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也不太好解释,只是说到:“中间的道理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在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叫火眼高。”
“什么意思?”
“这得分两种情况,有一种情况,是指鬼怪迷不到你。鬼怪吓你,化成各种形象,但你看不见它们,你就不会被迷惑。另一种情况是,你看得见鬼神,但对你是好事,他预先通知你灾害,却不害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按道家的说法,这大概也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你是童男子,本身阳气足,阴邪无法侵害你。第二种情况,你上辈子或者这辈子做过大功德,它们不能害你。”
他似信非信地望着我,我也有点心虚。“其实,这两个解释,我也只是听说,并不敢肯定。但,当时你是童男子,对吧?”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仿佛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说到:“对啊,我亲眼见证的那些怪事,都是我结婚前发生的。我结婚后,就没看见这种鬼神的形象了。”
不知道真是这个道理,还是被我猜中了,我自己内心中也感到惊奇。当年,那个断手人因为我是童男子,企图教我符咒之法,难道,真的有这些法术的存在?难道,地煞符,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想到这里,我内心有点发麻。
我对这种事有点兴趣了,想多了解一些,就问到:“你还遇到过什么事?”
“还是那次修桥过程中,当然不是工地上发生的。廖牛儿事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们的工作已经有头绪有规模,也就是前期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上正轨了。你知道,万事开头难,工程开始阶段是最难的,事情最多。我当时也想多了解些现场施工的经验,所以,工作也很主动。后期,在工程上,也就是些重复性劳动,对于我来说,工作强度不大,只是检查质量进度等方面,新挑战不多,所以,人也变得轻松些。”
在他的介绍下,我大概知道了桥梁施工的一些流程。先是工石方工程,然后是桩基工程,桥墩做完后,就是架设,在每一个工程节点的开始阶段,都比较忙,人也比较紧张。但在每一个节点上正轨后,其实对他们技术人员来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日常监督和检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很辛苦。
“一般做具体劳动的,我们都是外包的,我们只是控制管理,这些事,经理很有经验,分工也合理。更何况,他本人也比较喜欢我,给甲方或者当地政府打交道的,这种所谓协调工作,他也带着我,意思是要带我见见世面。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关照我,没他带我出席这么多的所谓协调场合,我后来当项目经理也不会那么顺利。”
协调,其实是与人打交道,这是一门大学问。凡是大型工程,所涉及的利益多、部门多,是一个系统工程。一旦要成为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就得掌握这方面的技巧。
以我为例,温州工厂的事,那订单,对于我们厂来说极其重要。虽然有厂长负责生产,王工负责技术,但最关键的一步,拿到订单,主要是靠我多方协调而来的。
“出席与当地政府干部的协调会多了,人家也熟悉我了。刚好有几天,经理回公司开会,让我代替他跟当地乡政府一个干部,沟通青苗赔偿问题,庄哥,你估计也听说过这种事吧?”
我点点头。但凡工程建设,都会对当地农地有一定程度的破坏。比如临时占用农地,比如踩踏禾苗,这就涉及到赔偿了。在施工造价中,把这一类可能的赔偿,归于处置费之中,是有预算的。
“项目部当然按利润考虑,是赔得越少越好。当地政府为当地农民利益考虑,当然是赔得越多越好。尤其是当地太穷,好不容易有个国家工程来了,有人还想借此敲竹杠、发点财,这心情也是自然的,人性嘛。虽然,国家的赔偿标准,但当地肯定是不满足的,总会想到办法来干扰工程实施。怎么办?也不能净拿红头文件来压人,人家组织农民闹事,你也没办法。耽误工期,对我们来说,是要命的。所以,我们会适当多赔点。但这里有个技巧,也不能一次赔得太多。”
我问到:“你们家大业大,跟一个农民教什么劲?”
“庄哥,你有所不知。人心难测。今天,你踩了人家的红苕,按两倍价格赔。明天有人说,你施工噪音太大,他家的母猪不下崽,他家的母猪是英雄母猪,本来要下20个崽的,按两倍赔,你赔吗?”
