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这话正说中袁崇焕的痛处。
皮岛总兵毛文龙才干不俗,将在辽东孤悬海外的一个芝麻大小的皮岛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钉在满洲人背后死穴上的一颗钉子,让大汗皇太极始终不敢全军南下攻明。
偏偏毛文龙性格嚣张乖戾,不为刚刚被崇祯皇帝恢复蓟辽督师的袁崇焕所容。因此袁崇焕为了统一辽东兵权、事权,以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之权,将毛文龙就地斩杀在皮岛。
没了毛文龙的指挥,皮岛兵士一哄而散,不但解除了皇太极后顾之忧,更有不少皮岛兵士索性投靠了满洲人,成为其南下攻明的重要补充力量。
因此,总体而言,袁崇焕杀死毛文龙一事,是弊大于利的。
对此,朝廷早有公议,只因崇祯一时还选不出能够替代袁崇焕督师辽东的人选,这才将这件事情强压了下去。
虽然如此,可以袁崇焕的敏感多疑,妄杀毛文龙一事,始终一把利剑无时无刻不悬在自己脑后,崇祯皇帝随时都能用这件事件,将自己杀个哑口无言。
因此当皇太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毛文龙的事情重新提了出来,让袁崇焕心头一紧,恼羞成怒道:“鞑子,你想战便战,胡扯这些做什么?”
说罢,袁崇焕挥手命令站在城墙上的火枪手、弓箭手,齐齐瞄准皇太极,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射成马蜂窝。
皇太极见了,却是半点也不慌张,同样命令身边的骑射手,张弓搭箭瞄准袁崇焕,只要自己动一动嘴皮子,就要把他射成刺猬。
如此这般,城上城下无数弓弩、火枪互相瞄准,竟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平衡,让双方人马都不敢轻举妄动。
姬庆文原本也已经下达命令,要麾下团练重新装填好火炮、火枪,两军一旦开始作战,便要第一时间向皇太极本人发射,来他个干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然而事情进展到了这样的地步,让双方人马无不投鼠忌器,就连做事从来都是胆大包天的姬庆文,也严令麾下兵士万万不可随意行动。
正在这时,祖大寿、吴襄率领了一千多精锐骑兵,从悄悄打开的通州南门绕城走了大半个圈子,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满洲三旗人马的右翼。
祖大寿见城外的皇太极和城上的袁崇焕正剑拔弩张、互相瞄准,倒也不敢莽撞从事,赶忙约束住手下那群辽东铁骑,静候通州城上战旗的动向。
城上的袁崇焕远远瞧见祖大寿已直逼
对手侧翼,心中稍定。
可他同女真人不知交手过多少回,对能在野战击溃满洲骑兵没有半点信心,左思右想,就是不敢在这场遭遇战中下达全军进攻的命令。
至于皇太极,他虽然还处于攻势之中,却也意识到自己在战术上已处于被两面夹击的劣势之下,而面前那支精锐小队所装备的精锐火器,更是让他颇为忌惮。
正在这个时候,深受皇太极器重的谋士范文程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大汗,现在同袁崇焕决战恐怕难以取胜。就算赢了,也一样会损失惨重。大汗,如今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五贝勒莽古尔泰,还有已经长大的十四贝勒多尔衮,可都在虎视眈眈,就等大汗麾下上三旗实力大损的机会啊……”
皇太极为人处世本就十分冷静,极少受个人感情的左右而做出鲁莽的决定。
而范文程这话,更让皇太极想清楚了利害得失,立即向通州城上站着的袁崇焕拱手道:“袁督师,小城通州实在太过寒酸。你我都是天下英雄,岂是这座小城能够容纳的?今日便算是本汗同督师重逢之日,我等约期改日再战如何?”
袁崇焕其实也正等着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因此他听皇太极话语之中隐隐露出怯意,便立即接话道:“也罢。让你多活几日也好,你回去洗干净脖子,莫让本督师污了手中宝刀!”
皇太极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勇的匹夫,冷笑一声,拱了拱手,又亲自断后,挥令手下正黄、镶黄、正白三旗兵马从容退出了战场。
如此这般,几乎已经发生在通州城下的这场血战,便在袁崇焕和皇太极互相斗口的过程之中,落下了帷幕。
皇太极离开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被袁崇焕派出城去的,包括何可纲在内的所有武将都已回到城内。
这些将军大多同八旗骑兵发生了冲突,有的赢了、有的输了,总体上是输多赢少,却毕竟都将全军带回,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损失。
而凭借姬庆文所部五百人取得的重伤大贝勒代善、逼退大汗皇太极的战绩,发生在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五日的战斗,终于以明军略占上风而告终。
自崇祯二年十月初皇太极入关以来,明军节节败退,不仅丢失了喜峰口这一重要关口,并且折损了山海关总兵赵率教这位高级将领,顺带丢失了遵化附近五六座城池,可谓是损失惨重、连战连败。
整整一个半月后的这场战斗,终于将局势慢慢扭转过来,
已是足够让奉命进关勤王的袁崇焕大喜过望了。
于是袁崇焕刚目送走了女真大汗皇太极,便立即返回中军大帐,亲笔写好一封奏章,略略扫过几遍,发现几个错别字就在奏章上改了,来不及重新誊写,便派办事稳妥迅速的心腹,直送京师。
因同在军中的姬庆文有密奏直呈之权,又加之以袁崇焕的性格不屑于同属下争功,故而他这封奏章写到也还算实事求是,就连吴三桂冒死出城去搭救父亲吴襄的插曲,都当做一桩趣闻写进了奏章。
进关之后首次同满洲骑兵——且是在大汗皇太极、大贝勒代善带领下的真正的八旗精锐——交锋,便取得了小胜,这足以让三军将士欢欣鼓舞的了。
因此平素严刚不苟的袁督师终于勉开金口,准许全军将士吃喝欢庆一番,只是不能喝酒,以免醉酒误事。
说是吃喝欢庆,其实也是颇为朴素。
眼下大敌当前,通州城内百姓已走得十室九空,就连通州知府也宁可辞官不做,也不愿呆在这座危在旦夕的城池之内。
故而袁崇焕从关外带来的兵士们,只能将受了伤的战马杀干洗净,或剁成肉泥包饺子、或在火上烤得外脆里嫩、或整块好肉放在锅里炖汤——这些马肉虽然做得粗陋简单,却也是行军打仗时候难得的美食了,是这可苦大兵过年时候或许都吃不上的好饭好菜。
这庆功宴的主场自然是设在袁崇焕的中军大帐。
姬庆文现在名义上要听从袁崇焕的节制,自然也在帐内吃喝。
可袁崇焕所部都是从辽东来的将官,互相说话都带着极重的辽东口音,又掺杂着不少只有辽东本地人才懂得的俚语词汇,让姬庆文就是想随声附和,也插不上嘴去。
于是他便寻了个理由,告辞出来,同自己从苏州带来的五百心腹团练一同吃喝。
这五百团练的伙食,要比袁督师麾下辽东铁骑的伙食更好。
为了养活这群好不容易招募得来、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精兵,姬庆文在来京之前,特意让大海商郑芝龙采购了新鲜的鱼、肉、禽、菜等原料,又以跑船的水手们特有的方法,用香料腌制好了之后,再用海船连同寻常干粮米面送到姬庆文军中。
经过这样处理的原料,一则保存时间变得极长,不遇到极端潮湿的环境不会变质;二则食盐、香料、调料的美味便已渗透进了鱼肉之中,在战场之上稍作烹饪便是一道香、味俱全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