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微微一笑,仰起头凝视高高在上的神佛,众佛像却闭着眼睛,笑而不语,他悠然走出了千佛殿,天色已经彻底亮了,天是透彻的蓝,锦帛一样的清冽,他回头看见了水中的檀香弥散出飘幻的花蕾,佛前那朵青莲花极致清澈地绽放在水中央。
赵烈静静凝视水中青莲,似乎看到了如梦如幻前尘往事和迷茫飘渺的未来,他忽然握紧双拳,转身踏过了威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根本没把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佛放在眼中,当他穿越密密麻麻的神圣塔林时,笼罩迷雾的双眼似乎流露出淡淡悲伤,可是也透射出了万丈豪情和坚定决心。
戒备森严的达摩洞前并没有刀光剑影,而是如世外桃源般宁静美丽,树木郁郁葱葱,到处鸟语花香,繁花似锦,蝶舞蜂鸣,风中弥漫着混合花蕊和香烛的清淡香味,只要付出过努力,一切就会顺其自然。
赵烈远远就望到了两个并排站立的熟悉身影,清风悠然拂过,缤纷绚烂的落花萦绕飞舞在空中,就在那刹那,蓦然涌动在心中的激动兴奋远远超出了想象,他胸口发热发烫,心潮澎湃,直到此刻才体会到叶飞和张旺财对于他的重要性!
赵烈大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叶飞和张旺财的肩膀,三人都是虎目含泪,心神激荡之下他们竟然无语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风雨飘摇多少年,他们经历了重重艰辛磨难,共同踏过了无尽坎坷曲折的江湖路,残酷岁月在三人心头深深印下了无法抹去的记忆,这是可以共患难的兄弟情。
在这奇异的瞬间,空中飘来荡去的绚丽缤纷落花似乎凝固在风中,激荡在他们三人胸口中的兄弟感情如排山倒海般呼啸盘旋,从这一刻开始,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破坏他们之间真挚深厚的情义,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了兄弟可以赴汤蹈火,这就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江湖!
张旺财凝视精赤身上的赵烈,忍不住热泪盈眶,高声道:“没想到六大门派之首的少林也拦不住大哥,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不过我和叶飞没有给大哥丢脸,我们两人合力击败了血魔王冷血,真是痛快!”
叶飞看到了赵烈身上残留青红淤紫的伤痕,向来沉稳的面容亦泛起激动神色,迅速背转身擦去眼中闪烁的泪花,反手紧握赵烈的肩膀道:“大哥激战幽灵侯遭受了重伤,此番在少林肯定经历了恶战,不知又受了多少伤!”
赵烈裸露的古铜色肌肉强悍隆起,随手用布条从额头勒住纷乱长发,淡淡道:“我没有受伤,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绝不会让少林找到伤害你们的理由,必须倾尽全力保证你们在少林安然无恙,少林武功博大精神,佛学禅宗更是高深莫测,不过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说到最后,眼中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目光。
张旺财忍不住笑骂道:“他***,这些少林秃驴虽然把我们日夜困在达摩洞,但并没为难我们,而且无虚老秃驴还利用正宗佛门内功帮我们疗伤,了空掌门最是烦人,整日向我们讲授佛家道法,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叶飞沉声道:“少林派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绝对不容轻视,这些日子在达摩洞养伤,静心研读佛经,不但功力完全恢复,而且更甚从前。了空大师看透了万丈红尘,深不可测,超然宽厚的气度让我叹服。”
赵烈蓦然握紧双拳,火红朝日在跳动的健壮肌肉上映射出细碎光芒,他痛快道:“江湖绝不能没有兄弟义气,为了你们两人的安全,我就是战死少林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不过现在一切都已风消云散,江湖险恶,带来无尽伤悲,但我绝不后悔,因为遇到了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只要我们三人同心协力,江湖之大,谁与争锋?茫茫江湖迟早会被黑虎帮踩在脚下!”
