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那伊宁公主在赤古城总是不妥!”
“怕什么,那个女人整日和贵仁招魂,疯疯癫癫的!我大禄还怕这种疯婆子?”大禄骑于马上,想起这几年岑陬年岁日长,而且看着自伊宁回来之后懂事不少,心下有些烦乱。“都安排好了?”
“人马都带齐了,左大将那边也安排好了!就等昆莫王寿宴当日,我们一举钳制昆莫王和岑陬,助王子登上王位!”裨将一拍胸脯。
“仔细着点!贵仁这老狐狸还是要防!”大禄眯起眼睛看看斜日,“快到赤古城了!”
“禀公主,大禄王子带的人马果然超过约定!”右大将木仁跪在黄沙之上,伊宁一身黑衣,黑色的面纱衬得脸色益发青白。“按商量好的办!”一骑黄沙扬起,伊宁抬头向天神祷告。“岑陬,怕吗?”
岑陬只有十二岁,拉拉箭袋,“乌孙太子从不知害怕是什么!”伊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等下跟着我!”
“把左大将带上来!”伊宁皱眉看向天空的浮云悠悠,“再说一次!”
“大禄王子还是将人马囤于城外,带少量随从入城即可!反正赤古城中我左大将家族有三千精兵,出不了错!现在这样张扬,反而让昆莫王起疑!”
伊宁微微一笑,锐利地盯着左大将。“心里不服?”
“公主是否会遵守誓言到时放了我的家人?”左大将恨恨吐了口唾沫。
“屠戮妇孺不是我的兴趣!”伊宁看着前方,斩钉截铁。“去吧!你们一族的性命在你一个人手中!”
“公主,为何不让我与叛军一战?”岑陬有些不屑。
“岑陬,大禄手下的也是我乌孙子民,与他大战一场我有必胜的把握,但杀戮过多终会折福,于我乌孙亦无益!”伊宁面色严肃,看得岑陬有些讪讪。
远处沙丘扬起黑色的旗帜,伊宁淡淡一笑,“随我到城门等待大禄王子!”
“你脸色不好,病了?”大禄扭头看看左大将,左大将满头冷汗,战战兢兢穿过赤古城城门。“没事,昨夜受了风!”
“小心点!”大禄不悦,看看身后两百骑兵,有些不明白左大将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挤眉弄眼。
“可总算把王子盼来了!”风扬起伊宁的裙角,她一人独立于大道上含笑看着大禄。左大将面如死灰,垂下头。
听得木门移动的闷声,大禄吃惊地往后一看,发现城门已经缓缓关闭。“这就是国王款待儿子的礼仪?”大禄抽出腰刀,他的侍从围住他皆张弓对准伊宁。
“放肆,这是你们对待伊宁公主的礼仪?”伊宁厉声呵斥,几个士兵手一抖。大禄一见大怒,一刀劈了其中一个侍卫。“没用的东西,杀了她,直接冲进王宫!”大禄呼喝起来,伊宁神色一正,顿时城内涌出如水的士兵团团围住乌孙大禄。
“乌孙伊宁,城外有我一万精兵,你如果想让乌孙陷入内战,你就放马过来!”大禄恶狠狠瞪着左大将。
“大禄王子谋反,昆莫王下令绞杀叛军!城外的军队若放下武器也就罢了,否则右大将手下定能迅速平息叛乱!”伊宁一派平和,拍拍身上浮尘。
“乌孙伊宁,你不是疯了吗?”大禄咬牙切齿。
“你看我现在像是疯了吗?”伊宁笑了起来,“大禄,姑姑我现在劝你一句话,王位承继那是命数,不是任何人凭着一股蛮劲就能当上国王!”
“废话!就凭元靡一句话,父王放弃传统传位孙子,有这等事吗?”大禄红着眼睛嚷了起来。伊宁一手拦过岑陬,“你不提也就罢了,若你要较真我倒也要问问你!当日如果不是你,休屠王会误杀乌孙太子?我问过休屠王太子金日弹,他告诉我事发之前你暗访休屠王部落,当日又率先挑起事端!就算元靡活着,你仍然会篡位!”
“父亲!”岑陬眼圈红了,咬牙要挺上,却被伊宁死死拦住。“大禄,你现在停手昆莫王说不定还会饶恕你!”
