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204、余香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却说池玄和绛云带着褚闰生离开西海,依旧回了茅山脚下的那幢宅中。十洲仙岛与人间时日不同,西海一战不过半日,人间却已历了数天。幻火早已等得心焦,见他们回返,欢喜难当。他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见褚闰生身上伤势不轻,便忍了下来,扶了他回房休息。不久之后,徐秀白赶到,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替褚闰生诊视了一番,留了方子和药剂,嘱他静心调养。

褚闰生道了谢,又应酬了众人片刻,终是耐不住疲惫,昏睡了过去。此后几日,他皆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每日只有片刻清醒,勉强进些汤药。调养半月,方才好转,渐而能下床走动。

转眼间,已是二月光景。冬寒渐退,晴日和暖。花苑之中,桃李含苞,柳丝抽芽。褚闰生端着药汤坐在回廊上,看着这一片温润春/色,时不时地喝上一口。

“褚师兄。”幻火自回廊一头走来,见褚闰生在,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褚闰生,道,“师兄的伤刚好,还要小心保养才是。穿得如此单薄,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褚闰生笑了起来,他喝完最后一口药,站起身来。还未等他站直,双腿却一软,险些摔倒。幻火忙伸手扶着他,急切道:“师兄小心。”

褚闰生尴尬地笑了笑。元神毁去,他的魂魄虽得以保全,但身体终究不如以往了。这几日也常觉四肢沉重,举动迟钝。但他却不谈此事,只是轻轻推开幻火,道:“没事,坐太久腿麻了。跺一跺就好。”说完,他扶着栏杆,用力跺了几下脚。

幻火看着他,依旧满脸担心。

褚闰生无奈笑道:“真的没事。要不要翻个跟斗给你看看?”

幻火摇了摇头,“师兄没事就好,切莫勉强。”

两人正说话时,绛云和池玄自花苑中走来。看到褚闰生,绛云忙跑上来,甜甜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褚闰生笑着,刚要应她,却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浮起一丝狡黠。

“咳,如今这称呼就不对了。”褚闰生正色道。

绛云不明就里,“哪里不对?”

褚闰生走到池玄身边,认真道:“师兄你说是吧?”

池玄微微皱眉,同样不解。

褚闰生满脸严肃,对他道:“我叛出上清派,暂且不讲这师兄弟的辈分。可论岁数,我还是得叫你一声大哥。这么一来……”他又望向了绛云,“你就是嫂子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怔住了。

幻火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应和道:“师兄所言甚是!”

绛云皱眉想了片刻,开口道:“那么,该叫‘闰生弟弟’么?”

褚闰生笑了出来,点头道:“就是啊。”

见他如此,池玄起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对绛云道:“别理他。”

褚闰生捂着被打疼的头,笑着抱怨:“下手这么重。好狠心哪。”

“你自找的。”池玄的笑意轻浅,却久久停留。

绛云见状,也高兴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们几人再也不会有这样说笑打趣的机会。但如今,大家又在一起,再简单的事都成了莫大的幸福。

正欢喜之时,褚闰生开口,道:“我该回家了。”

此话一出,气氛有了片刻凝固。

池玄颔首,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褚闰生回答。

幻火想了想,道:“我去准备行李。”

他话刚出口,褚闰生却道:“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

幻火皱眉,神情之中顿生不悦,“我不要留下。我说过会一生一世守着师兄,绝不食言!”

褚闰生一脸为难,道:“我一个男人家,出门一趟带个媳妇回去也就算了。带你回去,可怎么解释才好?”

幻火理直气壮道,“就直说我是你师弟,有何不可?”

“作孽,修仙不成,离了师门,还带个师弟回家……”褚闰生愈发苦恼。

幻火满心着急,却不明白那些七拐八弯的道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时,却听绛云开口,道:“可是,闰生哥哥你不是说过,救回幻火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回家的么?”

褚闰生也不答她,只是望着池玄,道:“师兄怎么看?”

池玄道:“我与她并非凡人,不宜与凡人共居。”

“就是如此了。”褚闰生看了绛云一眼,含笑说道。他不再给幻火和绛云说话的机会,摆手道,“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回去。我现在出去买马,不必等我吃饭。”

绛云听得这句,不解道:“买马做什么?我送你回去呀!”

