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金和荆玉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消失在行人的视线里。
隐身障眼法这种只能瞒着眼睛瞒不住神识的小法术正适合他们两个。
荆玉一手拽着项金的衣袖大摇大摆走进宫门,却又回过头来朝那几个视之不见的戍门卫士做个鬼脸,若没有项金拦着,她还要踢他们一脚,看看他们惊疑不定的蠢样。
如今国事归太子主政,荆王与丞相协理。
现在不是上朝时分,他们都不在太初宫神龙殿。
太子帝峻应该在东宫。
荆王帝俊住在东宫以北御花园以东的二十四殿之一,等他皇兄继位,他就要搬到荆州他的封地府邸,无诏不得擅离。
丞相罗原在丞相府。
奏折要件在东宫和丞相府,而不会在帝俊那里。
荆玉选择东宫,因为丞相府有的东宫都会有,东宫有的丞相府却不一定有。有些事情只有君王知道,不会让臣子知道。还有就是丞相府的守卫太没有挑战性了,尽管皇宫里的卫士也不可能发现他们。
东宫门前,一队宫女来到门口却不进去,领头的对戍门卫士言道:“皇后娘娘近来做了几样新式点心,命我等来送予几位殿下尝一尝,劳烦通禀。”
荆玉和项金就站在她们身旁,她们却不知道。
荆玉瞧着那些点心,传音道:“总共四份一模一样的,一会儿我们偷吃几个尝尝。”
“这怎么能吃呢!”项金觉得偷吃不好,还会给这几个宫女惹祸。
“怎么就不能吃了?”荆玉露出奇怪的笑容,“又没有毒。”
“啊?”项金不知她看出什么了,“不会有毒吧?”
“当然没有了。笨蛋,四份一模一样,有一份是要进到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肚子里的。”
“那你乱扯什么毒不毒的。”项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印象里皇后娘娘很好的一个人要变复杂了。”
“生活在深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会是简单的。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东宫里走出一队宫女。
项金不解:“让她们送进去不就完了,为什么要让人出来取呢?”
荆玉笑道:“我觉得还要任人挑选更让人放心。”
果然如她所言,送点心的宫女们将手里的四份都捧上,东宫婢女随便各挑一份,谢了皇后恩赐,目送她们离去,转身回去。
“这样大家都放心。”荆玉提起旧事,“你可还记得帝烽十三年的事?”
“记得啊,那是我们初次见面。”
“不是这个,是大事。”
项金反问:“这可是我人生中数得上的大事,对你还不算大事?”
“算,混蛋,你这么说话让我很高兴。”荆玉轻轻捶他胸口,“我们现在说正事。”
“我也记得,那可是一件悬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到底是谁安排刺杀太子?那个血红色茶花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明白那件事的真相,你总该明白,从那天开始,这东宫的日常进出管制就非常严格了。不论人还是物,进出都很费劲。”
项金明白了:“皇后娘娘作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当然要时不时给各嫔妃皇子一些恩赐,以示仁德。今日这般送法,不只是打消太子疑虑,更是以防万一。皇后娘娘并无害人之心,可别人如果在她的东西里做手脚,她可是防不胜防。万一出了事,这般做法也能脱罪一二。”
