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君泽举起了【枯旻咒弑】。
比起过去更加完美地收敛了散逸的在空中满是破败气息的枯黄真气,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斜指脚跟侧后的地面。
一如过往“陆正的身外化身”那样。
……
骆凤年并不是天才。
他依稀记得当初父亲得知这一点的时候,欢喜的样子。他不能理解,可那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看见父亲的灿烂笑容。
还会有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庸才的人吗?
有的。
所有忠于大隋,但个性刚直不阿的“将军”和“参谋”们,都是这么希冀着。因为他们一边干着这世界阴暗面最血腥的脏活,一边还要戴上伪善的假面具,教育下一代何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
他们代代都想着让悲惨的命运在自己这一代终结,却无一人做到,那至少,让自己的后代做个泯然众人的普通人也好。
可这也无一人能做到。
不是天才的骆凤年和其他与大隋家世渊源深远,牵扯不清的其他孩子一样,不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等。他们都很懂事,却也很不懂事。在叛逆的别人家孩子用怠惰回敬恨铁不成钢的家长时,他们则用令人咋舌的努力去反抗和抵触那份“不期待”。
于是,他在合适的时机,接替了父亲留下的那份刽子手的工作。
他开始理解父亲,也开始明白自己的作为在父亲眼里是多么欣慰,又多么心痛。
但他依然不曾后悔。
至少,他证明了,自己和“天才”们并无不同。正因如此,他对待才干过人的同僚,态度总是能谦恭而不下作;娶妻生子后,面对才智均高过自己一筹的妻子和儿子也从未流露出过卑怯。
他比谁都会忍耐和抓住向上攀登的机会,所以他成为了大隋有史以来第一个以普通资质成就大乘期的强者。并且这惊人的积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他在同期罕逢敌手。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大概就是这份工作了吧。不过没关系……
他自认为什么样的难关都已经经历过了,复兴大隋,或许也能在他这一代成功也说不定?
玄武已经接近竣工,最困难的动力源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剩下的就是大义的名分。然而这从来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地方)即便是正处在向上阶段的大唐,也有贫苦蔓延的地方,也有政权腐败滋生之处,只要在这两处综合的地方起义,再用玄武以比李唐更加稳固地守住防线的功绩来让不满者闭嘴,剩下的,便指日可期。
然而在那之前,自己还有一项最危险的任务要去做。
去面对那个嚣张盖世的鹿正哲。
……
熟悉的部下,不熟悉的盟友;熟悉的肮脏工作,不熟悉的流血死难者。
这一晚,他不用面对鹿正哲,不由令得他内心暗松一口气。毕竟对手可是归一上境最强者,他不过归一中境,潜能也早已耗尽,完全只是仗着连逢奇遇接连不断地顿悟,达到了这本无法达到的境界。
他的对敌经验丰富,但面对同一招无法起效两次的无限接近纵横的强者,就算有着同样境界的同僚也会心里打鼓。
毕竟,他和过去不同,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不想死。
但是,面对这一面倒的屠杀,就算做惯了类似的工作,果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他们中大部分都是——不,应该说全部都是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至少鹿正哲应该不会把【坤朔】的藏匿告诉这些武力与智力都不太足够的普通人们。
可正因如此,他们是无辜的。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屠杀无辜者。
啊,还有一点极为重要,就是徐先生在他们临行前交代的,杀死一个人。
不是鹿正哲。
是他的儿子,鹿君泽。
“当然,如果杀不死也没关系,这本来就只是二手准备。只不过到时候,恐怕就要我们以死谢罪了。”国师苦笑着这么说道。
才八岁的孩子……但是国师这么交代,必然有其道理。所以,当他在这处道场并未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略微有些心宽——毕竟就算是他,也不想把屠刀伸向纯洁的小孩子。
然后,在大门口,那个孩子回来了。
他看着慌慌张张来汇报的部下,心下微叹,果然还是逃不过命运。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部下以黑巾蒙面,使得他看不清那扭曲的表情,而那颤抖的声线和慌张的态度也并未引起他足够的重视,才有了这一番感叹。
然后,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残忍。
在男童的身侧,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就再无一人站立。在那里百剑齐飞,彷如还有无数看不清的敌人手握兵刃。
他终于面露惊容,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然而就算是丝毫不敢大意的他,那份用了五十年的时间逐渐积累起来的修者的自信,依然彻彻底底地被碾得粉碎。那时隔十年的一夜,给他留下了魔障般的精神创伤。他终于明白,原来冲破宿命是要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