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 他们路过条长街,迎面碰到几个巡逻的人。
他们放缓速度,改道路, 趁着黑夜,悄悄穿梭于房宇间。
姜乙接着:“大人觉得他们是做什么的?”
路途尚远,肖宗镜与她闲聊起来。
“刚刚说起青州军,此人带有很深的仇恨, 而且言语间, 似是拿捏住了周璧的死穴。”
“没错,我也听出来了。”
“你觉得,这样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有什么办法撼动强悍的青州军呢?”
姜乙:“他是个工匠,定是给青州军做了关键的东西。”
肖宗镜引导道:“没错,那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足以左右战局呢?”
姜乙努力思索。
“……是不是武器?弓箭类?”
“不对。”
“修筑城池?”
“不对。”
“咝……周璧是海商,难道是给他们造船的?”
“也不对。”
姜乙抓抓脑袋。
肖宗镜道:“你想的太复杂了, 往最简单了想,不止是青州军, 全天下的人样, 是人逃不开什么事?”
“……是人逃不开的事?那就是吃喝拉撒咯。啊!”她突然明白了,大叫了声,吸引了路边巡逻的侍卫。肖宗镜反应神速, 手捂住她的嘴,手抓住她背衣裳,快速闪进旁侧黑暗的巷。
巡逻的人过来检查番,没有发现什么,离开了。
姜乙背靠肖宗镜高大的身躯, 见危机解除,她两手往下,扒开了他的大手,露出嘴巴,激动道:“是粮食!”
她的背感受到肖宗镜胸口微微颤,似乎是笑了声。
“没错。”他松开她,“回去再说。”
他们赶回典当行,大分人已经睡下了。来到书房,肖宗镜取来笔墨,说道:“我早有听闻,南方有种地下存粮的方法,来,我画给你看。”
他边说,边在绢纸上作图。
姜乙胳膊垫在桌子上,探头看。
肖宗镜:“这样……在地上挖个巨大的深坑,夯实底,然在坑壁上涂层细沙土。在坑中点火蒸干水分,再在坑壁上铺层木板草席。将粮食放入中,上面再铺草席麸皮,用于隔热。最再在地面上建个房,用来遮风挡雨。”
很快,个粮仓样子的房就画好了,姜乙回想道:“院子里的确这几样材料有。”
肖宗镜点点头。
“实,我与戴王山曾经去过粮仓。”
在他们抵达青州城的第二天,肖宗镜戴王山就夜探了青州粮库,毕竟座城池能不能抵御住攻击,备的粮食是大关键。
“哦?大人已经去过了?”姜乙好奇道,“结果如何?”
肖宗镜:“去是去了,但是什么没探到。青州城内共有处粮仓,我们去的是位于城北的主力粮仓。那里的防守比周璧的本还要严格,根本没法靠近。但是从规模判断,城里粮食储备十分充足,保守估计,至少可供应全城军民五到七年时间。”
“啊?”姜乙震惊,“这么久!”
肖宗镜道了声是,然陷了入沉思。
他们此次南下,自从踏入青州军的势力范围,就明显能感觉到他们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战术。周璧率攻占了蓬德柞津,这两座城池与青州城形成角势,这是个明显可以相互驰援的防守阵型,已经拉开架子等着杨亥前来。
“朝廷粮饷不足,这是有叛军知道的事。”肖宗镜低声道,“而且,在同等兵力下,攻城的难度远远高于守城。尤是想正面攻略像青州城这样坚固的城池,损耗不可想象。旦陷入苦战,粮草就是大题,他们想拖死讨伐军。”
姜乙点点头,忽然道:“我们最好还是速战速决,万人渔翁得利了就糟了。”
肖宗镜抬眼:“渔翁得利?”
“对啊。”也不知怎么,她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大人,叛军不止青州军家,如果拖太久,让别的叛军有机可乘,那就坏了。”
肖宗镜嗯了声,再次沉思起来。
姜乙还想说点什么,结果刚张嘴,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肖宗镜看向她,姜乙捏捏鼻子,道:“这屋里的味道是越来越重了……”
两人不约而同起看向桌角,那个土黄色的徒良果。
姜乙过去,凑近闻了闻。
“咦——”她龇着牙道,“越近越臭!”
肖宗镜笑,道:“人家说了,是香臭,你要不要打开看看里面,或许会有改观。”
姜乙碰了碰果子,上面全是硬刺。
“这也太扎手了……”她嘀咕道。
肖宗镜过去,拎起果子眯起眼稍微观察了下,将手指放在两根硬刺中间,轻轻弹,根到果头瞬间裂出道缝隙,他稍微拨,开出瓣来。
肖宗镜将那瓣果肉递给她,金色的果肉已经露了出来,姜乙挑起块放嘴里尝了尝,味道竟然还不错。
她惊喜道:“里面真是甜的!不过这么硬的壳子竟然这么容易就打开了。”
肖宗镜:“只要找准用力的地方就好。”
姜乙拨了块果肉,盛在壳里递给肖宗镜。“大人你尝尝看。”她举得高,肖宗镜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块。
眉头蹙。
“有点奇怪……”
“哈哈!”姜乙笑起来,“我倒觉得挺好吃的。”她开了几瓣,接连吃了好多块。肖宗镜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佩服道:“你接受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真够快的……”
姜乙:“天下大无奇不有,多多尝试,才算没有白活次。”
肖宗镜淡笑道:“有道理。”
姜乙自然看得出他的笑里心事重重,她敲了敲果子壳,对肖宗镜道:“大人,我看青州军就跟这果子样,看着扎手,实外强中干,只要找准位置,弹就裂!”