“你不笨了嘛。”荆玉故作欣慰,像是一位看自己天生呆傻的弟弟某天突然开窍了的姐姐,“如果不是为了母慈子孝的皇家颜面,皇后娘娘才不愿意和太子扯上一丁点儿的来往。太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又长这么大了,不管他吃喝还能饿死他不成。”
“你这话可就过分了,嫡母爱及诸子,哪管他是否亲生。”
“原来你还是傻的。书里的‘仁义礼智’描绘不错吧,你还全信了。如果你有好几个娘,你还不是嫡出的,你就知道这‘亲’字到底有多亲了。”
“可惜我是没这个机会体验了。”项金脸上没有可惜的意思,微微一笑很幸福。
“皇后娘娘这几盒点心可担着大风险。太子出了事对她一点儿好处没有,她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常年在外带兵,只是个做将军的料,现在也不在宫里,另一个就只会锦衣玉食声色犬马,心思比你更单纯,两兄弟没一个有可能坐那个位子的。太子出事,只会便宜了别人,她只有罪。再者,万一某一天这其中一盒里真有了毒,被那废物帝荒吃了,她就把亲儿子也搭进去一个。”
“你怎么对你这几个表兄弟的态度差别很大呢?有的敬而远之,有的亲近客气,有的却险些被你偷袭干掉。他们的母亲不同,可跟你的血缘联系是父亲血脉一方纽带,他们都是陛下的儿子,是你亲娘舅的儿子。真让人搞不懂。”
荆玉回眸一笑,轻轻捶他一拳,“这就叫做皇家无情啊。小金子你好好伺候着,否则说不定哪一天本姑娘就对你起了杀心。”
“你这么难伺候,我要时时刻刻防备着你谋杀亲夫。从现在开始,我们保持距离。”项金推了她一把。
荆玉气鼓鼓抬足朝他屁股狠狠踢去。
项金朝东宫跑去,正好躲开,“我们进去吧。”
荆玉不依不饶追过去。
项金就站在太子身后,朝荆玉摆摆手,继续神识交流:“不要弄出声音。”
荆玉放下玉足,“记账。”
太子帝峻正在勤恳政务。
春秋多风,兖州闹风灾,多少百姓房屋倾倒。
再过半个多月,就要注意霜冻了。
若是夏天,还有旱灾涝灾。
蝗灾,地动,洪水,山林大火……
这数不清的一切还只是天灾,不是年年都有的。至于人祸,那就更多更难了,每天都有,大到战争,小到偷窃。
臣下实在做不来,那就抛给皇帝。
荆玉叹道:“皇位有什么好争抢的,累死人了。”
项金道:“有些人坐上去,是想为万民做事的,累死自己在所不惜。可更多的人抢到手,是奴役万民自己享乐的,那可是天下最轻松自在的位子了。”
两人不敢公然翻找,怕吓得那些看不到他们的人以为闹鬼,神识扫过那些字迹,便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捷报频传,豫贼已不成气候,预计二十天左右便可班师回朝。
北荻终究是做出了落井下石痛击豫军的决定。
原来大扬与北荻的约定,在八年前就秘密定下了。
帝烽十四年,北荻寇边,淮侯挂帅,征战一年,实则并无血战,得胜归来,暗地里已经按帝烽的意思与对方谈好了条件。
八年前,帝烽就料到了总有与卫献翻脸的一天。卫虔只是个***,没有他,这一战也终将到来。只要那些所谓的“前朝忠良之后”日夜想着复国,那便再过百年,没了帝烽一辈人,没了帝峻一辈人,也还是要打的。
只是到了眼前,北荻人却坐地起价,不履约帮忙,反倒派兵相助豫军。
北荻人表面上站在豫军那边,实则是中立观望的态度,派遣的援军都只是些小意思。否则扬军会很吃力,一国毕竟是一国。
北荻人只等扬豫两方竞相出价,然后倒向利益。
如今谈好了,豫州能拿出手的终究不能与扬朝一个大国相比。文良口中的平分江山听起来诱人,可太虚妄了。项英表示的粮食财帛以及边境贸易更实在。
东西已经运进了北荻国都,所以北荻军队立即为扬军出力。
合两国之力,所向披靡。区区三州乱臣贼子,伏诛七七八八。
看了这些就够了,别的荆玉也没兴趣看。
两人出了东宫,向北行去。
北面就是帝俊的住所,这不是宫,只是一间殿。