赵烈,叶飞和张旺财傲然并肩走出了弥漫香火梵音的千古少林,穿越了气势肃穆威严的重重宝殿,终于回到了万丈红尘俗世,痛快带领黑峰三十二骑旋风般奔下了少室山,马踏微尘,蹄乱春风。
一轮落日斜挂天边,染得天地似被血浸透。夕阳下,古道荒野,空旷无边的黄尘古道上几株野草还在风中摇曳,远远望去只是一片片荒凉影子,满目萧瑟,数十匹健马闪电般奔驰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在地面残留了迷蒙灰尘,更显万分苍凉。
蓝色宽阔的大湖悠悠铺陈在荒原之上,这是属于北方的湖,虽无江南烟雨湖泊之灵性,却有开合天地之姿容,水色深碧,浩浩荡荡,辽远无极,如无言的大地之眼对苍生的一声浩叹。
赵烈望到了这片宁静的湖泊,身下急驰的黑色骏马放慢了脚步,他实在太疲惫了,少林寺中的百场激战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无法承受,一直苦苦咬牙硬撑,当看到叶飞和张旺财安然无恙时,心里压着的沉重石头豁然放下,刚刚走出少林,就感觉浑身骨头都似乎散架了,于是此时蓦然勒马停下,轻盈地翻身下马,闭上双眼,静静坐在湖畔盘腿调整内息。
张旺财迅速吩咐黑峰三十二骑在附近戒备,然后在伴随赵烈在湖畔坐下,同样开始默默地勤奋练功,他从赵烈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虽然相貌平凡简单,其实大智若愚,天庭饱满,一双小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叶飞独自站在湖畔,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深沉而忧郁的眼睛,写满了坚韧,身上散发着一种孤独气息,这孤独气息就和他腰间的剑一样,永远呆在腰间,一动也不动,静静欣赏大湖落日的壮观美景,感到心胸扩阔至无限,人世间一切你争我夺,都变成永恒中无足道的琐碎事儿。
佛说,拥有是短暂的,永恒的只有空虚,或者说,空即是有,有即是空,红尘只是一个过程。叶飞想起了少林掌门了空说过的这句话,似乎若有所思,他抬头静静凝视平静的湖面,水面充满了自由、宽广而从容,承载着生命悠然的快乐,以及岁月无情的变迁,在这儿,就连飞逝的时光仿佛都已停顿,生活美好得象山水间清新的空气,可以无拘无束地大口呼吸。
叶飞一双明亮如湖水的眼睛淡然掠过白色水鸟翩然嬉戏的湖面,天很高很蓝,像无限放大悠远的梦,他忧郁的凝视着,凝视着那些自由自在的鸟儿,想起了宽阔海上飞翔的白色海鸥,无语的凝视中,他已经深深的感觉到,始终无法摆脱那个悠远而又忧郁的梦,曾经很美好的回忆,此时也只能是回忆了。
夜色逐渐暗淡下来,薄薄的烟雾缭绕在湖面,清辉四溢、如梦如幻、丰盈的银白圆月,似一朵炽烈盛开着的完美无缺的白色野百合,冰雪般悬挂中天。
叶飞如冰冷岩石伫立湖畔,思绪如云,右手紧紧地握着腰间之剑,紧紧地握着,仿佛剑是他完全的生命,难道生命中注定只能有剑吗?自从宛儿投入赵烈的怀抱,他只有把心放在剑上,全心全神放在剑道的追求上,可是心中的孤独寂寞和痛苦让他在深夜无法入睡,寂寞会让人消沉避世,也会让人发愤图强,他开始彻夜练剑,性格越发沉默寡言,白日里也难得和帮中兄弟说几句话。
赵烈轻轻睁开了双眼,虽然经过了数个时辰的内力调息,可是依然觉得身心疲惫,他看到清澈湖水中的游鱼悠闲自得,湖底卵石历历可数,湖面粼光荡漾,银鳞片片,湖畔榉树丛生,黄绿璀璨,绿的是叶、艳黄是花,更有那满滩的芦苇如绿衣美人在风中摇曳。
清香迷人的山风轻柔抚过,赵烈心绪似雾,亦虚亦实,朦胧恍惚,更像一地斑驳零散的月光,收拾不起,因为他看到了叶飞亘古不动的白色身影,看到了叶飞心灵深处的无尽寂寞,他心中顿时涌上无法言语的复杂情感,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赵烈欠了叶飞太多,太多……根本无以为报,叶飞的执着和宽阔胸襟让他感动,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凭空洒落了热泪,为了这份肝胆相照的兄弟感情,即使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决不犹豫,别说是小小少林!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群山如蒙上了一层白霜,皓月冷千山。“人世间,此时此刻有谁正在仰望着这轮冷酷月亮?”赵烈静静站在深夜里的湖畔,仰望寒月,思绪万千,许多事一幕幕地走到眼前。是的,有种悲哀在一丝一缕地缠绵、在刻骨铭心的疼痛、在春聚秋离的无奈中,留下牵牵绊绊的长丝,飘忽的心绪似乎顺着湖面逐渐蔓延到远方,心神忽然一颤,蓦然发觉远处有个少女同样痴痴仰望月亮。
