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朝边境, 樊城。
夜色浓重,星光璀璨。
沈洛和他的下属们从阴影处一步步走进光亮处,来到一座颇为奢华的府邸前。
他站在灯笼底下,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 轻轻活动了下手指, 五官早褪去了青涩, 下颚紧绷, 带出一股难言的肃杀冷厉。
“里面的人不打算开门, 那我们就自己撞开吧。”
“连这笔银子都敢贪墨,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行动时给我注意些, 别惊扰了院子里的女眷和孩子,否则军法处置。”
沈洛话音落下, 腰侧的凯旋剑是出了鞘, 剑光湛然, 照亮尘寰。
此同时, 帝都城北。
夜晚,雨滂沱。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居民宅子, 青砖红瓦, 倒显出了几分气派。
这个时辰经很晚了,如果是寻常时候, 宅子里的人早安歇下来,今日是例外,宅子里满是打斗厮杀惨叫声。
但这些巨的声响都稀里哗啦的雨声和震动地的雷声给掩埋了。
衡玉披着一身黑色长袍,站在宅子紧闭的门屋檐下,手里拎着一壶酒。
她的听极佳,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雨声、雷声,以及掺杂在中的打斗声。
“我倒是不知道木星河的人居然经潜入帝都来了, 还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动。”
她轻笑了下,笑容里夹杂着淡淡的狡黠,眉眼锐利。
等宅子里的打斗声彻底停歇下来,衡玉拔掉酒塞,直接饮完这一小坛酒。手腕一送,酒坛掉落破碎,她缓步走入府里。
密阁密探站在血雨泊中,齐身向她跪拜而下,神情恭敬比。
在他们身侧,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自己人的,但更多的,还是周那边派来的人。
“他们的联络式找到了吗?”衡玉问。
“回副阁主,经找到了。”密八恭敬道。
衡玉眼里的笑更浓了几分。
她刚想说些什话,突然注意到手背上有些许粘腻感。她垂下眼,才发现手背居然不小心蹭到了血迹。
这股粘腻感有些不舒服,衡玉伸出手,让雨涤荡掉她手背的血迹。随意抖落手背上的水珠,衡玉说:“带我去屋内看看。”
在这个世道里,手染杀戮的未必是恶人,手中一人命的未必是好人。端看自己是为了什而沾染献血,端看自己为的,有有违背了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
如果有违了心中的道义,兴许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自己曾几何时最不喜欢的那种恶人。
***
云成弦是在帝都最热的时候回来的。
他满身风尘,面容疲惫,身体里透着一种止不住的困倦。
晚上,他就发起高热来。
这一两年来,因为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云成弦和三皇子妃再不像刚成亲时那般亲密间,但小两口的系还是很不错的。
三皇子妃守在外间,等着夫诊治,好不容易瞧见夫出来了,她连忙跑到夫面前,问起云成弦的情况。
夫整理着手中的东西,回道:“三皇子什碍,按照老夫开的药连着服用五,再注意些饮食,就什了。只是……”
三皇子妃连忙追问:“只是什?”
夫面色有些许迟疑,但他刚刚经露了口风,迟疑一下还是继续道:“老夫瞧着三皇子这像是终日疲倦后郁结于心,才导致了这场风寒。”
“郁结于心?!”三皇子妃诧异,很快,她收敛了自己脸上的失态,命人给了夫一笔赏银。
她掀开珠帘进了屋内,发现三皇子不知何时经清醒了过来。
“殿下。”
云成弦点头,声音虚弱:“沈洛离京了?”
