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沉闷情绪不知不觉影响了后宫,最先得到消息的便是御膳房。
平日这个时候,紫宸宫早叫了午膳,可这会儿未时已过二刻,却还不见有人来宣。黄公公命人将各色佳肴放在蒸笼里,小火微醺,每隔一刻钟便打发个人去前面探看消息。
一连走了十几个小太监,都不见前面有话传出来,黄公公便知,今日前朝必定出了大事。
各宫虽然都有小厨房,但一应的菜蔬果肉都要从这里取。御膳房便成了宫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不到半个时辰,后宫人人头顶便都压了一片黑云,心中惴惴。
郑离刚刚出了贞女楼,正想往东宫去瞧瞧岳三娘,就见来往路上的宫女太监无不行色匆匆。郑离好奇,拉住一个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失了魂儿似的?”
这宫人认得郑离,忙扯了她的手站到路旁的花树丛边,轻声道:“郑书女还不知?前朝出了大事儿!西夷要开战,万岁爷准备御驾亲征呢!”
郑离失笑:“这是哪里听来的糊涂话!陛下万金之躯,怎么可能亲征?就算陛下愿意,百官也会答应!”
“大伙儿都这么传,”那宫人瞧了瞧郑离,道:“郑书女是皇后身边的人,这会儿不妨回去看看吧!各宫的娘娘们此刻都往丹霞宫去呢!奴婢这是奉命去传洛妃娘娘,不敢再耽搁!”
郑离见她匆匆丢下几句话便飞也似的去了,心中不由相信几分。转头不去东宫,只身往丹霞宫来。远远瞧着雁妃的肩舆在前,郑离缓下步子,拐进了丹霞宫的侧门。
从这门一进,便可见皇后宫中种植的一大片海棠。此时暑意正盛,却是繁华尽开的好时节。
漫天嫣红,遍地落蕊。
可惜,皇后宫中并无一人留心这些美景,一个个面色苍茫,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大殿方向。
郑离避开大殿,只进了一旁的偏殿。殿中早有三位公主静默久坐,一见郑离,四公主忙迎上来:“郑书女,你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
二公主和六公主赶紧竖起耳朵往这边瞧。
郑离无奈的一摇头。
四公主神情沮丧:“据说母后那里已经聚集了所有嫔妃,连久不露面的武贵妃也被传召而来,想来......是出了大事。可恨我身为女儿身,不能为父皇分忧。”
二公主扑哧一笑:“四妹妹又发浑话了!咱们都是皇帝的女儿,比一百个男儿都有用,四妹妹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小心叫父皇母后听见心里不痛快。”
四公主脸上的不愉之色一闪而逝。
郑离将这二人的针锋相对看在眼中,沉默无言。
想她初次见这三个女孩儿时,都是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你我相互扶持,只为在皇后的丹霞宫里有一席之地。可现在再看......二公主有了雁妃为靠山,雁妃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为靠山,态度转变不逊于昼夜之差。
六公主年纪最小,跑过来拉住两个姐姐的手,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大约是感到了四公主身上传来的压力,二公主透漏出来的疏离,六公主又害怕的松开了二人的手,茫然无措。
“公主,公主,武贵妃下轿了。”
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匆匆跑进来回禀消息,脸上尤带着几分激动。
郑离还闹不懂这激动来自何处时,三位殿下已经不约而同来至偏殿门口,隔着细密的竹帘往外偷看。
郑离难掩好奇,紧随其后。
皇后在大节礼时乘坐的凤舆是二十四人抬,几乎可与皇帝比肩而齐。往常在宫中行走,只用仪舆,用金丝楠木做身,内二辕长三丈余,外二辕两丈八尺,双层穹盖,黄缎的帷幔。整个轿身绘满金凤、彩凤等祥瑞神兽,叫人一瞧就心生敬畏。
郑离瞧着此刻大殿前停下的这顶金辇,其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皇后仪舆。只不过后者用的是金丝楠木,而前者用的是黄花梨。
金辇上缓缓下来一个年轻少妇,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么热的天,却一袭盛装,贵妃服制一样不差的贴在身上,郑离冷眼瞧着,便这样一袭行套,怕有二十多斤的分量。
果然,从后面忙快步走上来四个大宫女,小心翼翼将武贵妃搀扶而出,一行人昂首上了台阶,直奔大殿。
“武贵妃娘娘还是那样漂亮!”六公主看似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只一说出来,就赶紧捂住了嘴,不知所措的看看两个姐姐,见姐姐们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又瞧向郑离。
郑离冲六公主微微一笑,六公主讪讪的耷拉下脑袋,不敢再乱开口。
又等了许久,只除了冷宫中幽禁的那些,以及被皇后看管起来的鲁婕妤,阖宫妃嫔悉数到场,甚至太后娘娘都打发了身边的心腹嬷嬷来听消息。
直到申时初刻,紫宸宫才派来个小太监来回话。
“启禀皇后娘娘,万岁爷叫各位娘娘们不必担心,前朝已经商定下,派人与西夷协商,聘上官家贵女为妃,永结两族邦交。”
这小太监是安盛的众多徒弟之一,说话干净利索,深得皇帝喜欢,平日常在御书房当差。
皇后知道,这小太监八成已将早朝一事听了个七七八八,问他比问别人都强。
“万岁选了何人前往西北?”
