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建北。
建北是蛮国北部一座强城重镇。
此处是穷山恶水中少有的一块风水宝地,风景优美,环境宜人,因此人口众多,市面繁盛。
更有南蛮镇北王孟颴率领万余精兵在此,建北周围方圆五百里,皆是由孟颴亲自镇守的蛮国北疆,与邻国接壤的要地。
孟颴此人乃是蛮王孟颩的胞弟。蛮人并不像扬人那般礼数繁琐,一国之主称王,一方诸侯也称王。不过这其中的尊卑,可以从“王”字前面的字里听出来。
七月初十。
天气晴朗,风很大,在大热天里也算舒适。
建北城北附近的小村庄里,来了九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外来者。
这里说是个村庄,其实连十户人家都没有。南蛮的人口比起北面强邻来那是差远了,也就几个风水不错的大城里能有繁荣的迹象。
九个人都是粗犷的彪形大汉,须发浓密,看起来都是地地道道的蛮人。
领头的那人须发末端有些变黄,不像一般的蛮人黑发长着长着渐渐发红。
马系在村头的大树上,领头的黄须大汉坐在大树底下乘凉,看着其余人打斗。
八个人每人持一把刀,使的是一路的招式。他们在围攻一个背着药篓的采药山民。
这个村民相对矮小,不像是蛮人长相。
他的武功看起来很怪异,像猫打架一样,伸着指甲抓人,偶尔参杂一些攻下盘的腿功,招式柔弱缠绵,这些姿势女人用起来都显得忸怩,他一个男人用出来就更加怪异了。
不过越是奇怪的武功越难练,如果练成了就越有奇效。这个人凭着怪异的武功可以与八个人周旋,不过他并不算练到家,他和这八个敌人都是炼体巅峰,御气境都不到,以寡敌众,勉强坚持。
黄须大汉从村头的井里提出一桶水,抱起桶来牛饮。半桶水进肚,他放下木桶,抹抹嘴,“痛快!今天有风吹着,挺凉快,是个好天气。这么好的天我实在不想见血,朋友,把东西交出来,咱们都省事儿。”
打斗还在继续,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把刀砍破了药篓,另一把刀挑飞了它。
草药,泥土,破篓,还夹杂一本书,飞上了天。
四把刀继续纠缠对手,另四个人撤刀预备接东西。
草药掉在地上,其中不乏几味名贵药材,全都没人接。
所有人都是冲着那本书去的。
书没有落到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
这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把半空中的书抓到了手里。
项金用一根手指撑着书转着玩,看着树下的黄须大汉,“若不是提前听人说了,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扬人。”
黄须大汉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以尊驾这副躯体,也不似扬人吧。”
项金哈哈一笑,“我是高了点壮了点,可我的面相还是扬人。”
黄须大汉不扯那些没用的,“有话直说。尊驾既然有本事把东西拿在手里,那也不好教你白费力气,开个条件,怎么才能割爱?”
项金笑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啊。你不想见血,可惜有人偏偏要你见血。”
黄须大汉终于走出凉快的树影,朝项金一步一步走来,“久不在江湖走动,未知有尊驾这号人物,倒要领教一下,是真本领,还是狂妄无知!”
“你是久不在故国走动吧,来给外族人当狗。”项金摇摇头,说话一点儿不客气,“不是我要杀你,是别人要杀你。他走的比我慢一些,不过也该到了。”
黄须大汉咧嘴一笑,“怕了?”
