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虔要从他面前的路上过去,又不敢靠近他。卫虔已经对老头子产生恐惧了。
可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是那样尖酸狡诈的。
门口的老人看到这个衣衫破烂的少年和一条萎靡不振的黑狗,便收起了他的忧愁,招呼这个可怜的孩子进来吃点东西。一人一狗看起来饥肠辘辘了。老人自己感叹自己是不幸的,但他不想别人也跟他一样不幸。
山上的高僧们不是经常下山来帮助村民吗,总是告诉他们,拜佛烧香不如多多行善,给人排忧自己也会舒心。他看那些和尚给他们治病务农也都是神色开心的。
所以老人自己也是热心肠的,能给这个可怜瘦弱的少年一顿热饭让他自己很高兴。
卫虔饥寒交迫,在老人的再三邀请下打消了顾虑,跟他进去吃饭烤火。
寒夜里人都及早上炕,睡不着也要去暖和。老人推开小木门,走进屋里重新生火独自招呼卫虔,家人可能都在里屋睡了。
这里不贫穷更不富有,没有大鱼大肉,吃饱饭菜还是很容易的。老人只有一件厚实的大棉袄,满是补丁。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仆人,衣料不错可太过单薄破烂,老人自己的大袄虽然脏旧,可还算保暖。所以他把自己唯一的冬衣给了这个流浪的少年。他自己老了,可冬日能窝在炕上,这个孩子看起来不堪饥寒,还要在外流浪,若不是自家清贫,他真想收留了一人一狗。
卫虔推辞不掉,也就接过来披在身上,继续吃饭。他从前面对山珍海味也吃不进多少东西,而今一顿粗饭吃得简直比以前三顿还多。
木门又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模样是老人的儿子。
老人招呼他见过客人,年轻人却不怎么热情,勉强朝卫虔拱了拱手,接着惊得跳了起来,“你不是那个,那个通缉令上很值钱的那个……”
他疯狂上前抓卫虔手臂,小黑狗疲惫不堪,卫虔挣扎不出。老人拿擀面杖打开他儿子的手,“是又怎么样!害人的事咱可不能做!”
“爹!这是多大一笔巨款啊,就这么放过了?有了这笔钱,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我是教你这样做人的吗?乡下人穷,不识字,可咱村世世代代受寺里恩惠,一个善字总是识得的。你看他这么小,又不够壮实,能犯什么大罪,定是受了冤屈逃来这里。”
他老眼昏花,夜里灯火昏暗,起先没看清楚卫虔的模样,现在看清楚了也没有什么想法。
害人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大和尚们说害人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老人现在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尽管他活了几十年从没害过人。他不怨天尤人,自己过得不好也不会想让别人过得同样不好。如果自己能让别人过得好一些,那么自己心情也会好一些。山上年纪最大的和尚颖苦住持已经近两百岁了,同辈的师兄弟都已埋进黄土,老住持每年夏忙十分还是带几个徒弟下山来乐呵呵帮村民做活。老人自己并不想活两百岁,只盼着自己能清净不烦活过剩下几年。
他儿子不情愿地放开卫虔,摔门而去,“那群老秃子小秃子自己吃不到一点儿油水,却来扰得别人也吃不到肉。”
“我还有几年好活?他还要气得我早日归天……”老人自己唠叨着,看卫虔吃的差不多了,“小兄弟快走吧。再迟些我怕他要做出什么人干不出的事来。”
卫虔在门口拜谢老人,穿着他的旧棉衣快速离去。他吃饱了,又有力气跑路了。
月亮在云层里进进出出,夜路时亮时暗。
卫虔快出村了,听到呼喝砸门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他回头看去,他刚才所在的院门口火光晃动,老人训斥儿子的声音,妇孺哭喊的声音,兵丁喝骂的声音,卫虔都能依稀听到。最后一阵惨叫的声音过了,一切声音都没有了,但火光更盛了。
卫虔知道,又有人因为他遭到了不幸。他只能流着泪继续在夜路上狂奔。
他身后寂静漆黑的小山村沸腾了,到处都是闪动的火光,惊慌尖叫的声音。
卫虔只想抱头逃开,逃离身后的火光,逃离身后的哭喊。尽管五六个兵丁都在村里搜寻,没人从村里出来追他,可是闪动的火光,起伏的尖叫传到卫虔这里再弱也令他不能释怀。
