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未出老总领意外,所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表态。
黄向道插言提醒道:“本镇牧首,便是出身山阳。”
此言一出,在座的乙木镇本土人士都是面带尴尬。
乙木镇虽号称以一镇之地域而有仙门牧首,往常说起来都是与有荣焉。但青州人人都知,仙门牧首虽然不喜俗务,但坐镇本土,为百姓生计呼风唤雨解困除妖这种分内之事还是能各尽其责的。
这位牧首大是与众不同,自从七十年前回山静修,竟是至今未归,其中连指定的镇长都换了三代。
也幸亏黄氏一门极得人望,将本地大户与外来人士之间的关系处理得极好。武备士在黄正手上又是兢兢业业地培养训练,去芜存菁,拒匪除妖,立下汗马功劳,才保得这小小镇子这些年来发展壮大,甚是安定。
以牧首之无为而治却有此成果,世代担任镇长之职的黄家与执掌武备士的黄正那是居功至伟的了。
众人一齐望向黄大镇长,黄向道喜好安逸不假,名中的向道二字倒不是白叫的。他听得黄正直言内中牵涉道修,便猜测老总领的心思是想向牧首求援了。
当下便起身向众客拱手道:“既如此,黄某忝为一镇之首,这便请出讯香,恭请本地牧首回返坐镇。”说着向黄正一礼,“还请黄老与晚辈同去沐浴更衣,共作祝祷。”
黄向道所说讯香便是本地牧首留下的传讯之物了,据接受这讯香的前代镇长所说,牧首当时曾言,他注入了一道灵识在这讯香之中,若遇到不可解的困局需要牧首出面,只需由时任镇长之人亲手点燃,山阳虽远在数千里外,但门中自有秘法感应,两日之内都必然能做出回应。
黄正也不起身,一摆手招呼厅外的宋任。宋任虽一直只是旁听,但目光敏锐,身手极快。黄老手还未落,已在师尊身前站定。
老总领抬眼打量了一下陈员外,微笑言道:“香讯虽快,山阳却远。上仙驾临总要两日工夫,这两日夜间便劳请云山你破费了。把平安符都拿出来吧,镇中武备士人手有限,难以处处戒备,这两晚全镇乡亲安危还得多多仰仗你陈大善人。”
众人大笑,王奕程不再理会那跟他作对的商人,语带艳羡的打趣道:“还是老陈你手段高,这灵符旁人便是一件也难求,偏偏你府上有这许多。”
陈员外与他往来甚多,一向交好,这时也不理他揶揄,只是谦逊了几句,无非生长于斯,自当尽力,此刻大家共度时艰,今后陈家生意上的事还望众位多加照拂云云。
于是除了黄正留下,其余人等皆是散去。宋任自也按老总领安排带领同僚与陈员外同赴他府上,准备取出平安符张贴于镇内静处与要道以辟妖邪。
待迎客厅清静下来,黄向道面容一整,不复之前无精打采的模样,面朝黄正肃容问道:“黄叔,小侄总觉得您刚才话里尚有未尽之处。若事关乙木全镇安危,此刻只有你我二人,还请黄叔多做提点,以免晚辈行事孟浪,误了大事。”
黄正安坐如钟,眉头越皱越深。黄向道这一颗心也越看越沉。
半晌,老总领长舒一口气,望向黄向道,示意他不需如此紧张,“向道啊,妖邪作祟自是不假,老夫这双眼睛老是老了,但还亮着呢。就是……”
“就是如何?”黄向道听出不妥,急急追问。
“就怕这作案之人,并非外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黄向道胖脸上一片茫然,明显是个不知二字。
黄正也不再多说,拍拍黄向道探过来的胖手,安抚道:“许是人老心多,想岔了。这案子其中蹊跷处甚多,我一时也不大明白。总之老夫与一众武备士还在,就必当尽力保本镇一方安宁。”
说罢,两人一起望向主案上端放的一只木匣,都是忧心无语。
另一边陈云山与宋任一前一后的走出黄宅,门口正等候着不少各家家丁,有十余名武备士穿着的笔直地站成一团,为首一个少年正是黄正的关门弟子,宋任师弟陈起。
陈起年纪尚轻,身材还未长成,比身旁的同伴矮了半个头去。虽然面容尚有稚嫩,是个十足十的少年郎,但他武道有成,站在原地自有一股重如山岳的气势,就算不了解本地内情的人一眼望去,也知这位并不高大的少年便是这群武备士中的首领人物。
少年原本正与一旁的同伴低声谈话,一见陈员外和宋任出现,顿时向前几步首先对着陈云山抱拳行了一礼。
“见过家主!师兄你出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少年连声招呼二人,极是热切。
以个人身份说来,陈起作为陈氏子弟,自然是以陈氏家主陈云山为尊长,宋任这师兄以此而论反而隔了一层。不过宋任一向跟他亲近,自然不以为意。
陈员外见了陈起,眼睛都笑得眯起缝来。拉起陈起的手,上下轻晃道:“我家三郎近日辛劳了。”
陈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偷眼看了一下宋任。
“我昨夜未有功劳,全仗大师兄出手,拿下了那妖物。”
宋任闻言正色点了点头,“亏了是先遇上我,若是让它落在三郎你手里,只怕最后化为一段木炭,要之何用?”
周围的人听到宋任难得开了个玩笑,都是放声大笑。
宋任对他简略说了厅内众人议事的结果,说到自己要随着陈员外去陈府取灵符,陈起见师兄有正事要做,知道自己职责所在,那是定要参与的了,干脆把见白鹿儿之事移到明日,主动提起与二人同去。
他本来就住在陈家大院里,陈员外此时也看他越来越顺眼,哪还有不让的。自然是由着他跟随,正好跟陈起同来的还有几名武备士,于是宋任吩咐一人快马赶回武备司叫人速来陈府汇合,一边领着陈起随同陈员外一起往陈家去了。
师兄弟各自上马,宋任又跟他说起之前王奕程被人诘问的事来。
少年听到有人为了王书方之事向王奕程发难,想起昨日酒楼争执,心中有些低落。
宋任见他这样,倒是有些奇怪,“你与那王书方此前从未见过,怎地为了他竟是这般为难?”
陈起坐在马上,随坐骑放手而行,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师兄问起,回道:“当时我受了王兄相请,却未能开解他心中恨意,才让他席间失态。不过我看他为人斯文有礼,想必不会深陷其中。”
想起王书方也曾展露一点道术,“我的确见他显了一手小巧道术,不过要说起点化妖物,只怕还是不够。我总是疑心那街上遇到的女子多些。”
“师兄信你所见是实,但你须记得总有别情还在你未见之处。我跟师父也没当真把那姓王的小子视作嫌疑,只是你与人萍水相逢便加以信任,有违我武备司作风,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拍了拍陈起肩膀,让他用心思索。
陈起握紧马缰,低头细细回味师兄提点,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两人在马上并辔而行,低声交谈,陈员外原本乘马在队伍前方,放慢了坐骑步子也跟他们行作一排,抚须微笑道:“三郎,你若有朝一日能如你师兄这般稳健,才真是我乙木陈氏之福。”
陈起对这家主敬畏有加,只嘿嘿一笑,并未接口。
右侧宋任面无表情道:“三郎赤子之心,天分又高,我也是羡慕的。”
“师兄,你这话是真夸我不是啊?”
“待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