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看似接天连地的刀光,瞬间变得纤薄之际,两人之间哪个深坑,突然被一团迷雾遮蔽。
迷雾淡红,似血,泛着淡淡腥味。
血雾迅速膨胀散开,顿时便笼罩了方圆十数丈。
现场一片死寂,完全不似一代英雄之间,生死搏斗的那种惊天动地。
那一黑一灰两道身形,被淹没于浓雾之中。人们未及反应过来,忽见那高入天穹劈砍而来的刀光,轰然坍塌,消失于无形。
而那团血雾之中,有数道细微的寒光一闪而逝,如同茫茫夜空中偶尔出现的几颗流星。
血雾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浓了几分。
那一代武师对阵一城枭雄的战场,此时俨然已被某种类似山上仙家神通隔绝出来的小天地,里面什么动静境况,外人无从得知。
任平生和那白竹垌年轻人,本来就已经立身于人群之前,前者更是侧着半个身躯,有意无意的遮挡在那农家青年前面。
害得那农家小子满脸忧色,一手死死拽着任平生的衣服,狠命把他往后拽。可那不知死活的青衫小子,看着也没多少斤两,可就是拽不动分毫。
看来这小子背上的木匣子,不轻吧。
一开始被挤到前面,那农家青年生无可恋,却倒也没埋怨什么,只是一脸愁苦地说了句,“看你的样子,也是读过书的人吧。我叫李安顺,你跟村里人说顺子,本地人都晓得,记住了啊。虽然本地人不多了,可总还有那么几个。对了,你叫什么?”
顺子,这个名字任平生知道,因为姚远说过;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关于姚远的救命恩人,任平生知道得更多。只不过师傅有交代,符箓搜魂还舍这种玄之又玄的术法,既不宜跟那些凡夫俗子明言,免得骇人听闻;更何况这也是日后行走江湖,赖以挣钱谋生的手段之一。挣到钱就好了,至于人家记不记你的好,没关系嘛。恩恩怨怨之类的,麻烦。
师傅既然这么说过,任平生当时姑且信之。
但顺子带头捞起了姚远一家四口的“尸体”,却是当事人醒来之后千真万确知晓的。
所以这人既然就是顺子,任平生便打心里觉得亲近了几分。
顺子在这种时候自报姓名,其中的意思,任平生当然听得明白。他也没什么忌讳,言简意赅,“我叫任平生,得意酒楼的大掌柜二掌柜,都认得。”
那边大如山包的一团烟尘血雾,突然飞速流转,那如同流星的道道寒光,闪得更密了。
围观者虽然看不大内中酣斗的惨烈,但也好似切肤感受到了道道侵体的寒意。
前面的人群开始往后退却,后面不明所以的看客却想往前面挤。
那边的刀光剑影胜负未分,你挤我勇的人群倒是有了几分不死不休的汹涌之势。
顺子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一挤,另一只手也没忘把任平生往后用力一拽,哪怕能挤到一两人之后,也安全些。
可惜面对那些惧意渐生的沉默看客,顺子费再大的劲儿都是徒劳。不但如此,任平生不知为何反倒往前一步,身形滑溜异常,自然而然的就脱出了顺子的拖拽。
顺子正要大呼小心,那边突然一阵金铁交击
之声传来,异常急迫刺耳,吓得他把喊道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任平生好似喝醉了似的,步履踉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光影流转的物事。那物事在他手中,缓缓挥动,东一下西一下的,却不见轨迹,只见所过之处,有道道烟霞,如雾锁春山,又如流云飘摇。
隐隐有几道刀光,一闪而没,便在那烟雾流云中隐去无踪。
顺子看得目瞪口呆,场中那两位,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盖世英雄。这青衫小子使出的神通,更无半点人间烟火味啊,难道是神仙不成?
只不过他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看似随意挥洒的任平生,几下动作,已经满头大汗,嘴唇翕合,显而易见的独力难支。
顺子和好些前排的看客一样,莫名其妙。人家在那边生死搏斗,看不清楚;这小子独自在那跳着大神,玩些个江湖骗子的障眼术,倒是装得很像啊。
可在这种神仙打架的战场搞这套,是不是太拼了些?惹恼了那两位大神,秋后算账起来,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忽见任平生挥出一道烟霞之际,一声轰然巨响,好像撞上铜墙铁壁!烟霞瞬间散乱,一道白光横穿而过。
所有人都能看见,那耀眼白光形如巨大刀锋,竟是往围观人众斩来!