小太监低着头,上眼皮往上翻了翻,似乎要看清皇后表情:“回禀皇后娘娘,礼部尚书柳大人推荐了玄音禅师为正使,礼部侍郎为副使,另,陛下拨三百精骑卫贴身护佑玄音禅师,令有左右千牛卫组成仪仗,同去西夷。”
皇后的声音陡然高出一截:“荒唐!玄音禅师一个出家人,怎么配担此大任?”
小太监垂下眼睛,笑道:“朝中也有大人不同意此,万岁爷便命玄音禅师立即还俗,此刻已经下了旨意送往三昧禅院,不日就要举办还俗大典。”
这小太监顿了顿,又道:“万岁的意思是,大师为元后吃斋念佛多年,功勋卓越,还俗一事要办的风风光光,还请皇后和雁妃等诸位娘娘们商量着来。”
皇后咬紧一口银牙,目光冷峻直盯着雁妃:“妹妹好本事,瞒我们瞒的好苦!”
雁妃早没了主意,听皇后这样冷嘲热讽,更不知所措。
父亲从没和自己透露过一丝半点消息,事情来的这样突然,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不等雁妃多做解释,武贵妃已经不耐烦非站起身。
“皇后就为这事儿把咱们姊妹都叫来?也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了!”
皇后压着怒火,勉强一笑:“武妹妹这话有些不对,前朝......”
根本不等皇后说完,武贵妃已经冷笑道:“前朝的事情岂是咱们这些女人能打听的?连陛下都说,叫咱们别担心,妾身有句金玉良言想告诫皇后,娘娘好心无妨,可这手别总是伸的太长才好!”
武贵妃理也不理,径直出了大殿。见风使舵的妃嫔们纷纷起身告辞,就连身怀六甲的雁妃跑的也是蹭蹭快。
一时间,大殿中就剩下了余氏跟洛妃两个。
皇后屏住怒火,无奈的看了看二人,随手一挥:“你们也去吧,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后咱们后宫还是少关注朝政的好。”
洛妃、余氏面面相觑,遂欠身施礼而去。
徐云碎步上前,俯身在皇后耳边道:“娘娘,郑书女一直在偏殿候着呢!”
原来徐云说这几句话时全没一丝好意。他早察觉出皇后看重郑离,心里便种下了忌恨的种子。这会儿皇后正在气头上,徐云便想将郑离推出去当替死鬼。
“快宣她觐见。”皇后并非识破徐云的伎俩,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这边,郑离听到宣召后惴惴不安进了大殿,皇后已经屏退两侧,连徐云也被打发去前朝探听消息。
“阿离,你最合本宫心意,这件事你来瞧,皇上究竟意在何为?”
“娘娘,奴婢愚笨,不敢揣测圣意。”
皇后脸色一冷:“不敢?看来本宫平素对你实在太过宽宏,连你的主子是哪一个都忘了干净!”
郑离忙俯身告罪:“娘娘息怒!还请阿离说句中肯的话,娘娘越是过多的揣测圣意,就越是与圣心渐行渐远。”
“此话怎讲?”
“娘娘只看武贵妃,原是困境中不能自拔的人,可现如今呢?回宫后不但紧闭门户,而且日日督促敬皇子进学,从不懈怠。阿离敢说,这些皇上虽看不见,但都映在心里。娘娘别生气,武贵妃复宠只是早晚的事儿。”
郑离见皇后凝神听自己所言,并未有暴怒迹象,继而又道:“再说娘娘您,雁妃有孕前,娘娘和皇上如胶似漆,这个中原因,想必无人比您更了解真相。说穿了无非两个字:制衡。同理,娘娘您一旦多关注了前朝,万岁必有动作。命玄音禅师还俗只是前奏,后面还有什么招式,咱们根本无从得知。”
“难道本宫要一味示弱?”
“娘娘本来尊贵,何来示弱一说?”郑离笑道:“娘娘只需稳住后宫,万岁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皇后镇不住后宫,皇上也无非就是辛苦辛苦,再捧出一个女人来。这一点虽然伤人心,但却是最好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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