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时辰光阴,第一轮论道便以结束。石林洞天输得最为惨淡,从头至尾几无悬念。陈太极支系,虽败犹荣,而且获益最大,此后整座西乔山中,但凡有人谈及青牛坪论道,恐怕都绕不过关芝林这个名字了。至于那倾国陈玉龙的弄巧反拙,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笑料,也将成为青牛坪论道最窝囊的胜局。
其他支系平了一场,第一轮中轮空的九眼峰支系,再抽签之后,竟是对上了祸不单行的石林洞天。
结果不言而喻,明知必败无疑,大师兄欧阳玉成不可能在这一局白白损折,所以最后坦然“赴死”的,竟是那修为不算最高,却是那极有灵性,书生意气的付玉立。
在九眼峰那位名为赵玉恒的弟子一番飞剑功伐之下,付玉立尽管道袍千疮百孔,身上剑伤无数,但那一份我自横刀向天笑的书生意气,令人折服。
至此,西乔山七子各人所占的山头,已经悉数浮出水面。
大师兄江太峣,随宗主占据黑雪岭上的石林洞天。老二唐太忠,砥柱山;那也是西乔山三十六峰之中,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位置居中,高耸入云。虞太性,莲花山,山上有五峰环形矗立,颇似荷花盛放之象。陈太极,象山,形如巨像汲水。肖太柔,武功山,女子宗师选择这座山作为自家道场,不用猜都是对其俗世出身的念念不忘。但其实这位女子宗师,在武功山出现的几率极少。一则是嫁鸡随鸡,不贴身盯着生性风流的虞太性,她不放心。二则门下一位早年已经步入应天境的弟子,自愿留驻武功山,代师经营,不去争一座新的山头自立门户。
章太玄的九眼峰,是一座未被开发的天然宝库。
汪太中的那座瘦马山,在三十六峰的最南边,临近落马城与灵山城之间的灵马驿道。这位习惯远行的修士,出山回山,都便利得很。至于瘦马山的风水不成格局,灵气捉襟见肘,从来不是汪太中在意的东西。
反正他汪太中一旦需要闭关破境,从来都是死皮赖脸地跑到石林洞天来鸠占鹊巢。从来不苟言笑的师父,赶都赶不走,最终还总是落得个不辞劳苦替他护道的下场。
无认识得汪太中,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除了师父和他自己以外,也是无人得知。
但那瘦马山一脈的弟子,跟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石林洞天一支,倒是有得一拼。二者唯一不同的,是在同宗各支系心目中的声望和地位。前者虽然不为人所待见,却多收获了一份可有可无的怜悯与同情;后者,则面临的是鄙视,嫉妒,失望,瞧不起,看不上兼而有之,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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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最后那道暖树巢罡符,总算有了一团灵气汇聚的雏形,但终于功亏一篑,未能形成符胆。任平生当场直接将那道符箓灵气尽数吸收,马上就发现身心皆与背后匣中的铁剑,有了一阵不小的感应,甚至很有想出剑的冲动。
只不过这种感应,一闪而没;毕竟没有形成真正的符胆,所凝聚的灵气极少。
但疯魔了半日的任平生,依然欣喜若狂。
青牛坪论道,总共五轮比试,一轮四场。第一轮中被抽中多比一场的石林洞天系,可以在第二轮轮空,从本轮比过的六支队伍中,任选一支比试。此后但凡一轮中多出一场者,尽依此法安排。
第二轮过后,九眼峰与莲花山支系连胜两场;武功山一平一胜,第二轮出场那位容貌娇艳的女子,胜的是砥柱山的一位年轻俊秀;?所以砥柱山是一胜一负。现场观战者,都心知肚明,女子并非胜在道行境界,而在容貌身段。
瘦马山一平一负,第二轮对阵的,仍是莲花山的陈玉龙。这一轮接连出场的陈玉龙,并没有再一味追求排场和赢得好看。相反,他的术法施为,压胜和攻防手段的联合使用,都极其务实。整场下来,几乎毫无悬念,瘦马山连出两场的章玉刍,苦战败北。
按照自古定下的规矩,青牛坪每一届论道,任意一轮负于对手者,即被淘汰,后面的场次,所在支系必须另觅人选出场。而胜者则可以继续出场。能五轮连续出场且全胜者,史无前例。
毕竟这种纯粹的道术比拼,对自身灵气元力的消耗,极为巨大。同一座宗门的师兄弟,本就彼此知根知底,而且出场双方的人选,都经过心思熟虑,多是境界等同,相差不远者。除非是不幸对上武功山门下,而且对手有恰好是自己心仪的漂亮女冠,否则大家都会竭尽全力。
有史以来,连胜纪录最高者,是上一届来自象山的赵玉枞,连胜三场,被号称“前无古人”的道修天才。他到第四轮不再出场。
莲花山刻意安排陈玉龙连出两场,恐怕也是有意让这位容貌倾国的宗门俊秀,摘下那“前无古人”的头衔。
本轮按规定轮空的石林洞天,在连输两场之后,这次挑了瘦马山作为对手,引来一片嘘声。这一对难兄难弟,危难临头,竟是石林洞天率先拔刀相向,挑个软柿子来捏。如此一来,本来在同门面前已经很抬不起头来的石林洞天弟子,此后遇着同门,恐怕要远远退避三舍了;否则对方别说各种冷嘲热讽,难听言语,就是围着你群殴一顿,再丝毫不留情面地羞辱一番,都没地方说理去。