“笑话!”大禄脸色铁青,一挥手。听得羽箭脆响,伊宁冷眼看着大禄身边的侍卫立时被射杀大半。
“王子,算了!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和她斗没有好结果!”左大将脸色惨白。
“懦夫!”大禄左臂中了一箭,挣扎之下却被自己的两个侍卫扭住。“反了,你们都反了?”
“愿意投降的就是我乌孙的好子民,不准射杀!”伊宁镇定下令,看着大禄被自己人扭送到自己面前。“大禄,我乌孙小国能一次次逃脱匈奴绞杀,一步步成为西域大国。除了你父亲神勇之外,更因为乌孙家国天下注重齐心合力,你这样不仅损害家族也会害了乌孙!”
“现在随你怎么说了!”大禄冷哼一声。“再说了,乌孙能有今天难道没有我大禄的战功!岑陬做过什么?他可曾在族人面前证明自己足以担当重任?!”
伊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正午骄阳。“若不是昆莫王念着你的战功,如何会纵容你到今天!”
“乌孙伊宁,你别在这里充圣人!你一心让乌孙成为汉国的附庸!你这样难道不是害了乌孙?”大禄挣扎起来,岑陬大怒,却被伊宁拦下。
“你说的也许没错!我乌孙生不逢时,在匈奴和汉国两大国家之间挣扎求生存!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是与匈奴结盟,二是与汉国结盟。自河西和漠北战役,匈奴元气大伤,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乌孙伊宁与匈奴有仇,而是匈奴根本靠不住了!”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从来没有一句真话,你还不是为了霍去病?他死了,什么战神、苍狼,他现在是个死人!”
伊宁静静看着大禄,神色冷硬下来。“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小公主!”夏朵赶忙拉过宁宁,宁宁气得满脸通红,踢踹着要去捶打大禄。“宁宁!”岑陬护住霍宁,亦恶狠狠看着大禄。
“大禄,记得这个游戏吗?”伊宁掏出一个小石子,“我们再来比比吧,如果你猜中了,我就放了你,再给你一次机会!”
大禄愣怔地看着伊宁双手翻飞,小石子滴溜溜游转。伊宁淡然一笑,猛的双手握拳,“看看天神是否站在你这边!”
大禄喉结一动,看着伊宁良久没有说话。“放开他!”伊宁轻斥,直视大禄眼睛。
大禄突然仰天一笑,“乌孙伊宁,你不过是想告诉我,若论这里,”大禄指指脑袋,“我永远不是你的对手!”
听得惊呼,大禄抽出近身小刀一把抹向脖子。岑陬遮住宁宁眼睛,眯起眼睛看着叔父缓缓闭上眼睛。伊宁的手微微一抖,“大禄王子不愧勇士之名!让王妃火速来赤古城参加王子葬礼!
”
“母亲,左手还是右手?”宁宁跟着伊宁,好奇地看着母亲始终握紧的拳头。
伊宁默然走到寂静之处,突然向女儿摊开双手。宁宁倒退一步,愣怔看着母亲空空如也的两手。夏朵迅速抬头看了伊宁一眼,默默按住宁宁双肩。“这,那……”宁宁一脸迷茫。
“她才八岁!”夏朵责怪地瞟了伊宁一眼。
“宁宁,是不是觉得母亲很坏?”伊宁弯腰看着女儿。“不是,母亲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宁宁头一昂。
“宁宁,母亲从来不想骗人!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会明白,欺骗在很多时候不一定都是恶意的!”伊宁温柔地摸摸女儿脑袋,宁宁目光深处的倔强让她强烈地想起霍去病。
去病,五年了,你离开我五年了!
元封六年 公元前105年
“单于现在没空,还请公主先在这里歇歇!”
伊宁进得穹庐,依稀认得很多碧塔曾经用过的器物。“谢谢大当户!”伊宁坐了下来,随手拿起碧塔的漆奁把玩起来。这是自己从汉国回来之后送给碧塔的礼物,现在漆奁上的花纹有些黯淡了,却依旧摆在铜镜边上。
“宁宁公主该到长安了吧?”侍女笑着给伊宁铺床,伊宁看向铜镜,镜子依稀印出一个美人,疲惫的美人。
“应该到了!她离开长安转眼就十年了,是该回去给她父亲祭拜一下!”伊宁心下一痛,时间在自己脸上画上纹路,却没有冲淡心中的思念。
“公主小心一些,别睡太实!”侍女低声道,缓缓走出穹庐。
刘彻方封了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为公主,乌孙遣使迎娶。伊宁料想乌维这边会有异动,先行让夏朵护送宁宁随迎亲队伍回汉国,自己却亲自出使匈奴。
穹庐没有生暖炉,初春时节伊宁觉得身上很冷,抱膝坐在床头良久才抖抖嗦嗦钻进褥子。“又骗人,还说每天晚上都会来抱我睡觉,人呢!”伊宁嘀咕,“算了,到时候再和你算总帐!”
