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上官婉儿满脸泪痕的从里面走出来，脚步虚浮，绵软无力。
我已经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里面的情景，走上前一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深知在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因为任何的安慰都没有用，她也不想听。
她走到我面前，说道：“我想安葬完殿下再回去。”
我说道：“这样也好，可是，你想把他葬在哪里呢？”
她看一看墙边的翠竹，说道：“巴州多翠竹，山中一定会有竹林。殿下平生最喜竹子，居所一向少不得要有竹子相伴。所以我想在附近找一处竹林。”
青鸟飞到我们头顶，幻为人形落到地面。上官婉儿虽然已经见过青鸟变身，又在青鸟的背上呆过了，还是被她骇了一跳。
青鸟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吓到你了。”
婉儿摇摇头，说道：“没事，是婉儿自己见识少，大惊小怪了。”
青鸟摆摆手，说道：“这不能怪你见识少，我们已经很多年没在人前出现过了。”她看向我，继续说道：“主人，我知道南面有一片竹林，背山面水，竹子枝叶参天，而且人迹罕至。”
我看向上官婉儿，问道：“上官姑娘觉得如何？”
婉儿点点头，说道：“就那里吧，我相信殿下会喜欢的。”
青鸟所说的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大片的竹子绵延数里，竹干笔挺，数丈之高，枝叶茂密，遮云蔽日。站在竹林之中，只能望见头顶一方碧绿的天空，好不壮观。
我和长琴要帮忙，婉儿却坚持要自己为李贤挖墓穴。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只是想多为他做一些事情而已，我们又怎么忍心阻止。只是，她一向养尊处优，动的从来都是心思，何尝做过这种粗活，很快便香汗淋漓，一双纤弱的手也磨出了血泡。饶是如此，仍然不愿我们插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你这样又是何苦呢？我能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你这样若是让他知道，他只会心疼，只会怪你伤害自己。”
她一边不停歇的挖着坑里的土，一边说道：“我知道，可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这些年凄苦的岁月我没能陪着他一起度过，他最后的安身之所，我总要亲手为他完成。”
长琴拉住我，说道：“算了，也许这样她心里会舒服一些。”
我听了长琴的话，放弃了暗中使用法力的打算。直到天色见黑，婉儿才把坟茔挖好。棺木是上好的楠木，婉儿伏在棺木上看着里面如同沉睡一般的李贤，久久不忍心盖棺。看着他，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即便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灵魂。
过了许久，她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直起身子，把无名指放在嘴边，只听“咯噔”一声，指甲应声而断。我心下一惊，刚想上前，又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只见婉儿把残留着自己血液的指甲小心的放在李贤的官醇之中，然后很不舍的盖上了棺木。
她用指尖的血在一块竹片上写下：“大唐故太子李贤之墓”，然后抚着墓碑呆坐了很久。
我和长琴皆不忍心打扰他，只待她自己站起身来。
她走到我们面前，说道：“谢谢你们。”
我说道：“你不用谢我，着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说：“就算是一场交易，我也要感谢你答应和我做这场交易。”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你能再帮我一件事吗？”
我问道：“什么是？你说吧。”
她看了看李贤的坟墓，就像看着他的人一样，转头对我说道：“大唐的繁盛和稳固一直是殿下的心愿，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大唐做什么。我想请你在将来大唐危亡之际伸出援手，以天神之力帮助大唐转危为安。”
我抱歉的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帮你，且不说天神不能介入人间的纷争。就算能，我也不能影响朝代更迭的规律。”
她说道：“我知道这样很难为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大唐能够世世代代，永盛不衰。我只要一次，我只要你在将来大唐生死关头伸出一次援手，再后面的事情，就看李唐的气数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有那一天，我会稍作介入，但是我不会伤害另一方的人，也不能确保能否帮助李唐皇朝渡过为难。”
上官婉儿感激的点点头，说道：“你肯帮忙，就是大唐的福祉。”
长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虽然再次打开同一条时空墟洞不用挑时辰，但是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操作起来也不会太方便。”
我看了看李贤的坟墓，又看了看上官婉儿，问道：“你在此间，应该没有什么挂碍了吧？”
婉儿点点头，说道：“稍等我一下。”
她蹲到李贤的坟墓前，将手放在墓碑上，轻抚着以自己的鲜血写就的“李贤”两个字，动作轻柔的就像在抚摸着自己的爱人的脸。她轻声说道：“殿下，婉儿很快就来陪你了。如果来世我们还能相遇，婉儿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可要等着婉儿。”
我一直觉得，人间的来世之约是最让人伤感的事情。今生的诸多遗憾，真的是有一个来世就能够修补的吗？殊不知，来世有太多的不可预料。
先是从巴州回到长安，然后又打开时空墟洞回到十六年后。一路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东边遥遥的可见月亮的影子。
婉儿的寝殿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一队士兵到处搜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一个将军模样的中年人用剑指着一个宫女厉声问道：“说！上官婉儿藏到哪儿去了？”
原来他是来找上官婉儿的，看来，这就是来杀婉儿的人了。
那宫女惊恐的摇着头，就连声音也在跟着发抖，“奴婢真的不知道上官大人在哪儿，今天申时上官大人让奴婢们出去折一花儿来，说她要装饰寝殿。我们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上官大人了。”
“胡说！”那将军怒道：“你当本将军是三岁的小孩儿吗？宫里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谁还会有心情装饰什么寝殿？”
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说：“奴婢没有撒谎，上官大人真的是这么说的。”
上官婉儿看向我，说道：“婉儿一身狼狈，看来是没有机会换衣服了，神女能帮帮我吗？”
我手一挥，念了一个“清”字诀，她的身上立刻干净如初，不再有一丝尘埃，头发也恢复了整齐。
“多谢。”她道了一声谢，抬腿向那个将军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她一旦走出去意味着什么，忙拉住她，说道：“你并非非死不可，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继续生活。”
她一笑，问道：“如果我不死，你怎么拿走我的情丝？”
我说道：“我可以等你死的时候再取，但是你现在是可以不用死的。”
婉儿摇了摇头，说道：“上官婉儿已经没有了生存的价值了，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我知道，你帮我，不止是为了我的情丝。”
我轻叹一声，说道：“可是，我终究是要取走你的情丝，让你在炎谷之中忍受烈焰焚身的苦楚，长达百年。”
母亲从小告诉我，天神拥有无上的能力，帮助人类是天神的责任。所以我不喜欢与人做交易，可是为了我的刑天哥哥，我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
她笑了笑，说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不是吗？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如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谢谢你。”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正殿，一步一步走近死亡，我心中虽然不忍，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真的如她所说的，生都不怕，又何惧死呢？在提笔写下那道废太子诏书之后，活着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是远比死更艰难的事了。
她的脚步从容不迫，面上没有一丝惧色，如同坐在棋局前一般淡定自若。那位原本还对着宫女一副凶神恶煞的中年将军忽然见上官婉儿从门外走了进去，立刻呆愣住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上官婉儿抬眼看了他一下，说道：“田将军是以为我躲起来了吗？”
那位田将军并未作答，拱了拱手，说道：“末将奉临淄王之命，前来送上官大人上路。”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说道：“临淄王？他很快就不是了。”她看向门外夜色下巍峨的宫墙，像是要透过这宫墙看到渺远的未来，看到自己看不到的明天。“他很快就会是这座皇城的主人，很快，就会是整个大唐的主人。”
田将军说道：“临淄王清缴韦氏一党，只是为了保护李唐江山不落入外人之手，并非为了皇位。不久前，临淄王已经决议拥立相王为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