二十四殿,东西四列,南北六排。靠近御花园的这西边一列六间原本前五间住着皇子,而今剩三间还有人住。其余二十多间都是空的。
项金走进这一大片建筑当中,“刚才还看到风灾卷了多少百姓房屋,这里倒是广厦林立。”
空空的殿宇,虽有宫女早晚洒扫,但望之了无人气,白昼里幽昧森森。
荆玉笑道:“要不怎么叫深宫大院。就连你家也有几间蛛网遍布久不住人的空房间吧。你那么爱发善心,不如把无家可归的人接到你家去啊。”
“天下苦人太多,我一个人是帮不完的。我们不刻意去寻找,但若遇上了,尽力而为吧。”
两人路过帝俊门外,神识探进去,便发现帝俊正在读书,还吃着点心,肯定是刚才那队宫女送的。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帝俊看到这里,便觉得口中之食索然无味。
项金没有进来打扰他,继续向前走。
再北面就是帝洪的住所,现在无人。
可是有那么一瞬,项金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前面那间有人住的好像比这间没人住的更阴森一点儿。
光天化日,空殿是因为没有人气,静极而恐,可那间有人的殿在项金的感觉里却有些黑。
空中没有乌云,那间殿恰如修筑如此,天生比其余光暗色沉。
可二十四殿建制相同,即使因为位置不同有些差异,也不会有这种使人压抑的纰漏。
项金知道这种感觉应该只有自己有。因为那里明显能传来宫女嘻笑打闹的活泼声音。她们一点儿都不压抑,那里的主人应该对她们很宽容。
这种怪异感觉仅有一瞬,却叫项金难以忽略。
项金伸手指着再也觉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殿宇,“玉儿,你觉得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感觉不到。不过那是帝川的住所。上次见他,他已经聚海巅峰,虽说还没超出练武的范畴,可我总觉得他在偷偷摸摸修道了。如果是真的,那他暗地里必然有一个教他的修道者。你神魂强大,能察觉出什么端倪。”
“我们去看看。”
帝川不只在读书,还在同时练字。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屋里只他一个人。
帝川停笔蘸墨,笑着喊道:“别吵,我若是写差了,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屁股。”
外面嬉笑的宫女便安分一会儿。
两个隐身人直接走进来瞪大了眼睛绕着他看了个遍。若是大家能互相看见,那实在是不好意思。
帝川还在聚海巅峰。
这是练武与修仙交界的境界,处在聚海境中期以上的人,可以说还是凡夫俗子,也可以说初步跨入修道的门槛。
项金又打量了一下室内摆设,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帝川一直读他的书,写他的字,不清楚身边有两个人。
白纸上黑墨施展,化作一个个小字。
如果强说这殿宇之内有什么不正常的,有什么别扭的,那就是帝川这字了。
太过娟秀细腻,如小桥流水。
荆玉笑道:“妇人之字,非丈夫所为。”
“我们走吧。”项金并没有笑人家,字倒是挺好看的,比他写的强多了。
出门去,荆玉道:“这乱臣贼子,意图谋反。”
项金道:“话不可以乱说。”
“你看他那‘为君之道’,其志不在小。”
项金斥道:“捕风捉影!”
荆玉撇嘴。
再向北,就是帝荒的住所。
远远便出来一阵莺歌燕舞靡靡之音。
荆玉骂道:“废物点心!”
“你怎么又那人家,看个舞而已,你没看过?”
“偶尔乐一下也就算了,这废物成天就没正事可做。不对,他还会把舞好的姑娘拉进房里,做那种事,不知玷污了多少苦命的女子。小小年纪,白日宣淫!”
