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老秃子到底是不是真和尚,和尚说话是这样俗臭的吗?”
虽然这老和尚看起来像神仙一样,不知怎么救了人去,但蒙面人还是忍不下,你一句我一句骂起来,他们十几个人自认都不是庸手,难道会怕了一个老迈的人。
老和尚听着污秽的言语摇头叹气,“诸位施主若再不悔改,恐怕明日吃块豆腐都会硌下牙来,喝口水都会呛死啊。”
他并没有刻意大声讲话,可他的声音在一群蒙面人的破口大骂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这老秃子还敢咒我们,找死!”带头的提剑就要冲过去杀人。
老和尚垂首低眉念了一声:“救苦救难。”
带头的剑提起来,只剩柄端半截,剑尖半截断下,垂直而落,将他的脚钉在地上。他痛得大叫,心里惊惧。他这柄剑也勉强算得上是宝剑,不能削铁如泥,也击断了不少敌人的兵刃,可如今却莫名其妙断了,对方在他十丈之外,根本没有移动,也没见有暗器发出。他狂叫着:“一起上,乱刃砍了他!”
老和尚又念了句:“大慈大悲。”
所有人的兵器全都断成了四五段,散落在地。
“你使妖术!”
“他不是人!”
“半夜里撞鬼了!”
他们越来越慌乱,拔腿就跑,连骑来的马都忘了。
可他们没跑出几步,老和尚又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拦在他们前面。
“大,大,大仙,我们不是有意冲撞您老人家的,放过我们吧!”他们不住磕头,真怕下一次莫名其妙断了的是自己的脖子。
“我佛慈悲!老衲怎敢妄破杀戒,只是希望你们能悔过自新,不奢望你们吃斋念佛,只求你们不要在视人命如草芥,使他人少灾,自身少难。”
老和尚慈祥的面容在他们眼里如恶鬼,恐怖至极。
“改,改,我们一定改。回去之后,我们一定为佛祖修庙烧香。”
“烧香十炷百炷,不如做善事一件。作恶多端,把头磕破难消。你们若不悔改,随时都会惨死,何须老衲今日开杀戒。把死者安葬了,就此离去吧。”
老和尚提起卫虔和黑狗,骤然消失。
虽然老和尚不在他们面前,但他们依旧不敢放肆,拿半截兵器一起费力挖了深坑,埋了死者,又磕了头,念叨几句,才敢上马飞奔离去。
卫虔被老和尚夹在胁间,飞一般掠上山去。
“小施主在敝寺安睡一晚,明日送你回家。小小年纪还是不要轻易离家出走的好。”
“我没有家可回了,我要出家做和尚。”
“年少无知,切莫因一时矛盾鲁莽行事。”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任性妄为的孩子,我是真的遭了大难,只能出家做和尚了。”
“你遭了什么大难,说说。”老和尚明显不信他。
卫虔也不信和尚:“你真的是水月山有禅寺的和尚?”
老和尚哈哈一笑,放下他,“到了。”
卫虔站稳身形,看到面前正是寺门,抬头看去,匾额上正是“有禅寺”三个大字。三字乃是扬代开国太祖皇帝亲书,便是答应真乐大师宏愿的圣旨,无论何人犯了何罪,只要他进了有禅寺悔过自新,官府便不得再为难他,自有大和尚们负责让他洗心革面。不遵此圣旨者罪同谋逆。
卫虔跟老和尚走了进去。七个老少不一的和尚迎上来行礼:“师父!”
卫虔看他们最老的和老和尚一样须眉尽白,最年轻的也就不到二十岁,却都称他师父。
老和尚双手合十,悲悯道:“去的晚了,只救了个不相干的小施主。”
“师父可知是何人行凶?”一个看起来很老白眉毛很长的和尚颤声问道。
“悟死,你想要报仇杀人吗?”
“弟子不敢。”悟死惊觉自己妄生嗔念杀意,默默念经静心。
他们悲声讨论,念几句经文,卫虔也听不懂,只听得什么慈悲宽恕几个字。他也不想听,和黑狗坐在一起等着。
“我们只顾说话冷落了这位小施主”,老和尚终于想起他还在旁边,“施主请进房内歇息,悟求去煮一碗素面,安排施主吃住一晚,明日由悟爱送回家去。”
最年轻的小和尚悟求去生火做饭了,中年和尚悟爱躬身称是。
卫虔坚持要出家,像诸位高僧讲述他目前的境遇。
老和尚听得他竟有这等身世,同情他的遭遇。他离开这里便活不下去,外面的尘世也和他没了缘分,他并不是一时冲动离家出走的少年,在这里做个和尚是他最好的归宿。
面做好了,不仅有卫虔的,也有黑狗的。有禅寺有自己的粮田菜田药田,自给自足,既然众生平等,饿不着人就饿不着狗。
卫虔和黑狗都吃得汤都不剩一滴,他们又跑了半夜,肚子早空了。一碗清水煮出来的白面条加点菜叶可比他以前吃过的各种高汤里的面条更让他有食欲。
老和尚等他吃过饭,领他进入正殿,拜过佛祖神像,给他剃度出家。
天刚破晓,卫虔黑发落尽,在师父的引导下参拜历代住持的灵位。
“初代住持圆起禅师。”
“二代住持觉涯禅师。”
“三代住持广力禅师。”
“四代住持大岸禅师。”
“五代住持智通禅师。”
“六代住持慧明禅师。”
“七代住持真乐禅师。”
“八代住持如去禅师。”
“九代住持性善禅师。”
“十代住持海博禅师。”
“师父我是第十一代住持,法名颖苦。”老和尚阻止卫虔继续磕头,“别磕这么多头,师父我还活着啊。”
和尚们都笑了。
颖苦继续讲:“你拜在我门下,辈分轮到一个‘悟’字,从此以后就叫‘悟恨’吧。过往悲愁,皆化烟云。希望你看透彻了,不要仇恨任何人,以后快快乐乐的生活。”
悟恨再拜,由师父引见诸位师兄。
“大师兄悟生,一百五十四岁了。”
“二师兄悟老,一百二十八岁了。”
“三师兄悟病,刚好百岁。”
“四师兄悟死,七十三岁。”
“五师兄悟爱,四十五岁。”
“六师兄悟怨,三十一岁。”
“七师兄悟求,一十六岁。”
悟恨一一拜过。
“师父我一百九十七岁了,再活三年就两百岁了。”颖苦老和尚修行深厚,也不免有些得意之色,“你这些师兄都到了能做师祖的年纪却还没有一个徒弟。我们寺里收的都是尘缘了尽或者一心向佛之人。那些醉心于武功弃善法根基究争斗末流之人我们不留,他们都去别寺了,是以我们寺在江湖中名声不显。百年来你是第一个在本寺出家的。没有一心向佛之人我们不强求,没有斩断尘缘之人说明天下百姓日子过得下去,纵使本寺传承不利我们也当高兴。”
悟恨听着师父教诲。
“我好,助人好,以人之好为好,使世人皆愿助人好,使世人皆以人之好为好。”
“好,便是我有禅寺的,禅。”
正是:
惟愿人有好,不求我成佛。
欲知后事,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