“唉……”项金伸手一指。
黄须大汉顺着方向看去,一个黑衣少年按刀,步步逼近。
“宇文嵩?”黄须大汉握紧拳头,手臂上青筋凸现,脚步后退。
项金抬头看看太阳,伸手感受凉风,“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可是他杀人从不挑日子。”
宇文嵩只在家呆了一天,只和秋梧共度一宵。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耽搁在温柔乡里。
不过那夜正好是七夕。
这么重要的日子,项金却在山里和野兽打架,带着白鹤一个晚上打遍了不服的。荆玉一个人在家过得肯定热闹。
宇文嵩现在要做的就是拿到六万两银子。
黄须大汉就是他的银子。彭寿,八刀门掌门,八刀庄庄主,南蛮镇北王世子武师。
那个背药篓的曾经露过两手怪异的武功,恰巧给彭寿看在眼里。武功越怪异,那就越有练的价值。学两手没人见过的绝技,关键时刻是可以左右生死的。彭寿已经暗自打探清楚了,于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宇文嵩道:“听说你能一起使八把刀。”
彭寿双眼显出血丝,道:“阁下手中一把刀的威风如雷贯耳!”
他从那八个跟班之一的手里拿过一把刀,再走向另一个跟班。
项金笑道:“走快点,别磨蹭。”
村外传来马蹄声,一队十人骑士快速奔来。为首一人高举长矛,喊声如雷。他的体型和项金差不多,须发末端发红。
宇文嵩转向盯住长矛。
项金挥手拦住他,“冲我来的。”
骑士转瞬即至眼前,长矛突刺项金。
项金伸手握住,那长矛便无法再动分毫。
马上的人咬紧牙关使劲,却争夺不过一脸轻松微笑的项金。
项金用力掀起。
马上的人双腿夹紧战马,不肯放松,想借战马的重量压着自己这头不至于被掀飞。
可是他低估了项金的力量,于是连人带马飞起,摔到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没有喊疼,翻身即起,还能笑得出来,“扬淮公世子无愧将门虎子,孟湛佩服!”
项金笑道:“想来是我父天下皆识,我这张脸想不被认出来都难。可是你认得我,我不认识你。”
项金当然知道他是南蛮镇北王世子孟湛,刚知道的。从他的服饰随从可以推断,马队未到项金就看出来了,加上他刚才自报姓名,更可以确定。
不过项金不想跟他客气,因为这小子先不客气的,拿一根长矛突刺,若是项金没他想的那般武力,那可丢人了。
孟湛不敢刺死邻国公子,可是一定想让人出丑,显得他南蛮武力强盛。
结果出丑的是他孟湛。
不过这家伙并没有脸红气粗觉得难堪,反而一副从容豁达的态度,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了什么丢脸的事情,亦或者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用在乎。
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种本事在一些人身上叫厚脸皮,在另一些人身上叫豁达大度。因人而异。
彭寿抢着道:“这是我们南蛮镇北王世子!”
项金笑道:“你们南蛮?你也是蛮人了?”
孟湛的马已经被人扶起,并且与随从互换了一匹。
孟湛望着彭寿九个人,冷笑道:“我出门带十个人,你以后是不是阵仗比我还大啊?”
彭寿卑躬屈膝,“不敢不敢!只是小人这次发现了宝物,想取来献与世子,故此多带了几人。”
孟湛转身拿了马鞭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你既是我花钱聘来的,就该好好传授你们扬人的那些好武功,不要把扬人那套强盗欺诈的东西带过来,败坏了风气!我们蛮人的道理,买东西就要花钱!绝不许偷,更不许抢!”
彭寿不敢作声。
孟湛转头对项金笑道:“扬人之众不止千百万,出几个不良之辈也属正常。”
项金笑道:“他可是彻头彻尾把自己当蛮人了。更何况他在我大扬作恶难活,逃命到此反而好吃好喝供着,究竟哪国风气良正,显而易见。”
孟湛觉得保持微笑有些心累,转身把跟着彭寿的那八个人挨个抽一顿,嘴里呵斥着一些项金听不懂的话。
“欺负我不懂蛮话啊。”项金心想着,反而更高兴了。
这家伙明显是语塞,跟项金没什么说的了,才会说项金听不懂的语言,好让项金没有办法怼他。
不过他懂得两国语言,项金却只懂一国语言,这是确实是项金不如人的地方。项金却不以为耻,心想:“我大扬四方仰德,才会有天下人皆学语。”
孟湛打完了人,从随从手里接过银子,亲自给被抢的人赔罪,“今日之事深感抱歉,些许礼物,还望笑纳。”
那人推辞。
孟湛的名声一向不错,不论是蛮族人还是其他国移居在此的人,都觉得他不错。
推来推去,孟湛硬是把银子塞给人家,转身就走。
项金把手里的书还给人家。
那人不要,“此是祖上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一直遭人觊觎,祖辈上都略微有些武功,能保全一二,传到我这一代,小人武功低微,不能保全祖先遗物,逃到南国还是躲不开,不如就此赠予公子,也能带回故乡,不至于埋没歹人之手!”