褚闰生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挥了挥手,举步离开。

“什么嘛,干嘛不要我送……”绛云带着不满,嘟囔一句。

“我是凡人啊,带我回去又如何……”幻火亦是不满,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因为只有断去所有过往,才能过平静的日子啊。”女子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绛云认出这个声音来,喜不自胜。“小宜!”

来者,正是梁宜。叫人讶异的是,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貌,一身黑衫肃穆非常。周身更有隐隐阴气,平添几分森寒。

“鬼差?”池玄看着她,说出这个称呼来。

“好眼力。”梁宜笑道,“所幸我会一些常人不能的法术,暂免了地狱之刑,算是将功补过吧。”

“太好了。”绛云满心欢喜地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你来找我的么?”

梁宜道:“算是吧。趁着有空,来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

“闰生哥哥没事。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断去过往,是什么意思?”绛云问道。

梁宜笑了笑,看着褚闰生离去的方向,道,“他曾多次出手助宋军南下,更有修复采石矶浮桥之举。但唐宋两军,却无一人记得此事,想来是四神酥的妙用。而后,李延绡泰山封禅,他出手破坏。当日在场的,无一名死者。只是所有人都受煞气所慑,损及七魄,伤势痊愈之后也不免神识混乱。也就是说,他虽闹得天翻地覆,可这世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他所为。”

梁宜说到此处,笑叹一声,“说来也有趣,上清派让门下弟子阻截宋军战船之事,也无一人知晓。上清依旧立于事外,他日无论何人称王,想来都不会为难上清才是。”

三人听罢,皆生感慨。

梁宜含笑,又道:“他如此周到,不过是求个安宁。你们又何必扰他。”

绛云听罢,带着一丝哀色,点了点头。幻火也不再言语,只默默低着头。

梁宜见他们如此,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她拍拍绛云的手,“那日三极吞虚阵毁,有几只精魂未归地府,只怕是留在人间作恶。地府担心那些精魂附于活人之身,特命我处理此事。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还要找你帮帮忙。”

“好!”绛云满口答应。

“你的净灵之术也有助益,一起去可好?”梁宜又望向池玄,问了一声。

池玄颔首,算是应承。

幻火见众人皆有安排,自己却孤身无依,不禁有些失落。梁宜察觉,笑道:“幻火师侄,你可麻烦了。”

幻火不解。

“你乃后天所造,阳册阴簿皆无你名姓。如今地府正商议如何处理,想来不日就有结果。”梁宜道,“不过你放心。地府铁则,不可对活物出手。顶多是劝你修道,日后得个仙籍也就好了。”

“修道……”幻火皱眉,面露苦色。

“趁现在空闲,何不想想入哪个门派?或是干脆回了上清也不错。”梁宜道。

幻火不禁深思。修道求仙倒也无妨,只是,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

第二日一早,褚闰生备妥了行李马匹,向众人辞行。

众人送他到宅外,绛云和幻火虽满心不舍,但听过梁宜的话,也都有了自觉,不再纠缠什么了。

褚闰生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笑劝道:“别这副表情嘛,只是分离,又不是永别。若是想我了,就一起来看我。我一定杀鸡请你们的啊。”

“真的?”幻火的脸上顿生喜悦。

“真的。你喜欢红烧还是煮汤?”

“红烧!”

“嗯。我也是!”

“喂喂喂!”绛云听到这样的对白,忿然跺脚,“你们怎么就惦记着吃啊!”

褚闰生只是笑着,也不辩解。他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道:“大家保重。我走了。”

“师兄。”幻火出声叫住他,几步上去拉住了马缰,问道,“你不去见见何彩绫么?”

褚闰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应该还没醒吧。”

幻火皱起眉来,满脸忧虑之色,“我正想问师兄呢。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醒?”

褚闰生笑着,抬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寸宽,道:“我酿的四神酥稍稍烈了一些。”

幻火低了头,苦恼道:“若她醒来,该怎么办才好?”