经过今日事,姜乙对青州军的想法大为改变,总觉得他们厉害归厉害,但是成不了气候。
“没错。”肖宗镜沉思道,“虽然不知王丘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但如果他们是在修建粮仓事上动了手脚,那就真的是拿住周璧的七寸了……你吃,我去找戴王山,让他快点弄令牌。”
肖宗镜把事情交代下去,戴王山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依令行事。
他效率惊人,两日功夫就把令牌弄到手了,顺还拿回了百两的赏银。武楼的规定是,每批武者发放块牌子,以戴王山的实力,拿第不成题,但因为肖宗镜的命令,不许他太过张扬,他才勉强取了个“探花”的名次。
戴探花拿到牌子,肖宗镜给了他张名单,让他去大牢领人。
王丘要解救的人共有七个,除了他师父以外,余的也是工匠领头人。剩下个名额,肖宗镜让他自己看着办。
结果戴王山带回的十个人里,只有四个是名单上的。
肖宗镜看着院子里六个怯的貌美女子,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戴王山解释道:“没办法,你给我的名单上已经死了个了,多出的名额我就酌情处理了。此事我已出了大力,要歇两天,要求合理吧。”他摊手,“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说完,领着那六个女人,迫不及待进了院。
姜乙看着他的背影,跟李临讨论。
“这也太夸张了,六个人欸,他受不受得了啊……”
“你也太瞧戴典狱了,人家那十几房老婆是白娶的?”李临望向院里,肖宗镜正与那四名工匠核实身份。他摇头感叹道:“这官当的,真是旱涝分明。”
肖宗镜找到了王丘的师父,好在人还活着。
不过虽然还活着,这四名工匠只剩半口气了,受的外伤不说,人饿得没形了。王丘的师父,个年过六旬的老头,瘦得把骨头,肖宗镜将他抱起的瞬间,眉头紧,这人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五六十斤了。
他将他抱到屋里的床上,盖好子。老头躺在床上有气出没气进,话说不出句。
肖宗镜边检查边摇头,他叫来姜乙,让她去把王丘带来。
他声对她说:“这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
姜乙闻言大惊,赶快去王丘家把他接了过来。王丘见到师父,跪地大哭。肖宗镜给姜乙使了个眼色,两人出门,让这对师徒单独相处。
他们站在夜色中,周围安静异常。
姜乙于心不忍,道:“当真没救了吗?”
肖宗镜:“他的身体实早就不行了,强吊着口气,可能是还有遗愿未明吧。”
不多时,屋里忽然传出声痛苦的呜咽,肖宗镜姜乙对视眼,推门而入。
王丘跪在床边,那老师父竟然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他的牙拔光了,头发也扯掉大半,头皮上面疤癞横,犹如恶鬼,不成人形。
“替、替……”老匠人想说点什么,可是气息不畅。肖宗镜上前去,手托住他的背,渡了丝清凉的真气。老师父回光返照般,伸出干枯粗糙的手掌,抓住王丘的衣裳,用最丝力气,说出人最句话语。“……你要替我们报仇!”说完,猛吸口气,脖子挺,仰面而亡。
“师父!”王丘跪着扑上去。”师父!”
肖宗镜上前检查,微微叹,将老匠人双目合上。
“兄弟,请节哀。”
就在这时,周寅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姜乙看向他。“怎么了?”周寅看了眼王丘,声道:“那边有两个人也要不行了……”
“……啊?”
夜间,救出的四个人,有个咽了气,只剩下个年纪较轻的,虽然没死,但神智也不太正常了。
这种人间惨剧,令姜乙手脚冰凉。
青州城处理尸首也分地方,身份高的人可以土埋,像王丘师父这种工匠,只能丢到乱坟处把火烧了。肖宗镜与王掌柜商量了番,将这人埋在典当行仓库面的树下,也算尽了人道。
王丘手不方,姜乙肖宗镜帮忙挖了坟坑。
天蒙蒙亮时,人全安葬好。
王丘跪在师父的墓前,低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肖宗镜:“能帮你报仇的人。”
王丘回头,看向肖宗镜,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对付青州军,但你的心够不够狠?”
肖宗镜愣:“……什么?”
王丘阴沉道:“我的方法会死很多人,而且大分是平民百姓,你要是狠得下心,我再告诉你我的法子!”
肖宗镜听他这样说,基本已经确定,自己猜无误,王丘手里握有的,定就是粮仓的秘密。
如果粮食受到波及,青州军肯定会优供给军队,那老百姓自然会遭难,这肖宗镜如何不知。可王丘这么,他还真的顿住了。
姜乙站在边听他们说话。
她偶然抬头,见明月照耀着命运的长河,默不作声看着当中滚滚流淌的众。
许久,肖宗镜低声道:“我杀业造得太重,我自清楚。早晚有天,我会下地狱还债的。”
姜乙隐约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可是想开口辩驳时,觉得好像没什么错。
人苦,如影随形。在她眼中,肖宗镜是个好人,但因他手丧命的那些人,也未必是坏人。这复杂的因果,究竟该如何计算,恐怕谁也无法得知。
姜乙回头,戴王山的房间里还亮着乐无穷的微光。
姜乙略感恍惚,世事无解,他们有人,不过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到头罢了。
肖宗镜看向王丘,淡淡道:“时间紧迫,还请你速速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