少女忽然就顺着湖畔走了过来,悠然舒展地漫步,连走路时亦带着舞的韵律,轻浅的脚步一路款款行来,就象踩在一阙清新却悱恻的小令上,轻轻抬起手,理了一下鬓边的几丝散发,衣袖落下,露出一节白如莲藕的小臂,径直走到赵烈面前,嫣然笑道:“公子就是天下闻名的黑虎帮主赵烈吧,我是华山弟子风清舞,你的满头金发真是很好看,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金发,不然肯定比你好看。”她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如石像般伫立湖畔的叶飞。
赵烈凝视如此清新少女,心情非常愉悦,脸上露出轻狂笑容,悠然吟道:“你的名字如风似舞,人更胜其名,就是春风也比不上你!蝶舞一曲飞,轻衣几何回?”他的声音低沉,一咏三叹,带出百折千回的感觉。
风清舞原本快乐的双眸忽然露出忧郁颤动,敏感丰富的心被触动,柔声接着赵烈话语回应道:“蝶舞一曲飞,轻衣几何回?愿将倾城色,换君未展眉。”说话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忽然转身痴痴望着叶飞的背影,年轻秀美的脸庞堆满了哀怨之色,“不知道他能否听到?能否明白我的心?”
赵烈没想到少女之心原来是放在叶飞身上,顿时傻傻地愣在夜风中,双眼闪烁着锐利目光,忽然笑道:“姑娘肯定就是在挽月楼找叶飞的华山女弟子,叶飞挺身为你激战血魔王,身受重伤,你快过去陪着他吧。”
风清舞坚定道:“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这次赶到少林,也就是为了救出叶飞。”
赵烈摇头叹息道:“小姑娘真是勇气可嘉,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就凭你根本无法把叶飞从少林救出来。”
风清舞幽幽道:“为了叶飞,我苦苦哀求爹爹来到少林,可惜你却先到一步把叶飞带走了,于是我连夜从少林追赶你们,总算追上了,可是叶飞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夜幕下,湖面没有拂面的风,没有飞掠的鸟,没有树影婆娑,没有***摇曳,只有无尽的宁静,赵烈微笑道:“你爹有那么大的能耐吗?”他忽然凝神望着远方,一条模糊的身影,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快速飘到面前。
来人头戴斜顶道冠,额前一块太极玉,身穿黄边淡青色长袍,足踏云耳玄色靴,容貌清秀,一手前拂颔下长须,一手连袖背于身后,气质优雅,恬淡自然,凤眼微合,剑眉高耸,几绺乌发散落在眼前,神情落拓孤傲,眉心伸展处却带着飘逸神态,正是华山掌门风远山。
赵烈想起了华山英雄剑张枫,眼中立刻闪过阴毒目光,不过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虽然对华山派没有什么好感,依然恭敬沉声道:“阁下乃是华山掌门风远山,久仰大名,在下黑虎帮主赵烈,拜见前辈。”
风远山浑身透着文秀潇洒的气质,凝视赵烈道:“赵帮主近年来在江湖如日中天,今日见面,果然气度从容,名不虚传。早在华山就听说了你的传奇经历,你和南宫无雪之间的恩怨天下皆知,可是南宫无雪始终未与你正面冲突,看来其中必有隐情,我也不便多管。”他忽然话锋一转,森然道:“可是萧碧痕不但早年屠杀了华山派众多高手,近年曾经和你在华山斩杀了华山派的两名女弟子。”
赵烈双眼带着无限的落寞、孤寂、无奈,好似历经过无尽的岁月,看透了尘世,充满着智慧,也充满了苍桑,傲然冷冷道:“前辈今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我报仇血恨吗?”