人们还来不及反应,那道刀光已到跟前。
那呼啸破空的巨大威势,能瞬间劈出一片尸山血海。
有人惊惶失禁,有人闭目待死。
最近处,已有数人的厚厚棉袄突然皲裂,棉茹四散飘飞。
紧接着传来一阵金属切割的刺耳声响,那道骇人的刀光,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化作一蓬火星,炸天而去!
任平生力克那一刀之后,单膝跪地,佝偻的身形摇晃不定,正大口喘气。若不是有把横烟剑拄地支撑,他这会儿恐怕的躺下了。
人们也终于看清,那青衫少年鼓弄烟霞的“道具”,竟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
围观的人群终于松动,开始如潮水退去。
街道突然轰隆隆一阵剧震,如地牛翻身,天崩地裂。那团流转不停的血雾,突然炸开,并且迅速消散。
青山板路面瞬间处处迸裂,沟壑纵横。
一袭灰袍的光头汉子,此时血人,仍然站在原地。
而那一身黑衣的高大武夫,神采奕奕,也是一样的站在对面坑沿。
“尘俗蝼蚁,自己找死,就死不足惜了。”李存会冷冷道,“按理说你一代江湖枭雄,犯得着打场架都这么婆婆妈妈的?”
李存会恍然大悟,继续挖苦道,“对了,我就说人才济济的一中堡,怎么可能是你这位堡主独力赴死。敢情,是在人群里埋伏了重兵,等着我一个失手,就来个致命一击?”
“嘿嘿,怕就怕你癞头老狗在此之前,已经变成一条死狗了。”
落马城的人懂的白竹垌的一些土语,不奇怪,尤其是这种用在一代枭雄名头上的。
那显然受伤不轻的光头汉子,气态沉静,对武夫的冷嘲热讽浑然不顾,缓缓开口道,“小兄弟,谢了;能支撑多久?”
任平生努力深吸几口气,说道,“数息之
间。无意得罪。”
后边四个字,显然是对那武院宗师说的。
李存会点点头,对那位能接下自己几道残余刀光的少年,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年轻人,能量力而行,是好事。但接下来,别期望我出手会有所保留。剩下的刀,会更难接。”
任平生站起身来,还略略有些摇晃,倒持剑柄对癞头老九抱了抱拳,“聊尽绵薄而已,我不是什么侠士,更没太多恻隐之心。”
“明白,我也没有。终究是邻里街坊,求个好聚好散而已。”说话之际,老九始终目视对面的敌人,面无表情。
任平生之所以出手阻截那些脱离战场的残余刀光,主要还是对那光头汉子顿生了一些敬意。
本来就未必能力敌对方,却还要消耗自身功力,在战场周围布设了一道真气屏障,免得对面那出拳无忌的武夫,拳罡刀势,伤及无辜。
这不过此中玄机,也只有对敌双方,和身怀望气术的任平生看得出来而已。
李存会负手而立,冷冷道,“那我就成全你一个好聚好散罢,可以出手了。”
作为一城的武道宗师,让对方一个先手的自信,他还是有的。更何况对手这身伤势,已极难发出巅峰一击。
有言在先,你出不出手,就是自己的事了。
所以大刀会那严阵以待的架势,便如一把摧枯拉朽的利刃。
癞头老九当然没跟他客气。
他出手了,原本潮水退去的人群,又有一小半涌了回来。因为终其一生,都很难碰到一次这样的神仙打架。而且这一次,在没有那些云遮雾绕的术法障碍。
人们只见到那血袍汉子身形一闪,那大坑周边,便恍然出现了无数个癞头老九的身影,
如魅影,如人墙;
未及眨眼,便见一道光头人流涌动。
人们甚至能看清那化作无数人影的老九,每一记出拳,全是反手,拳打全不沾边的角度。
任平生倒是看得更真切些,老九的拳眼中,有隐晦刀光横空而出,从四面八方扫向李存会。
这些刀光杀力之盛,任平生自问挡不下五道。
方才李存会的残余刀光,他挡下了三道。
当然,那是残余。
所以他现在就有些后悔,趟这种与己无关的浑水,实在是没事找抽的节奏。
一拳,两拳,三拳……九拳,十拳,十一拳。
十一拳,十一式,十一个方向,天罗地网。
李存会那挺立的身形,如锥处囊中,突然化作一道黑虹,冲天而起。
这是要鱼死网破?
任平生有些疑惑,按理说,一位如此境界的武师,不应该看不出对方拳中另有玄机。
李存会当然看得出,但没有刀的大刀会,本身就是一把刀。
所以他冲出来了,御风而上,又急转直下,头下脚上成一个倒立的罗汉举鼎式,如一颗自天而降的天外星辰,挟着风雷火势砸向大地。
任你如何诡异玄妙,我自一拳破千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