乌维定定立在帐外,深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女儿费丽方才的目光让乌维感觉很狼狈。费丽从漠北一战再也不会说话,跟随祭祀成为侍奉天神的巫。她的医术非常高明,被族人奉若神明,但乌维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女儿在无言地责备自己。自从得知伊宁出使匈奴,费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乌维知道她心下恼恨自己始终狠不下心攻打乌孙,更加气恼自己对伊宁始终无法忘情。
“去病!”乌维依稀听到伊宁的梦话,心尖一颤。十多年了,乌维时常一人独望南方,想象伊宁的模样。现在伊人就在身边,乌维却失去了看她的勇气。“我堂堂匈奴单于,还怕一个丫头?”乌维猛掀开帐篷。
幽暗的烛火照得伊宁脸颊边的泪水分外清晰,乌维嘴唇剧烈颤抖,看着伊宁的睡颜心如刀割。“去病?”伊宁呢喃,往被窝里又缩了缩,乌维轻轻走近,小心翼翼抚去伊宁脸上的泪珠。
“老了,你也老了!”乌维看着伊宁眉间的细纹,“谁让你心思这么多,总皱眉头是不是?”乌维轻轻揉按伊宁额头,想抚平所有的皱纹。
“去病?”伊宁睡眼惺松,乌维的脸渐渐在自己面前清晰。“单于?”伊宁一声惊呼,用被子紧紧拢住自己。伊宁眼中的戒备刺伤了乌维,乌维冷哼一声,“伊宁公主还认得本单于?”
“单于有什么话是不是能明日再说!”伊宁万分尴尬,许久没有在男人面前仅着睡衣。
乌维一眼看到伊宁手腕上鲜妍的红豆,突然被勾引出满腔的愤怒。十多年前霍去病给自己的兵败之耻一直折磨着自己。乌维冷哼一声,突然掀开伊宁的被褥,伊宁尖叫一声要爬下床却被乌维粗暴地扯了回来。
“放开我!”伊宁拼命挣扎,却被乌维一巴掌捆得头晕目眩。乌维按住伊宁开始深吻她,伊宁胃在翻腾,却根本挣不过乌维。乌维品尝到伊宁的甜蜜,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却意外地发现伊宁紧紧闭着眼睛不再挣扎。“怎么了?”乌维的声音有些嘶哑,轻抚伊宁白得几乎看得见血管的脖子。
“如果把你当成他,一切就不那么难熬!”
乌维的手握住伊宁的脖子,缓缓用力,伊宁咬紧牙关没有□□。乌维在伊宁脸色发青的一刹那松开手,伊宁捂住脖子剧烈咳嗽起来。乌维浑身轻颤,伊宁短短一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为什么?他有什么好?他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忘不了他?乌孙和匈奴一样,没有寡妇!你为什么不按照礼节再嫁?你这样给谁看!”乌维剧烈摇晃伊宁,伊宁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巫女,你就是巫女!”乌维一个踉跄,伊宁如此柔弱,但是乌维知道自己即使捏碎了她也伤害不到她心中爱人分毫。
“乌维哥哥!”伊宁趴到床上,浑身冷汗。乌维踉跄着出穹庐的样子让她心酸,却无力改变什么。“对不住,我们都是执着的人!”
“公主,您的脖子怎么了?”
