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暑日最是让人难熬,府里的佣人们往往乘着午后主人们小憩时顺着给自己偷个小懒,督帅府里虽然要比别家管教得严些,但这难熬的日头里连管事的也不知躲在哪里乘凉去了,底下人自然也跟着偷懒。
几个后楼的下人便是见四下无人,围在楼梯口一边乘凉一边聊起了闲话。
“我那日去换床单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以为夫人她是……还好啊不过是伤了脚——”
“这事可是闹大了,夫人本来挺合气一人,对我们下人也很好,怎么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近日里三公子不是和那个电影明星来往挺密切的,我看多半是因着这事。”
“外面不也在传夫人和傅家二少爷的闲话?我看这事说不准。”
“这事要是真的,三公子不杀了傅二少才怪?”
“听见没听夫人昨天吵嚷什么吗?”
“你听见什么了?”
“夫人说这孩子她一定会生下来——”
正说到起劲处,一人眼尖地看见从大门口进来的一个人,那人正是管家陈伯,陈伯看见屋里一群人站着,立刻皱了眉头,但还没等他开口发话,几个下人就四散开了。
陈伯也是无耐,回头对身后的人抱歉道:“下人们闲着就喜欢偷懒,您不要见怪。”
身后人只笑了笑说:“天怪热的,随着他们好了。”这人正是苏瑾瑜的小姨梁西英。
陈伯见她面容素静,为人也与她家夫人一般宽厚,便知这是苏家人一惯的作派。
但梁西英面露忧色,心里似乎在担心着什么,陈伯开口说:“您劝劝夫人吧,这样和三公子犟着也不是个办法。”
督府上下谁不知道他们夫人在和三公子怄气的,平日里多要好的两人,这次却是连着三日都没让三公子进卧室的门,难得三公子这次却是好脾气,顺着夫人的意忍着没去打扰,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睡客房不是。
梁西英先前已经见过许靖远,又听他说了事情的缘由,她虽然答应去劝说苏瑾瑜,但自己心里也是没底,这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她最清楚,苏瑾瑜秉性纯良,平日里为人和气,但她儿时却是个刁蛮性子,虽说如今脾气都收敛了,但脾气要真是倔起来谁也拉不回来。
他们上了两楼,正巧看见徐妈从卧房出来,徐妈看清来人欣喜地唤:“姨小姐——”
梁西英见到这位家中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家小姐还好吗?”
徐妈说:“饭还是愿意吃的,身体也转好了,可这心里憋了一口气,怎么都不让人开心。”
梁西英“嗯”了一声,身后陈伯给徐妈打了个眼色,两人都往楼下去了。
梁西英敲了几下门,屋里没有反映,幸得门没有锁,她只好自己推门进去。
今天的阳光不烈,苏瑾瑜正躺在阳台的晒椅上打盹,此时她三个月的肚子并未显现出来,所以体形还如少女时一般娇小,她静静地躺在晒椅上,面容恬静,和着光,若不是脚上裹着纱布,此景便是一幅美人图。
等人走进时她才睁开眼,见到梁西英她不无吃惊,但却立刻明白了梁西英的来意。
“小姨是来当说客的吗?”
梁西英在旁坐下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微笑着抚抚苏瑾瑜的额发:“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却不信:“小姨平时来看我可不是这么个表情。”
梁西英叹气道:“你明知道我是担心你。”
“我不是挺好的。”
“那你心里舒坦吗?”
苏瑾瑜说,“小姨您别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孩子生下来。”
梁西英怔了怔:“当年你妈妈也是这么说……”还未说完眼泪便忍不住留了下来。
“小姨……”
“你妈妈生你那会儿身子也不好,动不动就生病,后来生下你就……”
或是想起母亲心里难受,苏瑾瑜一直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那是也是这样,医生劝,你爸爸劝,还有我劝都没有用,她当时说‘这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切掉的肉就算长回来的也会留下疤,以后我看着这疤心里就会难受’……她还说‘要是我不要这孩子,怕这孩子就算去了天上也会怨恨我’……”
梁西英哭得泣不成声,举了拳头往苏瑾瑜的手臂上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脾气和你妈妈一个样,这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但她手上早没了力道,打在身上软趴趴的。
苏瑾瑜跟着哭起来:“小姨……您就随了我吧,您就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不出门,我一定把身体养得好好的,然后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来——”
“你这傻孩子——傻孩子……”梁西英又捶了几下,终是放下手,捂了脸在旁边哭。
苏瑾瑜也跟随着流眼泪:“小姨,这事儿你别让爸爸知道,就说我和孩子都健健康康的。”
梁西英一边哭一边点点头,两个人哭了好一会儿,梁西英才抹眼泪:“我看你这孩子心里都清楚,那你还和三公子闹什么呢?”
一提到许靖远她就不开心,苏瑾瑜红着眼道:“医生虽然不说什么,但我如今的身体是如何,我自己自然是清楚的。但就算如此……我知道他早就看傅良柏不顺眼,如今外面又将我与他圈在一起,他若不是认为这孩子不是他的……他如何下得了狠心……”
梁西英说:“你这又是何苦,他都未说什么,你只当他是为你好……”
“他若真是为我好就该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我与他将来还……但若他真是为了私心,那我和他还不如早早就断了关系。”苏瑾瑜哭道:“那时我要是和孩子都有幸活在来,我必然要护孩子周全,要是都死了,也好成全了他和孙菲玲,免得像如今这样偷偷摸摸的——”
梁西英惊道:“你——”
苏瑾瑜却握住梁西英的手,眼泪像珍珠一样掉在手背上:“我就担心这孩子独独单单留在这世上,他不像我,有人宠着爱着。若他父亲待他好上五分也就算了,就怕他父亲要恨他十分。”
梁西英说:“是他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会——”
苏瑾瑜摇摇头:“靖远对我好我知道,他早前失了家人,无依无靠,如今也只有我了,他心里有猜忌,我若是走了,我怕他要怪在孩子身上。小姨,您答应我,若那时候您就把孩子接到爸爸家里,对他像对我一半的好就行了。”
梁西英越听越伤心:“你们这两个人怎么都这么傻,事情的缘由都弄不明白,光顾着猜忌对方,我看都是这个孩子的错,这孩子不要也罢。”
苏瑾瑜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只得勉强笑了笑:“无论他是为我好还是不是,他若是敢动孩子我便不能答应。小姨,您回去吧,如今靖远是不敢再动我分毫了,他要是问起来,您就说劝不动我。”
梁西英心知自己是劝不动她,只点了点头,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可她看着苏瑾瑜就仿佛是看见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姐姐一般。
她记得那时姐姐还对她说过。
我怕这孩子以后也同我一个脾气,如果哪里天她倔强起来,却又没有过错,你就由着他吧——
就算是代我好好宠爱这个孩子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