“呵呵,那简单啊。你就说你与她是姊弟,因父母亡故,她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若她问过去,你随便编些说给她听就好了。”褚闰生道。

幻火听罢,带着忧戚之色,问道:“师兄当真不见她?”

褚闰生点头,答得轻松:“嗯。不见。”言罢,他望向了池玄,道,“剩下的事,麻烦师兄照应。”

“你说的那种照应,我不会。”池玄答得坦然。

褚闰生轻轻一哂,眼神里的无奈一闪而过。他也不多说什么,抱了抱拳,朗声道:“告辞。”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策马而去。

蹄声渐远,空余下微微烟尘,迷人视线。

幻火轻轻叹息,神色之中哀愁隐隐。绛云见他如此,不禁也惆怅起来。她又看看池玄,想着方才那“照应”的说辞。

对褚闰生来说,何彩绫也是想要斩断的过去?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李延绡,心上徒生一股悲凉。兴许,这真的是对大家都好的做法,但其中的无奈痛心,当真能坦然承受么?有些事情,虽未曾说出口,但她也知道几分。先是那满身的香,而后是纵饮的酒,乃至这所大宅……他的心里,真的放下了么?

想到此处,她决心立下。本来么,何彩绫如何与她何干?她只需好好守着他的幸福便好。她扬眉一笑,拍了拍胸口,道:“哼,看我的!”

言罢,她不顾幻火和池玄的不解,风风火火地进了宅去。

……

此去吴越,行程不远。

褚闰生并不着急赶路。以往他在驿站做事,每每日夜兼程,往各地送信。在外多日,思家情切,返程时更是快马加鞭。但到了今日,这些急躁似乎都完全没有意义。一番辛苦,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忧心烦恼俱已过去,只需踏实地走完这条路,便能达成心愿。

笑意,由心而生,染在他的眼角眉梢。暖风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非常。眼前,晴日温煦,春草如丝,恍如隔世。来时的风雪,早已在脑海中模糊。经历的种种,皆变得无比遥远……

待他回到家乡,已是二月末。

他下了马,怔怔地站在村口。

春日时分,蝶舞莺飞。满垄茼蒿花开,灿然金黄。淡淡春烟氤氲,染得这小村如画一般。

他凝眸而笑,深深吸了口气。入鼻的,却不是茼蒿的辛香。那纠缠在肺腑的甘甜馨香,让他有些失神。

瑞香,盗百花之香者……

到了今日,这香味还未散去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定了定心神,方才缓缓迈步,往村中去。

村中空地上,早有一群孩童玩耍。见有人来,先时好奇,很快,有孩童认出他来,叫出了他的名字。一时间,孩童们纷纷聚到了他身旁,嬉笑拉扯。

村里的大人听得动静,也出来探看。见是他回来,满村炸开了锅。村人也知道些外事,宋军南下,战势正乱。茅山也遭了劫,上清派元气大伤,不少弟子都还了俗,离了师门。如今他回来,必然也是因此了。小村之中,大多同宗。远近不论,多少有些亲缘。今见他这般,都赶了上来,围着嘘寒问暖。

褚闰生一一应承,随机敷衍。

这时,有人挤进了人群,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惊,看清来者时,瞬间湿了眼眶。那是个身材瘦小的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满脸皱纹,双鬓也隐隐生了白发。她看着他,又惊又喜,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他的头发已然灰白,眉宇间带着苦楚。看着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淌泪。

“爹,娘……”他忍着泪,含笑唤道。

妇人这才哭了出来,她捧着他的脸颊,道:“都瘦成这样了……外头吃了许多苦罢?”

褚闰生切切望着她,点头。

“回来就好……”男子上前来,揽了揽他的肩膀,“外头打仗,乱得很。听说茅山也不太平,我们还以为你……”

妇人抹着眼泪,哽咽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修什么仙……说来,你二舅他如今也下落不明,怕是……”哭音,掩去了她要说的话。

褚闰生心口一紧,欲言又止。片刻纠结,他终是咬了咬牙,将所有要说的话埋进了心里。

“别说这些了。你看小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说不定阿诚也有一日会回来呢。”男子拉过妇人,劝了几句。

妇人略略宽了心,又拉起褚闰生的手,道:“来,我们回家去,娘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褚闰生收去了眉宇间的忧色,笑着点了点头。三人被村人簇着回到了家,一进门,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儿迎了上来。看到褚闰生,她欢叫一声,扑上前来,唤道:“闰生哥哥!”