伊宁快速围上披肩,掩盖脖子上的青紫。“好像单于在外面站了很久,他身上都结霜了!”伊宁手一顿,干咳一声,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就扯开帐门。
“伊宁,今天是什么日子?”乌维淡淡一笑,仿佛二十年前一样。
“忘了!”伊宁知道今天是乌维生日,却淡然摇头。
“就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会忘记!”乌维拉过伊宁,一边侍从低头互望了一眼,有些别扭。“走,乌维哥哥带你去打猎,给小伊宁做顶新帽子!”乌维大笑着将伊宁扶上马,一鞭子抽下去,和伊宁踏雪而行。
“嘘!”乌维打断想说话的伊宁,张弓瞄准不远处的山鸡。山鸡艳丽的羽毛在暖阳下发光,伊宁突然如年幼时一样,有了一种充满悬念的等待。
“阿嚏!”一阵冷风让伊宁鼻子一痒,捂住嘴巴可怜巴巴看着乌维。乌维眼睁睁看着山鸡飞走,生气地瞪了伊宁一眼。
“不许告诉别人我没射中!”
伊宁噗哧一笑,脸舒展开来。乌维一愣,含笑抚上伊宁脸颊。伊宁顿时觉得脖子根一阵寒意,想挣脱却被乌维轻柔定住。“又不仔细梳头!”乌维含笑从伊宁发间挑出一缕白丝。
“乌维哥哥,那不是羊毛,是白发!小伊宁老了!”伊宁眼圈红了,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白雪。
“在我心中小伊宁始终是那个扯不住猎狗的小东西!”春风吹动乌维帽沿的羽毛,伊宁抬头发现他眉宇间深刻的皱纹,百感交集。
“听说昆莫要娶汉室公主?他都六十的人了吧!”乌维话锋一转。
“哥哥老当益壮,还说
能再生三个王子呢!”伊宁淡淡一笑,乌维定定看向她,面色平静。“你们这样是不是欺我大匈奴铁骑无人?”
“单于息怒,我此次前来是向匈奴求亲!还望单于下嫁公主!”伊宁行礼。
“真聪明啊,左右逢源!”乌维讥讽一笑,伊宁抬头,“乌孙小国,一直蒙单于垂怜!乌孙别无他求,还望单于不要猜忌!”
“伊宁,小时候你和我特别亲,有什么话都会告诉我!今天你给乌维哥哥一句实话,乌孙到底意欲何为?”乌维背对伊宁,脆弱地闭上眼睛。
“生存,乌孙与匈奴和汉国不同,无法奢望什么大计,一切不过皆为了生存!”依宁没有片刻犹豫,看着乌维背影心下翻江倒海。乌维叹了口气,良久转身面色凝重。“你回去告诉昆莫,匈奴会立即下嫁公主!若乌孙王室一碗水不端平,我将亲帅三十万骑兵踏平赤古城!”伊宁缓缓行礼,感觉自己和乌维之间蓦然树起一道墙,无形却坚固。
“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乌维闭上眼睛。“不要回头,否则我会后悔!”
伊宁僵直着身子踏雪而行,一个个脚印牵引她远离乌维。一阵干爽的凉风打到脸上,伊宁吸吸鼻子,“对不住,乌维哥哥,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去病,我只能选择让你伤心!”
“小没良心的,真不回头!”乌维自嘲一笑,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颜。“小伊宁!”乌维突然放声喊了起来。
伊宁浑身一震,如丧家之犬迅速奔跑起来,仿佛奔跑就能挥散心中莫名的牵扯。“永别了,乌维哥哥!”
“宁宁怎么了?”伊宁看霍宁一人独坐望着夕阳,放下文书。
“你女儿在汉国丢了一样东西!”夏朵叹了口气,看着伊宁眼睛,“芳心!”
“谁家的公子?”伊宁笑了起来。她不反对女儿嫁回汉国,西域贵族伊宁挑拣良久,都觉得配不上女儿。
“李陵!”夏朵叹了口气,伊宁脸色一正,起身踱步。“李陵知道她身份?”
“开始不知道,听说当日宁宁跑到建章宫,看到李陵带人练箭嘲讽了几句。两个人斗眼鸡一样,还着实比试了一回。自打那以后你女儿就魂不守舍,老是偷偷出门。有一天晚上哭着回来,我问她一句不答,临了问我,自己是霍去病女儿怎么了?”
伊宁心情沉重,遥望女儿孤寂的背影鼻子一酸。
“宁宁?”
霍宁一震,给伊宁挪出一个位置。“父亲那边都好吗?”
