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通州城中将官远远闻到这样的气味,无不聚拢上来,以向姬庆文庆功的名义,以茶代酒前来祝贺,顺带尝上几口这平常也难得吃上一口的美味。
特别是吴三桂,也不知是冲着席间的美食、还是为了报答姬庆文的救命之恩,索性坐了下来,一口热汤、一口好菜地大吃大嚼起来,满口还不忘伴着肉沫子大谈当年进京赶考时候,在连升客栈同一群腐儒斗口的往事。
这样一来二去,原本聚集在袁崇焕周围的武将,走了个稀稀拉拉,让本应十分热闹的中军大帐变得冷冷清清。
袁崇焕是何等自负之人,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自然不会高兴,然而现在是众军欢庆之时,若要以军法强行命令他们回来,未免有些太不合时宜了。
可袁崇焕还是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灵机一动,索性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离开中军大帐,以祝贺战功的名义,亲自跑到姬庆文的驻地中去。
原本热闹非凡的营帐,随着袁崇焕的到来,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原本紧挨着姬庆文坐着的吴三桂也慌忙起身,将上座让给了自己父亲和舅舅的顶头上司——袁崇焕。
袁崇焕见众人见了自己仿佛见了阎王,脸色更加难看,缓缓坐定,这才勉强挤出笑容,说道:“姬大人不愧是在苏州这样天堂一般的地方做官的人,带来的军粮味道都比辽东那苦寒之地的东西美味得多。瞧我手下这些将官,都被好酒好肉吸引过来了。”
他话语之中似乎若有所指、又似乎是随口一言,让姬庆文不知应该当真呢,还是不当真。
还是姬庆文身边的李岩反应快,插话道:“袁督师,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军粮,这可也算是海外风味呢!”
说着,李岩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些腌肉、腌鱼起来。
多亏李岩学识渊博,又天生的好口才,将这些食物制作的过程说得活灵活现,让在场的武将无不竖起耳朵静静聆听,打算回去之后也照李岩所说的方法炮制这种极好吃的军粮。
可不待李岩把话说完,袁崇焕便将他打断,反问道:“这位先生倒是健谈,看样子,是姬大人的师爷吧?看来这位师爷也不怎么懂规矩,我们说话,怎么会有他说话的份?”
李岩也是书生意气,听袁崇焕这样说话,脸上立即难看起来。
姬庆文见状,慌忙接话道:“袁督师误会了。这位李岩公子可不是我的师爷,他出身世家
子弟,父亲做过兵部尚书,怎么肯屈就当我的师爷?他同下官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我有多少学问,袁督师还不知道?就连一份奏章都没法从头写到尾,都是李兄代笔的呢!”
姬庆文话中别有深意——明白无误地告诉袁崇焕,李岩也是能够接触到皇帝旨意的人,得罪了他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袁崇焕是个聪明人,听出其中涵义,便木着一张脸,朝李岩拱了拱手,说了句“失敬”,便又问道:“姬大人麾下团练如此精锐,竟然能以步卒对抗精骑,真是出人意料。不知有何练兵之法,也好拿出来,我们互相参酌参酌。”
姬庆文笑道:“我哪懂什么练兵啊?这些团练,都是按照当年戚继光将军的法子招募编练的。无非我手上有几个钱,平日里多发军饷、战时多给赏赐,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
“哦?”袁崇焕眼睛一斜,问道,“却不知姬大人手下这些兵士,每人每月多少银子的赏钱呢?”
他这话事出有因,辽东铁骑的军饷在大明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宽裕,很难想像还有什么人能给出更高的饷银了。
于是姬庆文不慌不忙,答道:“每人每年五十两银子的固定赏钱,若是训练辛苦或者遇到战事,赏银可以达到一百两。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他此言一出,引来一众辽东将领的啧啧称羡。
袁崇焕却带着怀疑的口气说道:“姬大人莫不是在信口开河吧?找你这么说,你这五百精兵,每年光饷银就要花五万两银子。这其中恐怕还不包括兵器的费用吧?”
姬庆文笑道:“当然不包括了。狼筅、盾牌之类的都不值钱,他们手里的倭刀都是从日本买来的上品,价值十两银子一口;火枪也是西洋货,每把要三十两银子,有时候还买不到……”
袁崇焕听姬庆文说得头头是道、言之凿凿,还真有点相信了姬庆文的话,便又追问了一句:“那么……那辆战车值多少钱?”
姬庆文微笑着伸出五根手指:“大约五万两银子……”
“哼!”袁崇焕冷笑道,“姬大人这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什么样的战车,要五万两银子?”
“我这辆战车就值五万两。车上四门火炮,每门价值一万两,四门便是四万两。这辆车本身就值一万两白银以上,这辆战车总共五万两银子的造价,下官还说便宜了呢!”姬庆文笑道。
这辆战车,在
同皇太极交战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袁崇焕亲眼所见的;可真要说这辆车价值五万两银子,他却是将信将疑。
于是袁崇焕盘算了一下,说道:“那么说,姬大人养这五百人的团练兵士,一年就花了十五万两银子?”
姬庆文“嘿嘿”一笑:“谁叫我有钱呢?”
“哈哈哈!”袁崇焕忽然大笑起来,“姬大人真是好大手笔。你看我辽东养活数万兵士,也不过现银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加上所有的粮草、军械、修城、损耗等开支,也不过五百万两上下——其中本督师自筹一百五十万两、姬大人从江南发现银四十万两、宗室各王府以练兵为名出钱一百万两、其余都由户部兵部供应,已然是捉襟见肘了。没想到这么许多银子,放到姬大人这里,居然撑死了也只能养一万兵马。姬大人这些军士,难不成是天兵天将么?”
说罢,袁崇焕又复仰天大笑起来。
他这笑声之中满是恶意,让在场之人听来无不觉得尴尬。可他袁督师的威严在此,让他麾下的将官们也只能跟着干笑起来。
笑了一阵,袁崇焕忽然扭头对一名文官打扮的官员问道:“卢大人,此前本督师甄别天下勤王兵马,只有姬大人的苏州织造团练和你的‘天雄兵’能看得上眼。难不成卢大人也是个有钱人吗?”
姬庆文朝那位“卢大人”身上望去,却见此人身材瘦长、皮肤白皙,一副读书人打扮,乃是北直隶大名府知府卢象升。
只见卢象升先向袁崇焕拱了拱手,而后才说道:“下官手下兵士,乃是上个月听说京师有警,这才招募而成的,眼下军费全靠大名府中历年积累下的库银支付。却不料养兵练兵居然如此耗费银两,看来将满洲鞑子逐出中原之后,下官也要遣散兵士,只留下少数骨干用以绥靖地方而已……”
卢象升能在须臾之间,便说出这种两不得罪的话,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可他话锋一转,又道:“然而眼下还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袁督师能够赐教。”
袁崇焕顺口答道:“不敢,不知卢大人有何不解之处?”
卢象升蹙眉道:“我想问的是,今日皇太极、代善虽然吃了败仗,可元气未损,不知其下一步还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情,袁督师考虑过没有?”
他此言一出,问得一众将官无不瞠目结舌,向主帅袁崇焕注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