“是,一个月前就离开了。”
“他可曾给我写了信,拿来给我瞧瞧吧。”
三皇子妃有些担忧,想要劝他先好好休息,有什事情都等身体好了再说,但触及他那坚毅法回旋的面容,三皇子妃到嘴的劝说又咽了下去,她点点头,命人去将那几封信拿来。
拆开信封,先入眼的便是潦草又熟悉的字迹。
还仔细阅读信的内容,单是看到这字迹,云成弦脸上的寒霜便淡去了。
他不自觉轻弯嘴角,阅读着沈洛的书信。
看完了一封,刚想拆开另一封,云成弦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对三皇子妃说:“我回京的消息先瞒着,等过几日我身体好了再说。”
若是知道他回了京城,初肯定过来见他的,可是现在他病着,有心去掩饰自己的失态,以初的敏锐,怕是看出些许端倪。
倒不如先不把消息传出去,等他能够极好地掩饰自己,他再去见初。
想到这里,云成弦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态再次沉重起来。
看啊,在最好的友人面前,他竟然需要伪装自己了。
他自嘲一笑。
云成弦还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好,不过三,就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至少从面色来看,完全看不出他刚刚病了一场。
第二日上午,他提着在客来居买的糕点,步行到亲王府,结果告知衡玉有事出门了。
云成弦笑:“往常这个点她都还起身,现在倒是难得,居然经出门了。”
提着糕点进了衡玉的院子里,坐在院子凉亭里,使唤着衡玉的下人给他沏了壶茶,他边喝着茶边等她。
衡玉今起了个早,是要过来给密阁的学子上课。
这堂课足足上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说起来是好笑,木星河派来帝都的卧底就是这帮学子挖出来的。他们终日里在街小巷游走,做着她布置的任务,结果她布置的任务完成,倒是意外有了他收获。
上完课后,衡玉低调离开这座宅子,坐着马车回到府里,自然知道了云成弦来找她的消息。
“知道了。”衡玉挥退下人,脚步不停,一入院子便瞧见了身穿淡青色长袍头戴玉冠的云成弦。
他以前很喜欢穿深色,今日突然穿了身淡色的衣袍,让看习惯了他穿深色的衡玉有些不适应。
她心下念头起伏,有表现出来,平静地走到云成弦对面,将倒扣着的茶杯翻正回来,指尖在桌面轻点,示意云成弦给她把茶满上。
“以前少归在,你都是使唤少归,现在他去了边境,你使唤的人就成了我。”
云成弦嘴上抱怨,笑着拎起了茶壶。
衡玉坐姿懒散,说得理直气壮:“办法,我经懒到连拎个茶壶都不想拎了。”
云成弦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逗得一笑。
两个人喝着茶吹了儿燥热的风,衡玉突然出声:“什时候回到京城的。”
“昨傍晚刚回到,这不,一早上就买了笼你最喜欢的糕点来找你了。”
衡玉轻笑了下:“是吗。”
云成弦拨茶沫的动作微微僵住,他仿佛是好奇一样,问道:“怎了?你不信吗?”
衡玉扭头,看着院子里那丛生长得极好的紫霄竹。
风吹过它们的时候,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实吧,她原是信的,说的那句“是吗”只是随口一说,但云成弦的反问,就让她办法信了。
这些小事,何必瞒着她?他此次离京是为了什,又做了什?
疑惑浮上心头,但是只在衡玉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她就将它们都压下去了。如果不到万不得的时候,她不想去质疑云成弦,不想去猜忌他的做法,哪怕他的做法让她有些法理解,她依然保持尊重。
“什。”于是衡玉只回答了他前一句话。
云成弦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沉默了片刻,顺着衡玉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那丛竹子上:“我想吃竹筒饭。”
“暴殄物。”衡玉骂他,“为了移植这竹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顿了顿,她琢磨:“不过普通的竹筒饭我吃过,用这极品南海竹做的我倒是吃过,不知道到底是什滋味。”
于是她的视线就转到了一直站在后面的冬至身上,吩咐冬至赶紧去砍竹子。
冬至满头汗地跑了。
云成弦的心情又朗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了价值昂贵的竹子来做竹筒饭,总之这顿饭吃着,是比普通的竹筒饭要香不少。吃完饭后,云成弦横七竖八倒在院子草坪上,学着衡玉,嘴里叼了一根草,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在他昏昏沉沉要睡过去时,衡玉的声音悠悠飘来。
“弦堂兄,一生汲汲追逐的人,最容易一生受累;一直沉浸权术的人,最容易权术玩弄。”
这番话,她说得那轻那淡。
一身从容气度,矜贵双。
仿佛是一个早历经一切,将权术玩弄手掌的人,在对他这个正沉浸于权术的人的告诫。
云成弦睫毛微微一颤,有动静,片刻,是睡了过去。
衡玉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终于动了下,拔掉叼在嘴里的那根枯草。
她望着,声音很轻。
“实啊,少归那人是最纯粹的,是最度的,只要不是触碰到他的原则和底线,论你我做了什,他都能原谅,过个几就把一切都忘光了。”
“要不是有少归在中间调和,以你和我的性子,很难彼此交心,成为话不说的友人。”
说完这两句话,衡玉又沉默了很久。她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亲自进了屋取来一件薄毯,轻轻盖在云成弦的身上。
“这气,看来就快要入秋了。”
“肃杀之秋,就让周死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