风远山身上自然流露出威严气势,沉声道:“还好当时你并未出手,而且还出手救下了柳素青,不过赵帮主在洛阳为了萧碧痕,不惜与六大门派激战,恐怕并非明智选择。”
赵烈的眼神透出练达从容,沉声道:“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江湖本来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根本没有选择。”
风远山隐约感受到赵烈身上透出的霸气,飘然微笑道:“江湖豪杰自当恩仇自分明,志在风气清!希望赵帮主以后不要与天下武林为敌,不过今日我却并非来找你,而是因为小女,我想见见能让小女动心的叶飞到底是什么模样?”
叶飞的腰带上系著一柄乌鞘长剑,静静站在湖畔,衣裳是刚换上的,而且浆洗得很挺,白衣在月色下仍然白得耀眼,披散着的黑发,也仍然黑得发光,那剑一般笔直站着的身子,就像当年在大海上飞鱼帮那个倔强的少年,似乎永远都没有改变,若有什么改变,那只是他目光更明锐,面容更沉毅,那口夺魂摄魄的“大海之心”也更辉煌,更慑人。
风远山双手拢在袖中,目不转睛地凝视叶飞,随随便便地迈步,长剑虽未出鞘,剑气已如霜刀雪剑逼人而来,整个人却如一柄淬火饮血,夜夜壁上鸣的宝剑,散发出天上星辰般的淡淡光亮。
叶飞感觉到了森冷逼人的剑气,于是冷冷握住了“大海之心”,剑身出鞘的长鸣顿时转成阵阵沉闷的“嗡嗡”之声,听起来就像是夏天午后骤起的海浪声,郁郁而动,蔚蓝色剑身的震动非常轻微而又极其快速,远看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近察就可以瞧出这柄宽如手掌的剑身闪着一层蓝蒙蒙光气,正以一种极为细密的幅度震动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发光,走得很慢,可是整个人都好像是轻飘飘的,他的脚好像根本没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浮在黑暗中的剑灵。
风远山眼中闪过惊异的笑意,微笑着拔出了冰风剑,长四尺五寸,阔两寸,剑身泛起了荧荧青光,握柄和护手满布螺花纹,造型高雅古拙,也没见什么动作,冰风剑刹那间累凝而成一球烟雾,剑锋化为一点青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叶飞双目间的位置奔来。
叶飞手中的“大海之心”略微显得宽大笨拙,可是一剑刺出,剑也彷佛变了,变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他已将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柄剑里,一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来得就像碧波海浪那么自然,变化万千,每朵浪花都绝不相同,剑在他手里,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和宽广气势。
风远山仅仅刺出了一剑,似乎轻描淡写,挥尘如意,华山剑法本是以轻灵流动,清丽飘逸见长,这一剑正是得意之剑法,端地清丽绝俗,流采照人,可是这剑刺出后,本来在动的万物却忽然全都静止,绝对静止,一直在湖面不停随波逐流的落叶也已完全静止,甚至连湖面的涟漪都彷佛也已停顿。
突听呛然两声龙吟,湖面的万丈银波上已多了两道剑气,残月、银波,落叶与剑气相映,直似七宝莲池,大放光明,漫天绚烂剑光突然消寂,只剩下两柄长剑卓然高举,剑尖却搭在一起!旁边的黑峰三十二骑只觉目眩神迷,竟是不敢逼视。
风远山迅速飘回原处,含笑把长剑插回剑鞘,眼中闪过欣慰目光,显然甚为喜欢这个沉稳木纳的年轻人,更没想到叶飞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在张枫之下,他微笑道:“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故历朝王公帝候,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叶公子年轻帅气,剑法流动飘然而不乏刚烈,剑之光芒充满了战场上帅将无上的孤傲和气势,不愧剑帅之称号!”