我笑了起来。我是农村出来的,母猪最多下10来个崽,20个一窝,没听说过。
“那如果,承包鱼塘的农村,要说,你们放炮的声音,把他全鱼塘的鱼震死了,你怎么赔?他说他放了10万尾鱼苗,按每年长3斤算,30万斤,单价5元钱一斤,那就是60万,按两倍,岂不是要赔120万元钱?本来当地农民是比较纯朴的,但这种纯朴,在个别占了大好处的人的鼓励下,也会变得很快的。”
那是,没见过钱的时候,人的欲望没调动起来。人一旦见到了巨大的利益,人性的贪婪被调动,就不好办了。
“那你们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呢?你们又没时间打官司,因为你们时间上耗不起,也不可能组织黑社会犯罪,更不可能搁下工程不做了。”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也是经理教给我的。凡是到当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能够唬得住人的老大,请他出面协调,给他点好处,他就会帮我们做好工作的。”
这跟到异乡拜码头差不多,在过去也叫拜山头。强龙难压地头蛇,在当地找一个说话有威望的人,让他来帮你,你协调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个乡干部,经理给了他一些好处,他在当地树大根深,老百姓也服他。我们有事,就找他协调,一来二去,也成了朋友。”
“这个乡干部是乡武装部长,人长得高大,一脸横肉,部队转业回来的。他是当地人,喜欢打猎探险什么的,总是,是身体很棒不怕事的那类人。一天跟他协调一个农户的赔偿问题时喝酒,他给我打包票,说这没问题,由他出面处理。酒过三巡,他邀请我第二天上山打猎,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反正工程队上又不忙,我年轻,啥都喜欢尝试一下。更何况,他说山上有野鸡,还有一个溶洞,可以捞阳鱼,我就更感兴趣了。”
野鸡倒正常,什么叫阳鱼,我就不太清楚了,就问了:“什么是阳鱼呢?”
“按部长的说法,阳鱼其实是生长在溶洞中,从来没见过阳光的鱼。”
我笑到:“那应该叫阴鱼才对,阴暗地方的鱼嘛。”
他也承认,这个名词有点反义。“但是,他们当地人都这么叫。这种鱼,白色,几乎透明,只有两三寸长,没眼睛,也许是进化过程中因为生长环境,不需要视力,就退化了。由于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当然有兴趣了。”
“第二天,我们拿好工具。其实就是一杆猎枪,一捆绳子,电筒、鱼网什么的,一人拿一点,倒也不沉。何况,当地还有另一个农民跟我们一起拿东西、当向导,也没什么难的。”
“我们是早上八点半进的山,不可能进早了,早了雾气大,看不清楚路。计划是两天时间,第一天到溶洞捞阳鱼,在大山深处一户人家歇一晚,第二天到两山之间的一个鸟道,专打野鸡和野鸟。”
我知道鸟道,那是候鸟迁徙的通道,每年寒暑交替前,大批候鸟迁徙,必须经过的地方。有的人要捕捉,用枪打算是文明的,最野蛮的是在鸟道中间半空中,架设网线,让鸟儿自投罗网,可以收获一大批猎物。当然,这个武装部长和小苟,上山打鸟是追求乐趣,倒不追求捕获的数量。
“到溶洞边上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虽然路上吃了点干粮,但一直在密林中穿梭,人还是挺疲劳的。我们休息了一下,就准备进溶洞捕鱼了。本来,这个带路的村民是来过的,但我们以防万一,还是很小心。因为那溶洞虽然里面很大,但进口很窄很滑,我们三人是用绳子牵在一起进去的,就是怕一人滑倒,其余两人还可以拉起他。进去后,就是一遍漆黑,一记得一股腥风刮来,一阵叽喳乱叫,把我吓个半死,我真跟走进了地狱一般。”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遇到什么了,我问到:“是蝙蝠吧?”
