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机举手便制住黑衣首领,陈起本该放松心神,但他先前记牢了此人身上莫以言之的变化,之后毁去对方双臂又是轻而易举,不由对面前突兀现身的牧首大人露出疑虑不定的神情。
见到他这样子,灵机心中反而甚是欣赏,长袖一展将桌上刘成等人唤醒,让陈起去查看他们状况。
一直昏迷的武备士摇头晃脑地支起身子,想是迷烟效用尚未全褪,口中发出低沉喘息,但听上去气息充足,不像起初那般萎靡的样子。
陈起这时也去了怀疑,见刘成等人虽仍昏昏沉沉,但神智未失,体力也渐渐回复,举目互望,眼神中都还带了迷惘之色。
陈起见众人无事,来到灵机面前施礼道:“幸好灵机仙长来得及时。”
灵机无谓地摆摆手道:“尔等适才遭遇皆是幻境,我也非牧首真身在此。”
说罢鼓唇轻吹,随着头颅转动,一道连绵不绝的清气自他口中而出,清气所到之处舱内种种打斗痕迹如残画从石壁剥落般消散,转眼俱都消失不见,连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及血迹一并廖然无踪,一如几人初进来时所见。
陈起回头看去,只有桌上几人仍是伏案未醒,梅澄香也不是之前倒卧于地的样子,而是坐在原本的圆凳之上正垂首昏睡,才明白刚才武备士悠悠转醒的样子原来也是幻境之中的景象,不由对这所谓幻境法术啧啧称奇。
他一路所见都是硬碰硬的斗战法术,这迷惑心志的幻境还是初次遇上,想起在家乡时听过的仙家传奇,倒是能与一些误入秘境产生种种奇遇的故事沾得上边,自然而言便接受了这个说法,这倒是在诗湛清预料之外。
灵机见他一幅了然神情,知道自己所言已取信于他,接着便将早已设计好的托辞讲给陈起。
原来是城中潜伏一名道逆,擅长惑心道术,此次的确是冲着梅澄香而来。但他却非陈起所见那黑衣男子形象,而是在附近一处隐秘地点做法迷住了舱内诸人。但这幻境法术较为低劣,既要维持,本人便不能中断施法,所以那人欲要在幻境中制伏陈起等武备士,让他们沉沦幻境而不得清醒,再于实景中带走女子。
这道逆法术并不如何高深,难处只在绕过了灵机法阵监控,是以造就的幻境也并不牢固,陈起心中与先前自己挥拳之后种种变动印证,心道原来如此。
而现身的则是灵机布置在城中各处的护城阵法所生虚像,适才陈起从幻境之中冲撞了那道逆法术,才让法阵感知到此处有施法痕迹随之激发。
说到这里,灵机的身影也渐渐失了颜色,仿佛从画卷中褪色消失一般消去影踪,只在陈起脑中留下一道灵讯。
“那道逆已于刚才就擒,你跟刘成几个继续在城中游玩便是。他们清醒过来后自然忘却幻境中见闻,你也不需跟他们提起。就当我这牧首给他们放个假便是。”
陈起赧然一笑,冲灵机离去位置恭敬抱拳一礼。
身后刘成等人声音大了起来,都过来与陈起相见,只有梅澄香仍未清醒,陈起忙找了个靠椅将女子安置了。
这时整个画舫之中,最为尴尬的便是这位万丈红尘弟子了。
她固然还不知道先前遭遇乃是出自本师所成幻境,但她出身万丈红尘,对门中种种高深手段至少得了个耳熟于心,就算诗湛清编排之时百般遮掩,这“幻境”二字一出,梅澄香眼前又出现了师父那张美艳小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于所谓“灵机虚像”所说只算半信半疑。但她以学道之人身份,原本只乐于游戏人间,对师父栽培之心虽有感激,却向来不甚重视自身道法提升。
今夜遭遇歹人,托赖陈起一名凡人浴血护得周全,此刻委实不知该不该“转醒”过来,以及转醒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陈起。索性便也假意从昏睡中醒来,一双明眸忽闪,只是装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偷眼打量陈起,却不敢真个与某人视线相接,怕被从眼中看出自己心绪杂乱来。
“灵机仙师”跟陈起简略交谈之后便告离去。众男子调息片刻回复旧貌,刘成等人只记得听完梅澄香一段书后心神放松到了极致,借着酒劲便昏昏沉沉失了知觉。
这等奇事,在这群武备士身上可说前所未有,众人一想到大伙儿同时昏睡,若有外敌前来,岂非是个任人宰割的局面?