“倩儿。”褚闰生笑着应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嗯,好久不见,长高了啊。”

女娃儿笑得愈发甜美,她拉着他的手,道:“闰生哥哥,你现在变成神仙了吗?”

褚闰生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笑道,“你就那么想我做神仙啊?做神仙可不能娶妻的哎。”

女娃儿皱眉,“你不做神仙,那我就做不成仙女了啊……”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得愈发欢悦,“仙女有什么好的,我看倩儿比仙女还漂亮。”

女娃儿闻言,高兴非常。

见他们如此,妇人与男子也笑得欣慰。这时,妇人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说到仙女,倩儿,那仙女怎么样了?”

“刚才醒了,我正要告诉姑姑呢。”倩儿笑答。

“仙女?”褚闰生不解,“什么仙女啊?”

“就是以前来过我们家,说你有仙缘的那个仙女啊。”妇人笑道。

褚闰生一怔,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男子接道:“说来真是奇事。几天前,有个仙翁把她送了来,说是什么缘分天定的。我们也听不懂他那些话,但想着是好事,就把她留下了……”

女娃儿笑着凑上来,说道:“这仙女姐姐可好看了。只是一直睡着不醒,不过,今天醒过来了,还吃了点东西呢!”

褚闰生回过神来,站起了身,问道:“她现在在哪?”

“你的屋子空着,就……”

妇人的话未说完,他却已无心再听。他几步冲到自己屋外,一把推开了房门。

她,就躺在他的床上。见有人闯入,她半支起身子,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霎时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眼前的她,浮华尽褪。不施粉黛的脸庞,愈显白净素洁。青丝披散,如缎子般垂在床沿。她眉头微蹙,双唇轻抿,一双眸子含嗔带怒,如骄阳下的溪水,粼粼泛着光。

他的心中思绪纠缠,一时竟后悔不已。不该见她的啊……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是谁?进来做什么?”她开了口,出声问道。

他微微一震,不知如何应答。

跟着他一齐过来的女娃儿探进身来,道:“仙女姐姐,他是我闰生哥哥。你住的是他的屋子呐。”

她听得此话,敛了敌意,致歉道:“多谢收留……”

褚闰生转身,将女娃儿推出了门外,又对自己的爹娘解释了几句,继而关上了房门。他理了理思绪,整顿了心情,方才回过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她见他如此,微微有些不解。

“你……”他迟疑着,开口说话,“你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垂眸,幽幽道:“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方才那小姑娘一直叫我‘仙女姐姐’,还说是个仙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心绪起伏,如浪翻涌,在耳畔声声作响。她的声音模糊,却如春雨一般,滴滴坠进他心里,震起涟漪。

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凝固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那突兀的寂静里,他听见自己仓促的呼吸。不安,让指尖微微发麻,鼓动躁乱的心跳。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染上了一丝慧黠。她抿唇一笑,开口打破那寂静:

“我们认识,对不对?”

那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设下的防备,原来毫无意义。重重壁垒,只因一道涓流,便土崩瓦解。他望着她,强忍着起伏的心绪,点了点头。

她的眸中瞬时生了光彩,满脸的喜悦不可自抑。她拉住他的手,急切问道:“我到底是谁?”

他在床沿坐下,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长女,何彩绫。”

她细细将他的话想过一遍,又凝视了他片刻,似在判断话中的真假。许久,她问:“哪几个字?”