他点点头:“庄哥毕竟是山区出来的,有经验。我当时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吓得不敢动。还是部长解释,我才放下心来。实话说,蝙蝠这东西,味道真大,腥臭腥臭的,不好闻。这洞口距离有阳鱼的水潭还有一段距离,为防止迷路,那绳子就派上了用场,我们在洞口处将绳子的一头拴在一个大石头上,我们拉着绳子信里走,过一会出来也收着绳子出来,就不会迷失在这情况复杂的洞里了。”
我问到:“那得多长的绳子?”
“大概三四百米吧,化学绳,不重的,也不粗,但结实,虽然只有八号铁丝那么粗,但能够吊起一个人。只是怕火,当然,在这深山老林,我们自己不生火,哪里来的火呢?那个洞真的是复杂,岔七岔八的,岔洞多得很。当然,顺着最大的水流边进去,就找得到深潭,我们倒也不费事,很快来到那个水潭,绳子还有百来米的余量。我们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开始下网捕鱼。”
“当时下网是部长下的,怕他落水,他腰上绑着绳子,我和那个农民,一边帮忙,一边牵着绳子。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部长站的水边,泥巴太滑,他滑进了水潭,我们赶快一拉,又把他拉上来了。就当是一个小插曲,我们继续捕鱼,收网后,大概上来了五六斤阳鱼,收获不小。部长衣服湿透了,洞里又冷,我们就准备收工返回,这时,发现出问题了。”
这有什么问题呢?我当时在想,他们只需要顺着绳子返回就够了,毕竟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应该很快的。
“捕鱼的全过程大概只有半个小时,当我们结束准备返回时,就听见声音不对,很大的水的声音,仿佛从洞里的深处传来,眼前水潭的水流也变得急促起来。那个农民大喊:不好,要涨水,快跑。我们意识到,这溶洞遇到突然的水流进来,不赶快跑,我们被封死在这里面,就危险了。我们连滚带爬地向外冲,不知不觉,手上的绳子,不知道怎么丢了,三个人,一个也没抓住,更危险的是,当我们接近一个低矮的岔口时,发现,出路已经被迅速上涨的水流接近封死,我们出不去了。”
我不太明白,哪里还有这种涨水的速度。两三百米的路,几分钟就可以跑出去,怎么可能水来得这么快。
小苟专门给我打了个比喻,他是拿马桶来比喻的。就像马桶冲水的原理,这是一种虹吸原理。当洞内外水位平衡进,水流是缓和的。当外界水位达到一定高差,超过某个临界高度,水就会猛烈灌入,如同冲马桶时水的冲力,那得有多迅速!
“怎么办?我们只得就近找高处避水。原路出不去了,关键是绳子也被冲走了,就是潜水出去也没有方向了,更危险。当然,这武装部长毕竟是部队军官出身,还是比较冷静的。他听了听声音,望了望地形,作了一些判断。”
“他说,我们三人上山,没别的人知道,等待救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知道我们失踪的位置。一切得靠我们自己摸索出路,自救。他当时还唱了句歌,我记得曲调很熟悉,但歌词我却永远记住了。”
在我的追问下,他说了一遍那句歌词,我笑了。那是国际歌里面的一句歌词: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
“他根据声音判断,这个洞非常大,肯定有其它出口,因为除水声音外,还有大量新鲜空气的来源。他拿出打火机,点燃,看了看火苗偏动的方向,大概判断的地形,让我们一起从一个较高的斜洞向上爬。他认为,这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退,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干耗,不如自行寻找出路。除这点鱼和仅剩下的一点干粮,我们没有补给。更何况,如果水涨得更大,封闭了气口,我们也活不长。”
“我们就听他的,我们电筒虽然有三把,但只能一次由最前面那个人打一把,因为要节约电池。过一会,就得歇一下,听听声音,用打火机看看火苗,然后熄掉电筒,看看有没有什么光线来源。我敢说,我们在那里找出路的时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经历,恐惧,会让你觉得,全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这种经历不是人人都有,这也可能是小苟最大的收获。一个人在濒临绝境时,不仅会体会到生命的珍贵和人类的渺小,更重要的是,体会恐惧条件下,面对自己心理的状态。一个完整面对自己的状态下,会对人生有更深刻的体验。
“后来,才知道,时间并不漫长,也就两个多小时。转机是部长发现的。他在临时关闭光源时,发现右上方,有一丝光线,就知道,我们有希望了。向着那个光线爬,我们搬开一块大石头,终于出来了!见到阳光真好,活着真好,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
阳光,几乎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所有能量的来源,也是生命的条件。为什么我们见到阳光会感到不由自主的振奋,那是生命的本能啊。
“出来后,第一件事是互相检查,看谁受伤没有,丢了什么东西没有。结果,没有任何人受伤,当然皮肤有些小擦伤不算。除了绳子,我们几乎没丢什么东西。连部长装火药及各种工具的背包,也在我的背上。但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还有问题吗?已经死里逃生了,应该没问题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密林里,我们看到的阳光很快就下山了,向导也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我们迷路了。部长爬到一棵树上,在树尖上看了一会,他下来时,从我背上的包里拿出指南针,确定了一个大致的行进路线,我们就按这个路线走。结果,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又回到原地了。因为,我们又看到那棵爬过的树,折断的树枝还是刚才那个样子。”
我问到:“不是有指南针吗?”
