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坤嘴里叼着绛红色的空烟斗,面色阴沉。鼓突起来的眼袋包裹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面射出锐利逼人的目光。纵如此,坐在客厅沙发上面的婵还是不卑不亢直视着眼前这个双鬓灰白的老头子。
老头子在落地长窗前低着头,来回地踱了几步,终于答话了:“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对我秋氏家族的影响有多恶劣?!老夫虽已是病弱之躯,但脑子还在!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连个商量都不打!先斩后奏,简直是胡闹嘛!你们想过后果没有?!”老头子背着手,手里滚着两颗钢珠,拿眼横着女客,像是拼命压抑着心中怒火。他弯腰咳嗽起来,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哼!真应了那句老话,女人嘛,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婵刚要开口说话,老头子嘴里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这下可惹恼了婵。只见婵面色一沉,冷冷道:“秋先生,你这么说就显恶毒了吧?十一嫣虽是你的女儿,但她绝不是可以归你任意支配的财产!她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秋先生,别的我不想多置喙了。请你尊重一下你的女儿秋十一嫣本人的意愿好不好?她坐在轮椅上度过自己的青春年华,已经够不幸了!她不想嫁人,秋先生却以种种理由逼宫利诱。这是何苦来呢?你不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么?照我说,让那些别人所津津乐道,什么家族荣誉、地位、财富统统见鬼去吧!”婵这段日子大概过得实在压抑,积了一肚子话无处发泄。是以一旦开口,便如洪水泛滥,脱口而出。
秋一坤听得张口结舌,直臂指着婵的鼻子,喝道:“你,你!放肆!”
婵毫不示弱:“我没有放肆。我认为十一嫣拥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他人无权干涉乃至左右她的命运!十一嫣不想嫁人,却仍能牺牲自己为秋家留下后代,继承家业。此举恰好证明她深明大义,绝非自私自利之辈。而你秋老板呢,非但不予理解或是原谅,反厉声责骂,施以囚笼进行软禁,令其实去自由。真是太过分了!秋先生,你这个一向以爱女如命著称于世的父亲,为这事就真的到了不能原谅的地步了吗?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
客厅里充满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门口两个黑衣保镖不时地向女客投去冷利的目光。像是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婵最后的质疑并没有得到爽快的回答。老头子面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园,活像压根就没理会婵大声质疑。一时间,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老头子结束冥想,回转头来,口气和缓地道:“想我原谅那混帐女儿,除非把那小子找回来,跟她结婚!”
“什么?!”婵大惊,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满脸不信之色。但是老头子的发话清清楚楚,不含丝毫杂音,不停地在婵耳畔回荡着。
婵心里乱了,纷纷扰扰地乱了。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作答。照理说,到如今这一地步,老头子的提议该是最好最有效的解决办法。老头子肯让这一步,是需要胸怀的。他肯接纳无权无势的杀猪佬之子菊三七,实有点匪夷所思。像他们这种凡事讲究门当户对或惯于以家族利益为名大搞政治婚姻的富有阶层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难道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
让十一嫣嫁给菊三七,这样,十一嫣刚刚生下的孩子就不会是人人不齿的私生子。秋家也可保全名誉。一切都会变得名正言顺。有一瞬,婵一双美眸变得晶晶发亮起来,像是绝望之中看到了生命的曙光。可是,十一嫣本人乐意吗?她早说过誓死不嫁之类的狠话。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呀。
婵正心乱如麻,勾头弄着长发想题之际,突听得一个熟稔无比的声音破空而出:“嫁给菊三七,我愿意!”
客厅里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电梯口,只见一层的电梯门大敞着,里面正是坐着轮椅的十一嫣!她摆脱楼上保镖的阻挠,下到一楼来了。
婵乍一见到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兴奋莫名,从沙发上跳起来,奔过去,急切地问:“嫣,你怎么样了?”
十一嫣强装欢笑,道:“姐,我没事。让你担心了。”说着抬手爱怜地摸一把婵直溜溜垂下来的长发。
她发现一丈开外的父亲本来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两步,突地想到父女关系已是剑拔弩张,濒于破裂边缘,连忙止步。老头子不无尴尬地直视着轮椅里的女儿,欲要发话,结果却是无力开口。也许,刚才婵冲他大发的一番狠话对他颇有触动,产生作用,现在轮到他来不忍心了吧?
秋父低头逡巡了一会,问婵:“老夫听说菊三七这小子是你弟弟,对不对?”
