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默良久,想明白这个道理不难,难的是能不能做到放下手中权利,心甘情愿退后一步。皇后自认定力已经比刚进宫那时好了不知多少,心肠变得更加狠毒,手段变得更加冷酷,可听到郑离的办法后,她还是有些拗不过这个弯,迈不过这个坎去。
皇后有些埋怨郑离说的简单,郑离不曾经历过后宫那些腥风血雨,所以不知道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曾付出过那些努力。
皇帝对她的宠爱早就成了过眼云烟,她也曾暗暗对自己笃誓,再也不要依靠那卑微近似可怜的宠爱过后半辈子。帝王无情,要想护住太子,皇后只有自己手上捏着权利,才肯安心。
郑离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不信。
皇后道:“听你的所言,并不是全没道理,可本宫心里放不下太子。文皇子还俗,势必要威胁到东宫......你可有良策?”
郑离已经感到了皇后今日的威吓,这威吓之中有一半是出于恐惧,还有一半,怕是想要趁机收服自己的决心。郑离暗暗猜测,此刻不给皇后一个说法,自己绝难走出丹霞宫。
从昨日出了紫宸宫后,郑离便在琢磨皇帝和两位大臣之间的对话,玄音禅师还俗一事虽在意料之外,但西北将起战事却在意料之中。
文皇子出任正使,求娶上官家贵女,然而,是为皇帝娶妃?还是太子?亦或是文皇子自己?
小太监说的含含糊糊,并没给出一个结论。
郑离躬身道:“娘娘眼下该立即打探清楚,万岁是为谁求娶贵女。若只是后宫添加一个番邦妃嫔,倒也不值得在意。不过,赎奴婢多嘴,万岁才选秀结束,怕没新添娇娥的念头。上官家也多半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做个小妃子。倒是太子那里......娘娘别忘了,太子妃之位至今悬空,多少双眼睛盯着!另有文皇子,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郑离抬眼偷瞄皇后一眼,继而道:“奴婢初到长安时,彭先生带阿离偶然路过三昧禅院,对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实在是个清朗俊逸的人物,若文皇子为正使出访西夷,阿离以为,上官家十有八九愿意答应婚事。”
皇后喃喃道:“这么说,本宫该拦着?”
“阿离从贞女楼来皇后娘娘这儿,一路上听些小宫女小太监非议,说前朝定下战事。转眼到了娘娘这儿,安公公的徒弟却只说联姻一事,不免叫人心生疑惑。”
皇后颔首:“本宫也想到了这里的不妥。只怕联姻是虚,开战是真。本宫虽然久不看前朝奏折,但心里还是清楚的。自辽北大旱之后,北地的小族便渐渐西迁,想要讨西夷的好处。上官家历来骁勇善战,族中男女皆是兵家好手,依你之言,文皇子此番西行,难道竟不只是联姻这样简单?”
“恐替万岁御驾亲征才是真实目的。”
皇后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听了郑离一番话之后,还是不免心神颤动。
若真是御驾亲征,太子便可监国。
就算找个代替,也不该文皇子!
“不行,本宫要去见皇上。”
郑离忙劝道:“娘娘就算见了万岁,又能说什么呢?劝谏陛下换人?换谁?此刻除了皇帝的儿子,谁又能鼓舞边疆将士的士气?”
皇后张口便要说出太子的名讳,可话都到了嘴边,却戛然而止。
皇后惊讶的看着郑离:“你这是有意激怒本宫?”
郑离淡笑:“娘娘不会不明白阿离一番苦心。您要真去和皇上摊牌,万岁大可调换人选,立即改太子为正使出征。娘娘心中可舍得?”
郑离笃定皇后不会舍得,皇上心里属意的究竟是玄音禅师,亦或是太子殿下,这件事不好讲。
可皇上一定猜到了皇后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选了文皇子,皇后会觉得东宫被占了便宜;选了太子,皇后又会认为陛下有杀子之心。
进退维谷,皇后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想要化解困境,此刻还真是按兵不动最好!
