臣愿往山西走一趟,肃清山西官场。”衡玉出声请命。
她进宫时就想好了,肃清山西官场这件事,她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与其让康元帝亲自下令,还如她现在自己出声请命。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康元帝驳回了她的请命:“这次山西之行,让老三去就好。”
听到这句话,衡玉微微一怔。
山西官场早已沆瀣一气,官官相护贪腐成风。
山西之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反而是一件苦差中的苦差。
若是办得好了,还能得到一些好名声;但若是办得火候欠缺,怕是不仅得到好名声,还要得罪大半个官场。
康元帝这个做法……分明是拿云成弦来做一把刀。但是云成弦这把刀还太年轻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折在山西那里了。
“陛,三皇子年轻气盛,这件事由他来督办,臣以为不妥。”衡玉出声道。
康元帝平静道:“无妨,历练历练就出来了。”
“臣请求随同三皇子前往山西,双方一明一暗,更能肃清官场。”
“此事必由你出面。近来大周异动频繁,你专心盯着大周就好。”
康元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衡玉沉默片刻,行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