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门前的闲人像是突然受到某种神秘召唤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胡同里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是潮水般向一个方向涌去。杨寡妇家门前现在是人满为患,群潮汹涌,密密匝匝的人头像向日葵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林立的长腿间你追我赶,不亦乐乎。人群外大树下停着一辆后开门的吉普车,车门敞开,车里有人把座椅放倒躺着抽烟,看到我和老卢过来,急忙把烟掐了关上门躲进车里,那张一闪而逝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吴大妈走到人群后面叉着腰拉着跨大声嚷嚷:“都躲开点,都躲开点,派出所同志来了,喜欢热闹回家两口子也打一架就都有了,别茬在这儿碍事,前边几个就说你们呢,你们几个让开让我们过去。”
我们好不容易跟着吴大妈分开人群穿过去,流动的裂隙在身后很快融合。吴大妈走过去拉开院门,横在院门口,我一眼就看到院里的三轮车,小声在老卢耳边说:“李国宝也在这。”
三轮车停靠在院里墙根下,用锁链锁着,中午车上拉的一车老黑山煤块都不见了,车板上只剩下煤渣和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蓝色工作服,老卢点点头说:“别急,他跑不了。”
借着屋子里微弱灯光,我看到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手里拖着杨寡妇的头发,杨寡妇痴痴呆呆的满脸是伤,挂着两三滴泪珠,她的女儿瘫坐在旁声嘶力竭地哭求:“爸爸,爸爸,不要再打了,妈妈快让你打死了。”
我定睛仔细看这个男人,没错就是他,李奎通,杨寡妇的前夫,因为流氓罪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刚放出来,已经有几个月没去我那汇报思想,我还没倒出功夫找他呢,没想到他跑这儿惹事来了。
吴大妈指着李奎通的鼻子大声说:“你把手给我放开,不许欺负妇女。”
李奎通完全对吴大妈视而不见,朝院子里吴大妈脚下啐了口痰:“从哪儿钻出来个老太太,赶紧滚蛋,别说我连你老丫的一块打。”
吴大妈义愤填膺朝身后的人群一摆手:“去,过去几个人把他们拉开。”
人群里有几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大老爷们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动弹,除了吹几声宛转悠扬的口哨,再也没见什么反应。我和老卢只好走过去,老卢边走边从腰里摘下手铐指着李奎通说:“你给我放老实点,刚放出来几天就又想回去,你在里边捡肥皂捡的过瘾是怎么的?好啊,我这就助人为乐再把你送进去。”
“慢,我有话要说。”吴大妈伸手拦住我和老卢,看着李奎通说:“你们这是想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良家妇女,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李奎通的手依然死死抓着杨寡妇的头发,示威似的看着吴大妈说:“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王法。”
他又掉脸看着我和老卢阴阳怪调地说:“两位政府,这事儿你们管不了,赶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别在我这儿瞎耽误工夫,我管教自个儿的媳妇儿,天经地义,用不着你们来操这份闲心。”
“别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什么都不为,只为了高兴就能把你送进去关半个月。干嘛?你再瞪我,我抽死你信吗?”老卢把手铐掰得咯哒哒直响,逼视李奎通和他身后蠢蠢欲动的几个人:“怎么,你们还想袭警?你们敢动我就把你们全崩了,不信就试试。”
我看这几个人面色不善,有点慌了,伸手掏出手枪拉开枪栓,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们几个立刻老实了,谁也不敢再妄动。
“不是,两位政府,你们先听我说。”李奎通咽了口唾沫,想向我们走两步,我用枪口逼住他,他只好站在原地说:“你们真的搞错了,我不是耍流氓,你们早就把我教育好了,她真是我媳妇儿,我们在这儿闹着玩呢。”
吴大妈一步窜过去呵斥:“谁是你媳妇?我是这片居委主任,她们娘儿俩在这住五六年了,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别跟这净捡好听的说,你们早就离婚了,没有关系了,只要有我们居委会一天在,你就别想在这欺负妇女。”
我和老卢站在吴大妈身后为她站脚助威,李奎通明显怂了,吴大妈见自己得势,气焰陡涨,完全不把李奎通放在眼里,伸手去抓李奎通揪着杨寡妇头发的手,想把杨寡妇抢过来,李奎通一甩胳膊,吴大妈被掀了个趔趄,重重在地上坐了个屁股墩,摔得是龇牙咧嘴,就连李奎通都傻住了。
吴大妈可不是好惹的,出了名的彪悍,随手在身边抓了把泥沙扬到李奎通脸上,捶胸嚎啕:“疼死我了,杀人喽,流氓行凶杀人喽,有人管没人管呐。”
李奎通吓得松开手退出好几步。
我从地上扶起吴大妈帮他打扑身上的尘土,吴大妈满不在乎地抖搂几下身子,回头怒视着李奎通,准备再扑过去厮打,老卢上步挡在她前面扫视着李奎通和他带来的几个人说:“你们中间有几个人我处理过,我认识你们,你们到这来干什么我现在不管,赶紧走,再不走我把你们全带走。”
“卢政府,您听我说。”李奎通冲着老卢点头哈腰:“我们两口子闹家务,您二位跟着掺和不太合适吧,您二位还是回去吧,没什么大事,我保证不再打了,回屋关上门和平解决。”
“闹家务?”老卢看了眼李奎通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说:“闹家务还带着家伙?你们这是要闹义和团呐,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怎么回事?”我掂着手枪冲这几个人说:“你们还带家伙了?全给我扔地上,别让我挨个搜身,让我搜出来没你们轻的。”
“没带家伙,真没带家伙,您二位误会了,那都是劳动工具,哥几个下班顺路,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李奎通边说边朝身后摆手,几个人看到手势都灰溜溜向外走,我拦住其中一个人掀起衣服,腰带上别了把一尺多长的红把螺丝刀。
这几个人到了门外发动吉普车匆忙离开。
老卢扶起杨寡妇送到吴大妈身边,看了吴大妈一眼,吴大妈心领神会,带着杨寡妇娘儿俩离开这里。老卢看到她们走远,跟我也使了个眼色,让我把枪收起来,看着李奎通语气有些缓和:“说说吧,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捉奸。”李奎通理直气壮地说。
话音刚落,李国宝肩膀上挂着半拉背心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地从屋子里钻出来,鼻子眼里堵着滴血的纸捻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跌跌撞撞冲到院子里说:“他胡说,他是来跟她们要钱的,我躲在衣柜里都听见了。”
院子外的人群哄的一声笑了。
我斜眼瞅着李国宝说:“嚯,你也在这儿,你跟我说说,你跑寡妇家衣柜里干什么?”
“我……我……”李国宝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李奎通得意洋洋地看着李国宝。
老卢不动声色地说:“这里还有钱的事儿呢?那性质可就变了,你这是敲诈勒索。”
“既然话都说这份儿上了,我也就跟你们明说了吧。”李奎通啐了口唾沫,狠狠瞪了李国宝一眼说:“我来要钱的没错,也为了要钱,也为了捉奸,我们是两口子,我跟她要点钱花,不许吗?当初我进去之前她还净花我的钱呢,我说什么了吗?谁有钱花谁的。没错,我们是离婚了,那又怎么样,孩子不是还活着吗?只要有孩子在,我们就算离了十回婚也是两口子,孩子身上流着我一半的血,这孩子出生有我一半的功劳,这叫血缘关系,比婚姻关系更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