叶飞依然稳立如山,沉没不语。风清舞青春焕发的俏脸却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长而翘起的睫毛下晶晶闪闪的,撅起小嘴,忽然嗔怒道:“爹爹怎么忽然对叶公子出剑?女儿有些话想对叶公子说呢。”她飞身跃到两人中间,众目睽睽之下,娇笑着拉住叶飞衣袖飘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湖畔。
叶飞和风清舞并肩久久站在远处,凝视天空的宁静明月,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话?浅蓝青黛的暮霭笼罩了宁静湖面,银碧的月辉水般缠绵。风远山对于这个宝贝女儿也无可奈何,转头悠然对赵烈道:“此时闲来无事,不知赵帮主可有兴致与我弈棋?”
赵烈凝视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此时虽然在下棋,心中却是堆满了太多心事,眉头微皱,“看来风远山的女儿颇为喜欢叶飞,我可要尽力撮合此事,绝不能再让叶飞遗憾了,可是张枫乃是风远山爱徒,绝不能莽撞惹怒华山派,必须先让张枫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然后再光明正大地杀死他!”
风远山显然是棋道高手,落子极快,棋盘落子声幽雅如弹奏琴弦,他的双眼逐渐露出了失望神色,叹息道:“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赵烈心不在焉地落下棋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棋未到中盘就已经负了。
风远山收起了棋盘上密密麻麻黑白子,摇头叹息道:“夫轻易而贪者,多丧;不争而自保者,多衰;务杀而不顾者,多败;战胜而骄者,多亡。年轻人做事千万要慎重,否则就像今日这棋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惜棋盘已乱,就算给你个机会,想重新来过都来不及了!”
赵烈收回纷乱心绪,淡淡道:“有些东西只要想到就可以做到!”他不动声色,很快将棋子都拿了起来,一粒粒放上了棋盘,记忆力惊人,每粒棋子步位,竟都与方才分毫不差,密密麻麻的黑白子迅速全部堆满棋盘,他静心抛弃杂念,凝神望着棋盘,微笑着落子。
风远山面上此刻不禁露出诧异之色,眼神闪烁着惊奇赞赏之意,但只瞧了赵烈一眼,便立刻凝注着棋局,发现此番落子竟然异常精妙,全然不似刚才的那着昏招,他手中棋子竞始终放不下去。
赵烈微笑道:“施行决胜谓之取,弃子取势谓之舍。取舍不明,患将及矣。取舍者,棋之大计。”话未说完,风远山已落下一子,赵烈脸上忽而微笑,忽而皱眉,忽似苦思不解,忽似深有体会,皱眉苦思良久,犹未落子,举棋不定。
风清舞时不时露一丝天真稚气,人见人怜,洁净细腻,精巧玲珑,小鸟般依人,很美丽、很水,幽幽道:“我得知公子被困少林,就马不停蹄赶来救你,我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可是公子却始终不肯对我说一句话,我真是好伤心呀。”
叶飞静静站在湖边,凝视铺满湖面的皎洁月光,面容静如岩石,终于沉声道:“我已经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剑道之上,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你回吧。”整夜他就说了这一句话,说话的时候连身子都没有丝毫移动,头也没转,眼神也没有任何涟漪,说完之后紧抿嘴唇,依然凝视宽阔湖面。
风清舞双眸含着晶莹泪光,纤小的胸部剧烈起伏着,忽然咬牙转身离开,踏着岸边柔软的芦苇飘在风中,洒落的滴滴泪水掉在湖中,激荡起了圈圈细小的涟漪,她拉起风远山袖口,哭泣道:“爹爹,我们马上赶回华山,我再也不想见到叶飞!”