项金笑道:“这么厉害?让人羡慕。”
荆玉回身一记撩阴腿。
项金没躲,而是蹲下用胸膛承受了这一踢,然后紧紧抱住这只玉足。因为他今天接连惹她好几次了,尤其是自己今天在红楼被她抓个正着,已经惹她很不快了。现在一时嘴欠又惹她,怕她真生气,必须多多求饶才行。
挨踢这种事项金最有经验了,若不抱住这只玉足,看郡主殿下那气鼓鼓的小脸儿肯定最少十几踢。
荆玉被他摇晃着腿,回想起小时候,这家伙就是这么死皮赖脸抱着她的脚丫摇晃认错,还要遭受自己一顿猛踹,实在蹬不开,踢着踢着也就消气了,也就原谅他了。
他那时可没有反抗之力,体魄没有现在强,荆玉真生气时踢在他身上是实打实的疼。他就是凭着一股死皮赖脸的喜欢劲儿硬抗。
现在看他死抱着不撒手的坚定,肯定又是蹬不开甩不掉,荆玉又不气了,被他死皮赖脸追着粘着的感觉让她心情愉悦。
“原谅你了。放手吧。”荆玉拉他起来,又数落他:“你不是大善人吗?你的善心呢?你就不想救救她们?”
“怎么救?她们现在还活着,在这里生活得不错。这件事肯定不只你知道,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明说。若是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五皇子会受罚,她们可能会丢命。”
“依着我就杀了这个废物。”
“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帝荒死在她们当中,那她们就不是可能,一定会死。你总不会跟你舅舅一家人都不亲吧,把他们都干掉?”项金无奈,“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敌这复杂的红尘琐事,难啊。”
“那我们偷偷打他一顿怎么样?”荆玉摩拳擦掌,忍不住想打人。
“算了,别惹事了。他挨了莫名其妙的打,指不定要拿谁出气。”项金紧紧扣住她的十指,不让她去惹事,“就像你心情不好拿我撒气。”
“我喜欢,要你管!”
项金委屈道:“挨你踢的是我啊,还不要我管。”
“嘻嘻……”
两人再往北去,是从前卫虔的住所,而今无人。
“小虔活得好好的,这样就很好。”荆玉拉着项金转向西。
“这个没血缘的假表弟倒是跟你最亲,那些真的反而跟你疏远。”
“你才是跟我最亲近的啊,金哥哥!有些人虽然是亲戚,可就是让人厌。有些人虽然不是,却叫人愿意相交。”
向西进了御花园,荆玉在这里有栋违制建筑。
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隐身躲藏了。两人显露身形,放心说话。
他们离帝川远了,帝川也放心了。
砚台的浓墨里飘出黑烟,在帝川身旁翻卷。
按理来说,烟散得越开,黑色就越淡,最后就看不到了。
可是这股烟不同。起初一支笔大小,淡淡黑色,依稀可见,渐飘落帝川身旁,落地生根,形体越发壮大,其色愈黑,终成一个人形。
从烟墨里生出的老人头发是黑的,可是枯瘦的手和脸上的褶皱无一不显露出他的生命快到了尽头。
当然,这段最后的日子可能比许多人的一生还要长。
他是一个修道者,境界很高,寿命很长。
可是很长很长的命也会过到头,他不能再次突破,就不能再发青春。他只能看着自己形体衰败。
养精,炼气,存神。
精,也就是容纳真气与灵魂的这副躯壳,看似无关紧要,没了可以再铸,实则不然。越是修为高深的炼气士越能体会到肉身的重要。
炼气士时时修炼,真气始终增加,其实每时每刻都有流失。只是因为修炼所得比日常流失多,结果才是好的。
元神在躯壳里安立,真气的流失才会最缓。
元神离了躯壳,不论是主动元神出窍还是因肉身损坏而不得栖身,在没有回到躯壳前每时每刻损失修为。
随肉身损坏的还有气境跌落,失去了生来的这副,再寻找或铸炼出与元神契合的要看机缘。
福缘深厚那就万事俱备,福缘浅薄那就寻寻觅觅至元神消散而不得。
眼前的老人就是一部分元神,衣物俱是真气所化。可他的形貌反映着躯壳真实的模样。他的躯壳快不行了,也可能早已失去躯壳。
气,就是炼气士运转各自心法吸收天地灵气炼化为自己的真气。