经郑离这么一说,皇后豁然开朗,她轻声道:“阿离,你是个聪敏的孩子,对本宫而言,一定有大用处那一日,盼你不要辜负了本宫一番厚望。”
皇后的一番大用处究竟是什么,她不讲,郑离也不敢多问。
朝中和亲的出访使团已经确定下来,月末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玄音禅师还俗,帝后二人亲自观礼,太后高兴的拿出自己的私房,阖宫发赏钱,喜的太监宫女们与过年无二差别。
皇帝念及儿子孝顺,趁势加封了文皇子为孝义亲王。
皇帝的子嗣中,这是第二位亲王,因为加封的仓促,礼部甚至来不及准备亲王府。太后便建议,准孝义亲王仍旧住在睦元堂。
可这一样来,却是本朝从没有过的规矩。
若国无太子,亲王便是皇子中最显贵的;可若早早立下太子,亲王便要避嫌,退居宫外,以示尊卑。
旨意一经下达,朝中人心浮动。
只是后宫却另有迹象,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前朝波动,只顾着下懿旨,请京中皇亲国戚家的郡主、县主们进宫上学。
此举立即得到响应。
若是半个月前,这道懿旨一下,贞女楼里必定冷落凄清。诸侯藩王们没有不心疼女儿的,早听说上官家有联姻之意,大家都怕自家的闺女被拉去做了牺牲品。
现在不同,万岁爷是要娶贵女,而不是嫁闺女,内中一字之差,却叫人欢欣鼓舞。
这日正是进学的头一天,各家郡主小姐们纷纷坐了华车,从兴安门入,直穿西内苑外的夹宫道,至右银台门下车,再换软轿到九仙门,沿着太液池引来的活水一路往西,经过拾翠殿,寒冰殿,方能到进学的贞女楼。
各家郡主们每年都会进宫为太后皇后请安,这条路倒也熟悉。而皇后特准的那些朝中重臣家的女儿们,则是对这个未知的皇城充满了好奇。
这些女孩儿们年纪都在十一二岁左右,上次选秀没得机会进宫。这一次算是给公主郡主们做了陪读,又有被皇后暗中相看的意思。
大伙儿免不了跃跃欲试,一个个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头顶着灼热的酷暑,太液池水波光粼粼,泉眼中潺潺的水流从西涌进,汇入这偌大的皇家池塘。夏荷开的正茂,明明是暑热难耐,但见这些绿意,便觉得心肺凉沁。
贞女楼新任命的大总管朱东贵是徐云的干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进宫就巴结上了徐云这条大粗腿,什么事儿都比别人占便宜。和他同时进宫的那些太监们还在各宫里苦熬资历的时候,朱东贵却成了贞女楼的掌院太监。
这也就是说,贞女楼除了郑离的话语权最大,底下的琐事基本都是朱东贵做主。
当初郑离听说这人来历的时候,不过淡淡一笑。徐云对她的敌意,郑离哪会察觉不到?只是她从总觉得君子诚而有信,小人伪而不真,与其得罪君子,毋宁得罪小人。
况且,她和徐云是两座桥上的人,徐云斤斤计较,她犯不着为这事儿给自己添堵。
所以徐云笑呵呵来与自己商量,准备安排朱东贵进贞女楼的时候,郑离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下来,甚至亲自和皇后提了此事。
唯独雁妃那里略带了几分不满,协商之下,勉强也塞进来一个心腹,美其名曰,是为照顾几位公主。
朱东贵骨子有些好大喜功,又爱卖乖讨巧,郡主们以及各家小姐们头一天进宫上学,他专程从船坞借来四五条轻舟,让众人过了九仙门后便乘船,从水路进贞女楼。不但脚程更快,省了女孩儿们的力气,更借机大饱眼福,一赏太液池的美景。
湖水清澈,雀鸟司养的那些白天鹅悠闲自在的划动着嫩红色的脚蹼,偶尔从小船身边经过,惹的女孩儿们惊喜连连。
大家原本还有些担心宫中念书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却这样的惬意。
船中又有执扇的宫娥,乘着湖面上传来的微澜和风,不觉早就除了刚刚的暑意。
几艘快船沿河道而下,行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靠了岸,穿过芍药圃,郑离已在花丛尽头等候多时。
“郑离见过各位郡主、县主,各家小姐!”
少女们多数没见过郑离本尊,可都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说过,如今贞女楼有一位年纪不大的郑书女,专管她们上学念书一事,还嘱咐她们要格外恭敬,这个郑离九成九是皇后的耳目。
女孩儿们一面忙躬身回礼,一面偷偷用余光打量郑离,果然十分年轻。
郑离笑着引了众人进了正殿,三位公主忙和表姐堂妹们见礼,对几位陌生的名门闺秀也及时展露出善意。二公主擅长交际,做事八面玲珑,围在她身边的女儿一个个都觉得如沐春风,丝毫没有被冷落的感觉。
四公主和六公主一相对比下,明明不是刻意,却难免会被觉得慢待了诸人。
这之中,襄阳郡王的小孙女芸香县主和三位公主最为相熟,她四下一打量,却不见自己的姑妈,不禁好奇问道:“二姐姐,今儿不是要拜师吗?怎么不见龚大家?”
二公主笑道:“郑书女体谅你们来的仓促,大家又久未见面,不知多少心里话要说,这会儿若急急忙忙拜师,想必课也是上不安心的,所以叫咱们痛痛快快说笑一天,明儿再拜师也来得及。”
几位郡主、县主拍手叫好,唯独芸香县主撅着嘴,心里那点不高兴一下子就显露在了脸上。
♂♂♂♂
准备要上班了,好痛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