他用手指在床沿上轻轻书划,边写边道:“如何的何,彩云的彩,绫罗的绫。”

她看着他划出的字,轻声默念了几遍,继而抬眸,笑望着他,道:

“真奇怪,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可却好像记得你……”她的笑容愈发温柔,看着他的眼神诚挚无邪。她稍稍凑近他一些,带着些许羞怯,低低说道,“好熟悉的香……”

他垂眸,抬起手腕,轻轻嗅着。

天香祥瑞,侵肌透骨。

冲动,不知因何而生。他放下手腕的那一刻,将自己最后的温厚弃尽。

“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还记得么?”他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他便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缓缓道:“你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可惜好景不长,宋攻南唐,你们全家恐遭战火,动身迁往故乡避难。不想路遇流匪。你的亲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来。你流落到茅山脚下,幸而被一名富孀收养,认作义女……”

他说到这里,话语稍停。笑意自他的眼底泛起,映得他双眸水亮,“那时,我奉父母之命拜入茅山。不想遇上一场大雪,迷了路。是你救了我……”

他说话之时,回忆隐约在耳畔细语: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

微微苦楚从心底泛起,惹得他喉头一滞。

“后来,我入了上清派。本以为再没有相见之期。却不想,你的养母崇道,每逢十五,便上茅山听经。那一次,你随她一起上了山……”他笑了几声,“你自小娇生惯养,难免有些脾气。初次上山,就把上清派闹了个翻……”

她唇角微动,为他的话牵起了一丝笑意。

“就是那时侯,你我之间有了些误会。不久之后,掌门为寻《上清真经》,将所有弟子遣下了山。我道行未臻,资历又浅,不想遇上强敌,险些丧命。救了我的人,还是你……”他的笑,不由自主,“而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每到最痛苦的时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我欠你的恩情,哪怕还到来世都还不清……”

何曾忘记,冰雪之中,她掌心的温暖。咽下喉的酒,还留着香,游移在唇齿间……

“我这才知道,以往对你都是误解。前嫌冰释,我们……”说到此处,他垂下眉睫,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用最坚定的口吻,道,“我们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

自己说出口的话,却如惊雷一般,让他自己心骇。他将心神稍安,方才继续道:“可我出身贫微,你的养母自然不允此事。况我又是修道之人,师门亦不容我如此。你被养母带回,我被困在茅山思过。后来,我听说你被许了人家。我心灰意冷,索性叛出师门,回故乡来……”他说着,听着自己的心跳愈来愈乱。眼前,忽生起薄薄水雾,模糊了视线,“没想到,你竟在这里……莫非,真是苍天怜见?”

他阖上双眸,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寂静沉默。

何等荒诞的故事,何其拙劣的谎话。时至今日,编出这些话的自己,是如何卑鄙。胸口,如被巨石重压,让他喘不过气来。筋断骨裂,还可咬牙忍下。可这等待的煎熬,竟是如此痛苦。纠缠在心,凝结于胸,无处排遣,不可消除……

他不禁想要放弃。是啊,就当是说了一个唐突的玩笑,告诉她,他是骗她的……

他抬起头来,要说的话已到嘴边,可她却轻轻握上了他的手,笑道:

“是这样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是这样啊……”

他听她这般回答,心中愧疚难当,刚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她已红了眼眶。泪水,如珍珠断线,轻轻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想也是这样……”她哽咽着,强打着笑容对他道,“对不起……我竟然把什么都忘了……对不起……”她说着,抬起了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对不起,你别伤心……”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湿透。因何而哭,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顾忌和思考,此刻已全无意义。他倾身上前,揽着她靠上自己的肩膀。

“道歉的话,该我说才对……”他再无心去压抑自己的悲伤,放任自己的声音沙哑颤抖,“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头枕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继而环起手臂,切实地抱着他。她声音里的悲戚渐渐褪去,余下笑意温柔,“找到你就好……”

这样一句话,竟甘甜得不可思议。诸多苦楚,被瞬间淡去。

这时,她的声音温热,在他耳畔问道:“你的名字……再告诉我一次好不好?”

名字么……

她曾说过的话,如此清晰地刻在心上:唯有今世,你是褚闰生。我认识的,也只是褚闰生……

开心快乐,一世足矣。

他含笑,出口的声音极致温柔:

“褚闰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你老婆掉了五胡之血时代绝对一番终末忍界奸夫是皇帝反叛的大魔王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玄尘道途信息全知者
相邻小说
明朝小家教末日边缘录圣龙图腾绝品透视何等有幸配成双远离病犬[娱乐圈]战太平诸天狂蟒进化天蟒与白富美的末日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