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月上中天,乙木镇里居民都已安寝,处处房舍寂静无声,淡薄的月光透过浮云洒满全镇,将这一片石板街道染成淡淡鹅黄。
由远而近传来轻轻脚步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由长街一头踏光穿雾而来。
这人穿着一身红底黑纹的外袍,络腮胡子遮住大半张脸,双手负后,在这深夜独自行走,颇为怪异。更不寻常的是身后背负一把长弓,从右肩左腿两向斜斜伸出,估摸着与这人的身长相当。
一步,两步,十步,百步。
停步。
将将走到街心,一缕轻风吹过,大道两旁正立着数棵柳树,枝叶随风阵阵轻晃,发出“刷刷”轻响。
男子驻足望天,鼻翼翕动,顺着风势连嗅几下,自语道:“总算不是白熬一宿。”
话声未落,奇变突生。
道旁迎风而动的柳树中,有一株猛然伸长,便似化作了一条长蛇,向上一伸一摆,舞动枝叶万千直向着路中男子袭来。
“哼!妖孽。”
男子神情不变,只是不屑地骂了一句。只见他身形下沉,双足一前一后踏了个弓步,右手食指一曲一弹落在露在身外的弓弦之上,身后长弓弓弦急振,发出声波犹如实物,迎着柳妖扑来的方向纵横而去,一路锋不可当。
虽然并未伤到柳妖主干,却将飞舞的柳条切掉不少,顿时断枝到处散落,有不少击打在道旁房屋的木质门窗之上,在寂静的夜里“啪啪”响成一片。屋中不知为何却无半点声息传来,好似里面的居民睡得极沉并未惊醒。
柳妖来势汹汹,男子一招发出未能重创敌人,也不退后,反而向前闪身避过扑击,与这妖物错身而过。长弓虽仍在背后,但分毫未影响到男子迅捷的步伐,一根手指仍在不住轻拨弓弦,在阵阵弦声中又有不少无形刀锋接连落在柳妖身上。
二者一个错身,隐隐换了个位置,树妖浑身上下枝条被切断不少,就是身躯上也有不少斑驳伤痕,便如被刀剑乱砍过一般。
“某家乙木武备士副总领宋任,何方高人在此作祟?”
问话的是那名男子,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眼前的柳妖。并未正眼看向微微缩起身体犹自蓄势待发的妖物,名叫宋任的武备士抬头四望,只朝着无人处沉声招呼。
见无人回应,宋任面色不改,是否有人背后操纵或是妖物自行开灵对他而言并无分别,出言相询也不过时诈上一诈罢了。此时收了架势,又将双手交握于身后,昂首抬声道:“拿下了!”
一言既出,大道两旁原本漆黑无声的房舍门窗破碎,数道身影从撞**跃出街头,来人自是早已埋伏在房内的武备士,高低纵跃时手臂急速挥舞间,又有无数漆黑绳索脱手而出笔直伸展,再落入对面同僚手上,眨眼间封锁了柳妖身周四面八方,让这妖物无从逃遁。
柳妖倚仗自身妖化的枝条能断钢铁,适才被宋任接连斩断,只是输在对方武器神异,这黑绳平平无奇,何惧之有。寻了一处要做突破,谁知群蛇狂舞般的长枝砍上那黑色绳索竟颇有吃力之感,勉强砍断几根就觉得体内妖力从与绳索接触的部位飞快泄出,顿时不敢再做寸动。
柳妖主干顶部红光骤亮,似是这妖物眼部所在,见到这封锁的势头,便是灵智再低也知不能摆脱这绳阵逃逸无望,从枝叶抖动处发出低哑的嘶吼,浑身剩余不多的枝干竖起笔直,浑似刺猬一般。
宋任见状急忙提醒在场同僚,“防暗器!”