瘦马山严阵以待,毕竟对于只有四位金丹的他们来说,对阵石林洞天,是个不大容易遇上的机会。只是这次章玉刍失去了出场资格,那个刚刚破境不久的金丹师弟,以初停修为,在金丹中停的陈玉臻手下,没走上三个回合,就分毫不伤地体面认输了。
第三轮的论道之中,出了个令人苦恼的小插曲。
挟两场连胜之威,再次出场的陈玉龙,正与砥柱山一脉的一位师兄,斗得难分难解。两人都是金丹圆满,陈玉龙或许已经窥见了一线应天瓶颈的门缝,但就境界而言,差异不大。但此消彼长之下,若是同等条件,自愿接受了车轮战的陈玉龙,肯定要处于劣势。
这时候,就显现出了钱财家世的重要性。陈玉龙干脆脱去了那件右袖沾染了一大片黄尘的雪白道袍,原本穿在里面的一件流光溢彩的凤羽金睛法袍,汇聚灵气极浓,功伐之力加持,不亚于一个三境圆满的修士助阵。
这还不算,当陈玉龙一气祭出三件品秩极高的法宝之后,那位掌律堂的师兄已经疲于应付。而陈玉龙在场中越发显得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就算对手能突破功伐法宝的轮番肆虐,元力大损之后,再去面对好整以暇的陈玉龙,也只会输得更惨。
这位倾国美男子,第一场就不惜消耗自身灵气,以指点江山的越境手段做出那么大一个排场,可见并非鲁莽之举,而是有足够的底气。
然而正在掌律堂的师兄准备拱手
认输的时候,南边场外响起了一阵极其刺耳的金石摩擦之声;好像是有人在以铁杵不断刮蹭坚硬的石头。
这种声响,若是在真正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中,作战的双方,自然会尽力以自身心境修为去尽力抵御;但在这种力求双方以最好的状态竭尽所能的同门较技之中,却是十分影响发挥。
陈玉龙率先收手,那位掌律堂的师兄,在重重压力之下,终于松了口气;想暗暗就地调息一番,好歹一会比试继续的时候,可以输得漂亮一点。怎奈那金石摩擦之声,并非普通石匠村夫所为。那声声剐蹭之中,含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气机律动,似乎整座山头汇聚的地脉生气,都在流向那个凿石的地方。
陈玉龙与那位掌律堂师兄,都无法静下心来吐纳调息。
现场二百余人,齐刷刷的看向石林洞天那一队弟子身后。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衫少年,一脸如痴如狂之状,正在以一把就算路边见着,都懒得去捡的拙劣铁剑,在那方巨石上刻画着什么东西。
少年身边那个病恹恹的少女,虽然是在西乔山徒众跟前,第一次公开露脸,但那少女的身份,就算无人介绍,大家都能想到。
令人奇怪的是,那衣着朴素的青衫少年,折腾出那令全场修士都极其不适的噪音,那身边少女,以一副病弱之躯,脸上的神态却是好像正欣赏某种天籁梵音般的安详。
陈玉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作为本次论道的主持人,又眼看即将平了那史无前例的“前无古人”,竟有凭空跑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少年,在哪里乒乒乓乓的莽夫凿石,叫他如何不气。
“欧阳师兄,你们石林洞天,修为不行,就只会这种伎俩?”陈玉龙语气冰冷道,“还是你们自己的客人,你们都管不了?要宾客来充个场面也就罢了,莫不是你们石林洞天,连客人都只能请来这种货色了?”
始终不曾出场的欧阳玉成,本来对任平生的胆大妄为,也极为不满,听了陈玉龙的言语,一阵气血上涌,干脆眼观鼻鼻观心道:“青牛坪论道的规矩之中,又不是有明文规定只需场内较技,不许场外凿石。我们石林洞天的师兄弟,倒是觉得无所谓啊。若是玉龙师弟修心不行,怕影响发挥,我让这位贵客先停下就是。咱们石林洞天待客,不分贵贱,都一视同仁,能入山门者都是贵客。到今天也才知道,原来莲花峰上,客人还要分为各种货色。”
陈玉龙自知失语,尽管吃瘪,依然面无表情;更何况东北角那边,一片女子嘘声,显然是给那修为不行,却专擅口舌之争的石林洞天的。
同样身受其害的那位掌律堂师兄,反正是个输,倒是乐见对手受些挫折,转过头来对欧阳玉成淡淡道:“既然如此,希望石林洞天的这位贵宾,对此后的场次,也能一视同仁。”
欧阳玉成只好喊来跟那奇怪客人走得最近的施玉清,作了一番交代。既然自己一场意气之争,认可了那位奇怪客人的肆意妄为,总不能还落下个管不了自家宾客的名头。
其实施玉清也根本不必交代什么,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那道暖树巢罡符,他见师父画过。剑道修为全部被禁锢的任平生,铁剑入石,都是靠一块砂锅大的青石敲击剑柄末端来凿开。那道符箓,也才刚开了个头,画成了由山环水绕气象的边纹,没一两个时辰,肯定画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