卫虔用尽力气向前奔跑,一直跑到他再也听不到看不到那些,一直跑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才停下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走。
小黑狗默默跟着他。
水月山北有大水潭,月圆晴朗时候,明月照亮部分水面,被山遮住的部分则是暗的,人站到山顶一夜静观,水潭明暗流转如月圆缺变化。
不过这些卫虔还看不到。他勉强算作刚刚在山上了,离山顶还远,夜空也不晴朗。
马蹄声踏破寂静的夜,从卫虔身后越发清晰过来。卫虔左右也没有躲藏之处,只能干着急,山上多石木,可难以攀登。
三匹马已经从身后的黑暗里赶到了,卫虔发现不是追他的士兵,松了一口气。
卫虔识相地闪在路旁,一男两女纵马飞驰而过。卫虔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听到他们看到他后开始争吵,又心神不安。
片刻后三人赶回,卫虔再慌乱也跑不动了,他只有认命了。
可马上的人不是来抓他的,一个女子语气极不情愿对卫虔喊到:“小子,要是上山去的快上马,我们小姐可怜你,不忍见你冻饿而死。”
她下了马上了另一个女子的马,这匹马显然是让给卫虔的。
她看卫虔呆着不动,不耐烦道:“磨蹭什么,我们还有急事儿!”
“不得无礼。”她身旁另一个女子柔声道,“对人要客气些。”
“小姐,你就是心太善了,心太善容易吃亏,给人欺负。”
旁边的男子看起来也不是善茬,“老子哪有功夫陪你耽误,小子快点儿,不然一刀砍了你!老子可不像我妹子那般热心肠。”
卫虔明白了他们不是争吵怎么抓他,而是争吵要不要帮他一把。卫虔很感谢那位小姐的好意,可看着她这位凶神恶煞的兄长就不敢上马,又不敢不上,小声道了谢,抱起小黑狗上马,跟他们一起朝山上行去。
他们好像有很紧急的事情,不断催促马快速前进。卫虔以前骑过几次马,但从没有骑这样快,也没走过这忽宽忽窄,左转右转的路,颠簸晃悠,简直要吐出来。不过这样快的速度让他很放心,离山上寺庙越近他越放心。
四个人骑三匹马总是比三个人骑三匹马慢了些。
三人的事情真的是急得片刻都耽误不得。他们在逃命,和卫虔一样在逃命,不过更着急,追他们的人一直在后面追着,并没有失去他们的踪迹。
他们因为卫虔折回去,耽误了不少功夫,眼下就被追上了。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每人一匹健壮快马包围了他们。暗器打在马蹄上,卫虔一头栽下来,抱着黑狗在地上滚了几圈,蜷缩着不敢乱动。不会武功的小姐在婢女保护下安然落地,她的哥哥看起来武功不弱,从马上跃起拔剑杀过去。
蒙面人都是精心准备而来,没有一个不入流的,带头的拔剑迎住他,狞笑道:“你这么着急送死啊,若不是担心伤了两个小娘子,咱们还会往下打马蹄吗,早就往你身上招呼了。”
他们一对一难分胜负,可既然蒙了面便是没有头脸没有名声的,哪会讲什么公平道义,陆续有蒙面人加入战团,五个人围攻击杀了他。
那婢女只能面前对付一个,对方对她们有不轨之心,不急于要她们的命,围着她们游斗戏耍。
不会武功的小姐心性并不懦弱,自己撞在剑上死了,婢女见状也倒转剑刃自杀身亡。
这里只剩下了兀自咒骂的群匪和缩在地上的卫虔还是活人。
卫虔恨自己,又有人帮了他丧了命。他只能在地上怕的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群匪被这突发的变故败了兴,心中窝火,连声咒骂。
“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子怎么处置?”
“他全都看见了,难不成放了他?一刀杀了,算他倒霉。”带头的本就心头冒火,无处发泄,亲自提剑要杀卫虔。
可原本在地上发抖的卫虔眨眼之间不见了。
“德厚福厚,德薄福薄。施主滥造杀孽,刻薄寡恩,实已无福无寿了,当心某一天放个屁都会崩肚穿肠惨死啊。”
带头蒙面人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树枝上便是消失的卫虔和黑狗,还有一个白胡子气色红润的老和尚。
正是:
救人苦难,修己慈悲。
欲知后事,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