春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叶飞依然凝视平静湖面上堆积的翠烟,清晰看到了湖面泪水泛起的涟漪,他的心忽然感到无尽伤感,似乎听到了挽月楼上那曲动人心扉的《笑红尘》: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长夜漫漫不觉晓!……
夜风在叶飞的手指间互相缠绕,目光虽然一去万里,绝无阻滞,可是天地交接处却分不清哪是云,哪是影?有些人注定了不能相依,然而也注定了不会遗忘,但却属于遥不可及,即使舍得放弃,却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晨曦前的夜空,看不见倏忽而过的流星,也看不见冷峭孤独的一钩弯月,几枚浮出层层黑幕的星星,有气无力地散落在天空,棋盘上依然摆放着未完成的残棋,风远山早已经飘然远去,赵烈犹未落子,久久凝视棋盘。
张旺财低声道:“大哥,风远山已经走了,这盘棋到底谁胜谁负?”
赵烈淡淡道:“不以犹豫而害成功,不以小利而妨远略。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认输,在我未落下这颗棋子之前,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万籁无声的夜空,赵烈静静站着,似乎完全融入黑糊糊的虚空,睁眼面对包容一切的虚空,他忽然对张旺财道:“烈烈长风,茫茫长路,我们兄弟三人何不找个地方痛快喝酒,青壶煮酒论天下,弹歌一曲傲江湖,笑谈狂饮风云变,江湖儿女谁不醉?”
“春水潇潇悲风冷,举杯弹指风云动,勿恼千古烦忧,今夜须沉醉,人生能几何?坛似小山立,醉眼渐迷乱花飞,莫负青春!”赵烈痛快饮尽了手中的烈酒,火热的酒一直烧到了心中。
北方的客栈明显多了些粗犷气势,大堂中挤满了豪爽魁梧的江湖客和南来北往的旅人,宽敞大堂乃是两层高的土楼,高达三丈的石砌围墙环抱出敞开的空地,亦是车马停驻的地方,沿围墙设置客房,足有数十间之多,天井周围是环绕的回廊,置有数组各七、八张椅桌供人歇息,角落摆放着供骏马饮水的木栏,宽达两丈的马槽里面堆满了草料清水。
黑峰三十二骑都是豪迈血性的汉子,酣畅淋漓地饮酒,当他们望向赵烈时,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事实上赵烈从无名小卒到江湖淫贼,历经百般曲折磨难,最后闯出威名,组建黑虎帮,傲然成了天下无双的武林战神,早已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名门世家的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赵烈从来不摆半点架子,生性豪爽而喜欢热闹,亲切地和手下忠心耿耿的兄弟痛快饮酒,酒意涌上胸口,不禁大声道:“北方的烧刀子就是够味,这才是真正的烈酒,一坛烈酒如口,那份浓烈那份粗犷,立刻让人热血沸腾,渴望金戈铁马,凭生仗刀出关之雄心!”
黑虎帮众兄弟和客栈里面的江湖豪杰闻之纷纷叫好,痛快大口吃肉,痛快大碗喝酒,这是多么欢乐的时刻,也是欢乐的江湖,他们的酒意更浓,欢乐也更浓,似已完全忘记了江湖的悲伤、烦恼和痛苦。
叶飞平时并不饮酒,但此时此刻,面对众多好兄弟轮番敬酒,他心绪飘飞如云,难于平复,忍不住默默饮下了数碗烈酒,滚烫火热的烧刀子落肚,并没有感到热血沸腾,而是感觉到一份醇厚清幽,顿觉柔肠百结,怜香惜玉,思绪亦百转千回。
张旺财头大身短,额角开阔,面上纵然未笑,也带着几分笑意,眯着细长眼睛凝望眼前热闹欢乐的场面,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复杂喧嚣的场面,虽然喉咙发干,心头发痒,可是竟然滴酒未沾,并没有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