噼啪断裂之声连绵响起,柳妖竟在身体各处枝节灌注妖力,将身上枝条天女散花一般发射了出来,众武备士幸好有宋任提醒在前,或闪身躲避,或以兵刃格挡,并无伤亡。
偶有几根射向宋任的,飞在半途便被无形刀锋斩断坠地。唯有一名身形稍胖的武备士闪躲不及,被一支飞枝刺穿衣襟,带得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耳边石板上又插了一根,一边脸颊被激飞的碎屑划出几条血痕。
这武备士喃喃念叨“山君庇佑,山君庇佑。”被身边同伴扶起。
众武备士闪身躲避飞枝,原本维持住的绳索阵势顿时告破,柳妖此时只剩光秃秃的主干,看去甚是滑稽,但化形成脚的根枝还在,一缩一伸便腾空而起,眼看要从包围中乘势逃离。
宋任眉头一皱,伸手将长弓从背后擎出,正欲出手拦截,突然天空中突然爆出点点火星,噼啪声中瞬间联结成一片火网,将半空中的木妖当头盖住。
远处传来一声少年怒呼:“哪里逃!”
随后一个身穿武备士制服的少年从天而降,落在一处房顶,双掌作势往下一压,火网裹住柳妖,把它生生按在地上。
跟宋任一道的武备士原本准备循迹追击,见这少年一出手就将妖物制住,纷纷叫道:“三郎,干的漂亮!”
正是陈起现身,出手截下了这妖物。
柳妖乃是木行之种,天性畏火,陈起的火焰虽并未对它造成严重伤害,但这妖物灵智低下,行动上还受天性制约,此刻烈焰缠身,为了护住身体妖力又消耗一空,本能的蜷缩在地不敢反抗,任由身上火头跳动。
其余武备士重新将柳妖团团围住,又是数根长索出手,把这妖物绑了个结结实实。
见下属应对得当,柳妖已被镇压,宋任满意点头,慢步向柳妖接近。房上少年随即跃下,来到宋任身边。
“师兄,小弟这回可来的及时吧?”
宋任走过少年身边,语气嘉许地拍了拍他肩膀。“幸亏你善使火焰,克制这木行妖物,倒是恰好。”
陈起原本带领下属在另一地设伏,但监控之处一直未有动静,又听到师兄所在区域有打斗声响传来,便吩咐同僚继续戒备,自己借力沿途房顶赶来,正好拦下逃窜的柳妖。
他一击得手,束缚住敌人,原本有些得意。但被宋任一拍一夸,心中却隐隐冒出一个极模糊的念头来。
“为何这妖物如此巧合的便被我火焰克制?正好如白日鹿儿所说一般?”
脑中又浮现出白鹿儿如花笑脸,分别时候那句深情款款的言语骤然炸响在少年耳边。
“不过你玩得一手好火,想来也是不怕那等妖物的。”
言犹在耳,只是娇声细语化作了滚滚雷声,震得陈起脑海翻腾不休。
“我之前都不知是妖物作祟,为何鹿儿当时便如此肯定?”
这一点思绪突如其来却甚是强烈,让陈起竟不敢再深入探寻。宋任与他擦身而过,走出才三五步,少年额上已冒出点点汗珠。
陈起双手拍打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暂时压下心中不安,跟上了宋任脚步。
宋任感应到身后陈起心跳加快,回头关切问道:“三郎你刚才大耗异能,定然有些疲惫。接下来便交给师兄,你旁观调息就是。”
陈起知道这位师兄为人明察秋毫,怕被他发觉心中不安,压下心绪起伏,装出使力过度的样子点了点头。
宋任注目凝视仍被困在火网中的柳妖,朝身边一名武备士使了个眼色。
那名武备士双手连挥,数把飞刀脱手而出,柳妖被困在方寸之地难以移动,自然是刀刀中的。自上而下插在柳妖身上,飞刀之间距离极为巧妙,躯干上每隔尺余便中了一把。
每把飞刀柄尾都系有一根白色布条,看去甚是寻常,只是插在柳妖树冠处的一把飞刀上布条迸裂成丝,转眼散去。
妖物生灵,是为妖灵。多半是处于妖物某处身体部位,既是妖物灵智中枢,也是要害所在。刚才这名武备士施展飞刀,并非是为了伤敌,而是借用刀尾布条试出这妖物妖灵的所在。
宋任与陈起相视一笑,心中已为如何处置这妖物有了安排,往肩上探出的长弓弓弦上按住了四根手指。
陈起站在一边,等着看师兄出手炮制这俘虏。但他咬紧右手拇指指甲,心头忧思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否该去见见鹿儿,亲口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