也幸好刘成算是半个知情人,想起牧首大人特意指点自己带人前来,所遇异事多半便与此有关,又看陈起脸上欲言又止神色,哪还不知道这位正主定然有所奇遇。
于是给几位同僚暗使眼色,让他们休要多问。陈起得灵机吩咐,正暗自纠结该如何遮掩,岂料刘成混若无事,将他一点心事轻易化解。
“哈哈哈!果然梅姑娘技艺超群,可惜遇上咱们这群粗人,竟是听得睡了过去,失礼失礼!”
刘成大咧咧冲着梅澄香连连拱手,女子心中叫苦,却只能故作高深的含笑应了。
陈起暗想多半是灵机早知城中有道逆潜伏,故意借着自己等人上门引诱对方出手,这等诱敌之术,那是从小听黄正说惯了的,想不到仙门高人用起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不过这毕竟只是心中揣测,他也不敢对这些把灵机敬若天人的汉子言明,于是跟着刘成向梅澄香赞不绝口。
梅澄香无奈何,只得担下这个虚名不提。
女子心中却另有一道计较:适才灵机离去之时,也向这位仙门后辈脑中留讯,言道这些凡人脱离幻境之后不会留有记忆,所以她对陈起不能记住自己幻境之中弱质无依的模样又是侥幸又是失落。不过此刻陈起激赏之声入耳,见这少年表情真挚,心中也起了一股暖意。
“日后定当努力学道,若有再见之时,澄香自当报答你今日舍命相救之德!”
女子暗暗下定决心,将陈起面貌牢牢印在了心里。
两人都当对方忘了幻境中的遭遇,各怀心事的就此别过,梅澄香自然取下招旗闭门谢客,陈起肉身未动,但心神却有些乏了,于是又向刘成问起城中可有宵夜的好去处。
刘成自然从善如流,又将他带到一处小馆,据说也是安潮城内小吃界的翘楚所在。
几名武备士都觉得今夜事情颇多古怪,但刘成已偷偷叮嘱他们多吃少问,众人知道这位副总领小事随意,大事却靠谱得很,既然他表明无事也就不再多想,只是陪着陈起吃吃喝喝聊些闲事。
陈起刚遇上道门逆徒以法术为非作歹,虽然此人是落网成擒,但并未真个照面,陈起对这人也有些好奇。想起一路前来,除了几位仙人,还真没见过在仙门求道而又回返尘世的凡人子弟。
“刘哥,小弟也有一事不明,还想向你请教。”
陈起见刘成吃得认真,不知为何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干脆就问了出来。
“哦?”
刘成有些意外,“老弟你只管问,老哥我知无不言。”
“既然本城也有书院,可有子弟从书院进得仙门修道,成就仙人的?”
“这自然是有的。”刘成笑道,旁边一人又为他们斟满了。
“我想也该是有的。我听说安潮常驻的仙人只有灵机仙长一位,却不知那些本城出身的仙人或者未能成就真仙的道士便没有回来看看的么?”
刘成愣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李姓武备士从旁接过话,道:“原来陈小兄弟对这事也有好奇。这事我也曾问过牧首大人,不如便由我来为你解释一下。”
陈起笑道:“那便有劳了。”
“你既然有仙缘,便该知道山中无日月,一踏上道途,难免岁月飞驰,就算最后知道自己不是修道的料子无功而返,也要耗上大把年岁。若是真的有所成就,寿数增长之外再花上百年时光,到了修成仙人,凡间早经历了几代人。”
“便是亲缘淡泊,回家看看总是好的。难道青州大地上,就没有本土出身的仙人出任牧首的?”
“呵呵。”陈起问题切中要点,那武备士赞许点头道:“这就是仙门洞彻人心之举了,向来牧首都是指派不是出自所辖之地的仙人,也是免得凡俗之辈不知好歹,以为可以借血缘亲近,鸡犬升天,冒渎了仙门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