当炼气士的生命临近终点,体内气的流动会越来越缓慢,直至完全停止,那一刻就是命丧黄泉魂归九天。
神,就是灵魂,炼气士对此所知不多,此乃天机,窥探天机多食恶果。
玄冥境以下的炼气士,没有到精气神合一的境界,灵魂安放在躯壳的心旁灵台穴内,躯壳血肉枯败便是命丧黄泉魂归九天。
玄冥境以上,真气包裹灵魂组成元神安放在顶上玄关穴内,精气神合一,通常是躯壳率先不堪,而后真气尚能给灵魂一个安放之所,待到真气修为损失殆尽或者停止流动,才是真正命丧黄泉魂归九天。
帝川停笔,“那位的神识果真强大啊。”
“金丹气境能有着地境心神也够强大了。”不过老人并不认为区区地境心神就能察觉到一二,对他来说,项金这引以为傲的心神境界还不够看,“他很特别。”
别的炼气士都着重炼气修为,老人却在心神灵魂上钻研了大半生,可也不过多创出了几种灵魂力量的使用之术,亦被人责为邪术,连套像样的修炼之法也没有。
像炼气一样有法可循地炼神是所有炼气士遥不可及的梦。
想要对这件知之甚少的事情有更多的了解,势必要悖逆天理,拘压本应归天的灵魂,使之不能没有来世,不能转生,还会受尽折磨。此事有干天和,为此事者必遭天谴,所得所悟的法术被人责为邪术。
老人就觉着自己遭到了天罚。他感到自己的大限提前了许多,寿命无缘无故减少了。
他不服气,他想与天争一争。
天不传人法,天不许人知,人就不能去了解,那么天也太霸道了。老人偏偏想知道,他觉得自己的手段再残忍也是天逼出来的。什么天理天和,天给众生立的规矩不少,却不许众生知道太多。
老人觉得项金的神魂很特别。
虽说天地万物追根溯源都是灵气化作,但老人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却见过某些不是灵气所化的,那可能代表着超出天地外。
其余或有形有质或无形无质的东西都能用神识直观感受,可是灵魂这东西却是上天最大的秘密,神识只能在互相接触的时候起辩识身份的作用,其余的再也觉不出来,好像所有灵魂都是一样的,可偏偏又不一样。若真是一样的,又何以辩识身份?
老人钻研了大半生,眼下也看不明白项金的灵魂到底有什么特殊,只是凭直觉断言。
“老夫在俗世里也收过不少凡人弟子,你是最对口味的。只是可惜了,你天资有限,不能说差,却也终究不是炼气修真大好材料。”
对于人的本性善恶的看法,老人觉得“人之初,性本善”那是屁话,对于“人之初与禽兽无异,循礼遵法而克己向善,然后为人”的性恶论也不全赞同。
老人觉得人生来就是恶的,但是并不都是一样的恶,有人可以学好,有人就是纯粹的恶人。
从他见到帝川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他们是同样的人。
他们在自己能活得很好的时候也希望别人能活得很好,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就全不在乎别人怎样了,为了自己果断牺牲他人,哪怕百千万亿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帝川笑道:“生在帝王富贵家,不经饥寒之苦,得蒙您的教诲,川知足了。”
“这次战后论功行赏,你必然受封为王。之后找机会求个外放为官,趁你父还在。”
帝川望向屋外,“就去北方某个小县做个县长吧。大了怕人家不放心不答应。”
县令、长,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 秩五百石至三百石。
北方州郡刚经历战火荼毒,原本万户以上的大县会有一些变成不足万户的小县。
老人赞许道:“孺子可教。你且在外潜首缩尾,以为韬晦之策。人家要使人暗杀你,凭你这身修为可挡暗箭。这边的事,有我替你料理。”
“多谢恩师!”帝川看着自己满纸的娟秀字迹,五十二字个个如同小姑娘写的。
他对自己练字结果很满意。
御花园。
荆玉推门进去,这里好久不来了,积了一层尘土。
那些久不住人的空殿有人早晚洒扫,这里却没有。因为荆玉之前不让别人进来,由作为自己人的小羊儿洒扫。
荆玉施展道术,呼风来吹开所有门窗,将尘土秽气逐出,再闭上门窗,笑道:“关门打狗。”
“啊?”