“好,宁宁给他带了马奶和葡萄干!父亲肯定没吃过葡萄干,现在一定在天上笑死了!”霍宁强颜欢笑。她从八岁那年认识到了死亡,已经知道父亲在哪里和她“躲猫猫”了,但是她在伊宁面前总是显得霍去病仍在世一般。“叔叔让人定时打扫荷叶屋,还说等以后给我做嫁妆呢!”霍宁兴高采烈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一红。
“宁宁,知道母亲第一次碰到你父亲的时候几岁吗?”伊宁拍拍女儿肩膀。霍宁顿时来了劲头,一个劲摇头。“十四岁!”伊宁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多气人!我和他分了合,合了分,折腾了好多次!但是我也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就是喜欢他。他这个人那,嘴硬得很,心里喜欢得要命却从未开口说爱我!”霍宁认真看向伊宁眼眸,一滴眼泪缓缓而下。“汉国的男人就是这样,心口不一,不带劲!”
宁宁噗哧一笑,擦擦眼睛,“就是,明明喜欢我,却说我是仇人的女儿!什么东西,我才不稀罕!”宁宁踢踢黄沙,噘起嘴。“听说他娶亲了,哼,最好他妻子又凶又丑,天天打他!”
“去病,难道一切皆在原地打转?”伊宁在内心暗叹,搂住女儿。“宁宁,天神偶尔会捉弄我们,缘份是命定的,努力过就好,却不要纠缠!”霍宁在伊宁怀里哭出声,“母亲,我真的很想他,怎么办,我好想他!即使他对我很凶,即使他狠狠伤了我的心,我都好想他!”
“哭出来就好,哭吧!”伊宁拍着女儿,眼圈亦红了。
“公主?”右大将木仁有些尴尬,拿着一卷羊皮挠挠脑袋。
“怎么了?”伊宁小心翼翼给女儿擦眼泪。
“匈奴乌维单于日前过世,他的长子继承单于位,称乌师庐单于!”
伊宁的手一颤,数月前方与乌维行猎,转眼却听闻噩耗,这种转折让她无法适应。“乌维单于临终前给你留下这个!”木仁叹了口气,恭敬奉上一个令牌。“听说这是单于世系的令牌,从此您可自由出入匈奴,无人敢伤您!”
“乌维哥哥!”伊宁仿佛被人当胸一拳,捂住胸口浑身锐痛。宁宁一声惊呼,慌忙扶住伊宁。伊宁勉强一笑,“赶紧让右夫人回匈奴奔丧!准备奠仪,立即派人跟着右夫人到匈奴祭拜乌维单于!”右夫人为匈奴公主,自细君公主下嫁后紧跟着嫁入乌孙。
“母亲!”宁宁仔细打量伊宁脸色,伊宁缓缓摇头。“无碍!”伊宁平顺了一下呼吸,“有时我真觉得长寿是一种折磨,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离去,也许岁月真的很残酷,一定要让人形神俱伤方罢休!”
“母亲,你有我!”宁宁脸色变了,伊宁一愣,有些歉然地看着宁宁。“是啊,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看着你嫁人!”
“宁宁一辈子都不嫁,就陪着母亲!”霍宁又噘起嘴。伊宁知道她在想什么,温柔地捋捋她刘海,没有作声。“对了,母亲,霍嬗死了,好像死了四五年了!”
“这个我知道!”伊宁叹了口气,觉得霍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刘彻宠爱有加,却没有快乐的童年,甚至没有健康的身体。
“他母亲疯了!我这次看到她了,她对着我叫嬗儿,很可怜!”
伊宁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女儿。“真的!她浑身脏兮兮的,什么都敢从地上抓起来吃!看到男人就叫去病哥哥,看到年轻的就叫嬗儿,很怕人!好像叔公的身子也不行了,看到我眼泪汪汪的,直说真像!”霍宁叹了口气,“皇上已经在父亲旁边给叔公修墓地,说是要修成卢山的模样!”
“你看到皇上了吗?”伊宁满心惆怅,望向远处天山的终年积雪,物似人非的无力感袭过心头。
“远远看了一眼,好威风!我觉得他看到了我,不过没打招呼!”宁宁侧头想了一下,笑了起来。“因为我依稀听到他也说真像!”
“宁宁,你是天神赐给我的礼物!你很像你父亲,不过性子好像比他好伺候些!”伊宁轻笑着搂过霍宁,给她哼起长调。霍宁舒服地窝在伊宁怀里,伸出手遮住阳光。阳光执着地透过指缝漏了下来,一如思念,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