婵使力点头,注视着老头子脸色变化,看他下一步将说些什么。
“这么说,你应该最清楚这小子的行踪了?我还听说,这小子最听你的话!”
婵嘎声问:“秋老伯有话请直讲。”
“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把菊三七找来见我!”
婵虽低着头,但明显感觉到两道冷峻的目光正射向自己。“可是——”不容她多辨,老头子已拂袖而去。婵和十一嫣面面相觑,但二女总算见面,解了相思之苦。别的什么烦恼自然而然地丢到一边了。婵怕她着凉,立刻催她上楼,并强着把她塞回温暖的被窝里去。
婵忍不住埋怨起来:“你还在坐月子,最好不要轻易下床!你这人啊,太过亏待自己了。”
十一嫣不答反问:“姐,你说,菊三七会回来吗?”
菊三七接到家乡干姐婵打来的电话时,傅阔和他在广州白云区某街头刚刚找到一个帮手——傅阔生死战友李承运。这也是个隐世高人,傅大哥夸他智勇双全,黑白两道各有人面。能请他出山,保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三七,嫣有麻烦了。只有你能替她解围,你必须回来一趟!”婵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菊三七大皱眉头,他得赶紧设法把至今仍在魔窟吃苦的婧子救出来。可是听干姐的口气,嫣的麻烦好像也非同小可。
“婵姐,她出什么事了?一定要我回来吗?没有商量余地吗?”
“一定要你回来,三天之内。没有商量余地!”听到婵斩钉截铁的语气,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当婵一五一十把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一遍,菊的脸色经历了阴转晴复转多云又下雨的系列变化。当他听到十一嫣顺利生下儿子时,心花怒放,心道这可是我菊三七的儿子啊。我菊三七有儿子了!哈哈。当听到秋父粗暴对嫣实施软禁,剥夺其人身自由,除非菊回来娶她方肯原谅女儿时,菊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第一个念头是十一嫣好像并不怎样爱自己啊。而现在的十一嫣为免大乖心愿被迫下嫁他人,同时顾虑到家族利益,和老爸各退一步,暂拿菊三七做挡箭牌。
菊念及于此,不无厌恶地摔了摔头。但他同时又想到,回去跟十一嫣结婚,应该是目前解决这个大麻烦的最好办法了。苦果是自己种下的,现在,他必须吞下去。
菊三七答应启程回老家一趟。
由于家乡发生变数,菊三七只好由得傅阔和李承运二人先行到达东莞的大本营,拯救婧子的计划只得推迟数日。不过,就在菊三七搭上直抵家乡城市的长途大巴时,他得到一个令他痛苦不堪的消息——香香失踪了!
听干姐婵说,她照着地址刚刚去了一趟香香在城里置的住宅,要去料理一下画作的裱装情况。结果意外发现,该住宅早已易主,香香则不知所踪。婵就傻眼了,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善良的弟弟已上当受骗。那个骚女人以美人计骗了他。这令到婵悲愤不已,想到菊三七拼命收藏的捧花生遗作就这么一幅不落,全数给这个骚女人骗走。而且还是经由她自己之手!痛惜之下,几乎要哭起来了。
“姐,不要伤心。兴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她是爱我的,相信她会回到我身边!”菊的口气不急不缓,像是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
“我的死三七,我看你是没救了哩。香香明明是个骗子,你还这么护着她!”婵依旧伤心不止。
“好了,你别想太多。等我回来再说。”
这里插一段,在从去冬到今夏,这数月之内,人在深圳的香香在拱手献上十幅捧花生遗作之后,跟整形师裘氏的合作非常愉快,一切照计划进行,而且效果比当初臆想的还要好。她整张脸经由五次手术改造之后,除腰部抽脂一项尚待时日动手外,整个脸部的改造已顺利完成。香香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照在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个双眼皮、尖下巴,顾盼多情,生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幸福女人。一夜之间由普普通通的丑小鸭变成人人为之激赏的美天鹅,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了。钱真是好东西呀!
后来,这个香香狠下所有心肠,将余下的几十幅画作一次性脱手卖光,卖得数十万元,全数占为己有。从此,这个女人隐姓埋名,躲到她认为菊三七不会出现的城市,继续游戏男人,兼作本行生意,过着奢华的生活。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当婵兴冲冲拿着一张当日报纸,指着一则凶杀案上的照片告诉菊,照片上那个血流满地、横死当场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郭香香时,菊三七木然地大摇其头,严重失态,睁着血红的眼吼了一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她!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