“项小狗你知罪吗?”
“你不都放过我了吗?”
“人前揭过,人后算账。这是我们的规矩啊。你想赖账吗?”郡主殿下手中赤白灵剑散发炙热,微眯的眼眸斜瞥闪着寒光。
“那我知罪。”
赤白剑锋与项金的脖颈只差一寸距离,“跪下!”
项金果断跪下。
“别跪我啊,我可受不起,来来来,朝北方,朝父亲大人的方向跪。”荆玉手指项金后方,指挥他转个向。
“殿下能不能把剑收了,我害怕。”
“不能!”
“那你一定要冷静,手不能抖。”
“那可说不定。你少废话,父亲在上,你悔罪,你不是个好东西!”荆玉狠狠踢了项金屁股。
“嗷!父亲在上,我悔罪,我不是个好东西。”
荆玉又踢,“你出入青楼妓馆,你不是个好男人!”
“嗷!我,我不是个好男人。”
“别发出奇怪的声音啊!混蛋,你鬼叫什么!”荆玉又踢。
“嗷!疼啊,疼得嗷嗷叫。殿下可不可以轻点儿踢我?”
“哼!你这混蛋。”荆玉转身推门出去了。
项金不知是留在这里继续向远在天边的父亲大人悔罪,还是起来跟出去。
郡主殿下没让起来跟出去,还是跪着吧,不然可能屁股被踢成八瓣。
外面却叫他了:“喂!混蛋,你出来。”
项金走出门,看到她又把那个好久不见的火焰绣球拿出来,扔到了树杈上。
还是那棵树,近十年过去,更加粗壮了。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项金:“你过来!”
项金笑着走过去。近十年过去,郡主殿下如今的绰约风姿不是当年那个六岁半的小女孩可比,火气还是那么大,气势更加凌人。
“不许笑!”
“殿下好美啊,我看了止不住的开心,止不住笑。”项金心想自己当初有现在一半嘴甜,这十年里能少挨多少郡主殿下的毒打。
“你蹲下!”
项金就蹲下,四平八稳,保证郡主殿下踩在肩上不摇晃。
荆玉踩在他肩上拿到了绣球,却不罢休,“我要上去!”
项金站起来,她就坐到了粗壮的树枝上,晃着两只玉足,轻轻踢着项金胸口。
“殿下如今会飞,用不着这么麻烦。”项金捉住她的左足,足踝入手纤细。
“可我还不会飞的时候,正用得上你的时候,你不肯乖乖给我踩呢。”荆玉右足继续摇晃,足尖正点在项金心口,如同叩门,叩开这颗真心的门。
“那不是第一次见嘛,我还不喜欢你,凭什么乐呵呵给你欺负。你那么嚣张,我没揍你就很给你面子了。”
“那你为什么肯给我面子啊?”
“因为你长得好看呗。”
“哈哈哈哈……”郡主殿下开心笑了,笑颜更娇美,光彩照人。
项金看得越发爱慕,情不自禁在手中纤美的足踝上吻了一下,淡淡的仙草幽香让他心旷神怡。
心口没了碰触,项金抬头看,见到她脸颊微红,怒瞪的杏眼只有一半是恼怒,另一半是娇羞。
于是项金捉住另一只玉足也吻了一下,在仙草香气里定下神来,抬头看着更加羞红的娇颜,无比认真说道:“项金,荆玉,今生今世,三生三世,十生十世,永生永世!”
郡主殿下只应了一声“嗯”,抛下绣球,“砸你!”
项金伸手接住,用额头顶还给她。
她晃着双足再抛,项金再顶。
两人就这么玩起了小孩子的游戏,忘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