“是的。部长意识到麻烦了,他说了句:妈的,部队的指南针也骗人!我就知道,这里有强磁场,指南针失灵了。”
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指南针之所以能够指示南北,是因为地磁场是南北走向的。但如果到了一个有强磁场干扰的地方,或者说有大型铁矿、磁铁矿的地方,磁场也会有干扰,指南针就不灵了。
“借着余晖,他再次爬到了一棵更高的树上,看了好一会,下来说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我答到:先听坏消息。因为我已经被洞中的恐惧吓过了,难不成消息再坏,会比洞中的境遇还差?”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先听坏消息,再听到好消息,会让人振奋起来。人们总能接受先苦后甜的东西,毕竟感觉曲线是向上走的。如果先甜后苦,感觉曲线向下坠,心理会变得更难受。
这个原理,适合于社会中的很多方面。
比如你评价一个人,如果先扬后抑,对方会感觉很不舒服。如果你先抑后扬,对方会更多感受到夸赞的内容。原来我们的指导员,就很会使用这一招。他曾经跟我谈心时,最开始指出我的缺点:你这个人,读过一些书,但不爱跟战友交流,这样不好。当我正在思考如何改正时,他接着说到:如果你努力训练,做到文武双全,那你会超过你的班长。我当时听到了,精神大为振奋。
人生也是一样的。如同我一样,最开始过穷日子,后来日子越过越好,我从内心里,是感受到幸福的。最可怜的,是日子越过越坏,那就怨天尤人,整天骂娘了。其实,我所接触的,个别原来的官二代,他们不是日子过得有多差,但原来小时候,过着万人之上的地位,现在混同于普通平民,他们内心的苦闷和牢骚,也是很多的。可以这样说,在改革开放三十几年的背景下,绝大多数人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但过去的干部子弟,很多存在着相对社会地位下降的情况,包括过去的国营工厂的工人,没多少本事的城市户口的人,他们的牢骚还是蛮多的。这是心理规律,正常现象。
我问到:“他说的坏消息是什么呢?”
“他说,按地形,我们到了一个天坑,今天是出不去了,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天会完全黑下来,我们必须今晚在这里过夜了。”
在喀斯特地貌中,天坑与溶洞往往是伴生的。天坑大多是塌陷的溶洞,在这天坑里,几乎所有的植被与生物,与外界是隔绝的。天坑四周,有绝壁,绝壁之上,才是外面的正常世界。贵州的石灰岩山区,这种天坑很多。其实,在我们老家,也有,只是规模很小。距离我们老家不远的重庆武隆,就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是个天坑,也是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以前,也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坑正因为与世隔绝,所以里面所蕴藏的动植物世界,恰恰保留着很多古老的珍稀品种,是科学家最感兴趣的地方。当然,有的天坑,由于比较古老,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进化环境。古老的动植物在这个环境中进化千百年,也形成了特殊的形状和功能,这更是科学发现的天堂。
当然,这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我们对动植物学,完全是门外汉。
我问到:“那么,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