项金推脱一阵,人家坚持不要,也就收下了。不说这武林秘籍对他一个修仙的有没有用,只当做了一件好事,免得这个武功低微的人总被人惦记着,命丧歹人之手。
歹人就是彭寿这样的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彭寿。
孟湛抢先道:“请各位放心,这些人我带回去一定严加管教,再不会放出来生事端。”
项金笑道:“其余的我不知道,反正你今天是带不走这个黄毛的了。”
孟湛拱手道:“公子不能卖我一个面子?”
项金笑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杀他。你不觉得忽略了一个人吗,是不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看向一直无声的宇文嵩。
孟湛是故意忽略他的。因为这个黑小子很不好对付。
所以孟湛一上来先打了改打的,赔了该赔的,做了自以为公道的处置。他觉得行动比空话更好和宇文嵩打交道。他希望这样做后可以让宇文嵩罢手。
可是宇文嵩不会罢手。孟湛只做到了今日之事的公道。
彭寿是挂在天杀名单上值几万两银子的人。不知做了多少比今日更过分的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早该死了。
宇文嵩道:“拿你的刀。”
孟湛冷声道:“阁下一定要在这里杀我镇北王府的人,未免欺人太甚!”
宇文嵩无视他,“拿上你的八把刀。”
项金笑道:“你忽略他,他无视你。谁也不是欺人太甚。”
孟湛道:“淮公世子也要插上一手了?”
宇文嵩道:“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旁人插手。”
他不想把项金扯进来。他不喜欢让人帮忙。更因为项金属于影响到两国关系的重要人物,在这里动起手来不太好。
项金道:“我们不是朋友,也是同伴吧。我们结伴同行来到这里,我怎么能看着人家二十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你一个。我刚到这里人家就给了我一枪,又不是我先动的手,这讲到蛮王那里也不能怪我破坏两国睦邻友好吧?”
“今日之事无关两国,只是我们双方的私事。”孟湛只能这样讲,挥手指挥身后骑兵,列队准备战斗。
虽然说明了是双方私事,但孟湛还是不会把项金怎么样。项金也不会对他下死手。不过他们可以失礼打一架了。
彭寿手中有了两把刀,再去拿第三把。
他走到第三把刀旁边,突然反身攻向宇文嵩。
彭寿究竟能不能同时使八把刀,项金不知道。项金只知道这个刚到御气巅峰的人拿出十二分的实力也不值得宇文嵩拔刀。
彭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要用些技巧,攻其不备。他觉得宇文嵩在给他拿刀的时间,不会想到他会直接动手。
可是宇文嵩是一个时刻保持戒备的人,连吃饭睡觉都不让自己安稳。
彭寿眼前一花,宇文嵩已到了他的身后,他手中的两把刀皆已断至柄。他以为自己够快,可是这一瞬的变故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扭断,永远失去了意识。
弹指一挥间,孟湛根本来不及下令,他王府的人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现在他才来得及挥手,部下冲锋。
宇文嵩杀完了该杀的人,转身就走。
项金向前跨出一步,真气外放,一堵无形的气墙阻碍了骑兵片刻,飞身远去,笑道:“后会有期。”
孟湛稳住战马,宇文嵩已消失不见。
“给他收尸!”孟湛撂下一句,一肚火气,拍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