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所长念的几份文件都是关于我县目前治安形式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峻,没什么新意,我估计就算拿以前的坐那念也错不了。念完文件再念通知,最后才到重点——关于河北派出所工作失误的处理意见,我竖起耳朵听,惊出了一身冷汗。接下来结合这份通告赵指导员讲了下我们派出所存在的一些问题,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想的都是李国宝和他那车老黑山煤块。周围人忽然哗的一声笑出来,不知道赵指导员刚才说了什么把他们都逗乐了。我抬头朝前看,李所长逼人的目光透过前面几排人脑袋间的缝隙向我直射过来,看得我隐隐有些不安,有些人顺着李所长目光回头看看我,极富深意的一笑,转过头去。
前面的女同事也回头看我,噗嗤一笑:“所长在夸你呢。”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兴冲冲离开,各回各的办公室,我慢吞吞向外走,身后李所长叫住我:“王岩,你先别走,到我屋来一趟。”
我只好跟着李所长去了他的办公室,进了屋他不理我,也不给我椅子坐,先给自己沏一杯茶放到桌上,又掏出烟丢给我一根,自己点上抽了一会儿才说:“李国宝怎么样了?”
“就那样,顽固不化,他家的老太太比他还混蛋,要不您给我出一个主意得了,我全听您的,您让我咋办我就咋办。”我拿着烟恭敬地说。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李所长坐回椅子上接电话,连着答应几声放下,抽着烟吸溜着茶出神想了会儿事,忽然抬起头看我:“你少来这套,你管区的事我给你出什么主意?我现在没工夫理你,局长召开案情分析会,我马上要赶过去,你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谁管区出乱子谁就滚蛋,刚才你也看到处理结果了,局里这次下了大决心,绝不姑息,你可不要朝枪口上撞。”
回到二楼办公室,进门看到张广生坐在我的位置上,看我进来侧过身说:“所长找你什么事?”
“好事,他要把小姨子介绍给我。”我没好气的说。
“那你算是抄上了,所长今年四十多,他小姨子至少比你大一轮,女大三抱金砖,所长这是要送你一面墙。”张广生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现在是攀龙附凤,很快就要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多好的事儿,别老绷个脸,笑一个,注意要跟我们普通群众打成一片。”
“滚。”我一把推开张广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老卢抬头看我,看我好半天不吭声,丢过来一根烟我也没接,老卢说:“你情绪不高啊,还是为了李国宝的事?”
我“嗯”了一声。
老卢给张广生也递过去一根烟,看着我又说:“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你也别傻干,一条道走到黑,我们换个思路,送精神病院不行,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只要他这段时间不给我们惹事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要不咱们跟居委会商量商量?”我忽然抬头看老卢,征求他的意见,老卢想了想点头说:“嗯,可以试试,我跟他们居委会主任吴大妈挺熟,我这就给她打个电话。”
暮色里,胡同里的闲人都出来聚在居委会门前空地上,男的闲聊瞎侃,女的织毛衣奶孩子,能跑能跳的在大人周围钻来钻去。居委会主任吴大妈拎着暖壶给我和老卢倒完水,随手拉上窗帘,坐下来神经兮兮地说:“怎么,李国宝犯事了?”
“听您的意思他有事儿?”我看着吴大妈说。
“我可没那么说,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没闲工夫成天给你们盯着人。”吴大妈有些紧张:“再说了,胡同里这么多人,我盯得过来吗?这里是老城区,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新来的我认也认不过来,都是一帮帮大姑娘小小子伙着租房住,黑更半夜在胡同里瞎窜,见什么拿什么,自打他们来我们都不敢在院里渍酸菜了,你们真该好好管管他们。”
“李国宝您总认识吧?我们就是为了他的事来的。”我说:“别的事先放放,我们一件件来,这些胡同串子我们以后会集中打击,不会让他们猖狂太久,我们现在谈谈这个李国宝吧。”
老卢接过话去说:“这个李国宝您一定熟悉吧?”
“他全家我都非常悉,他们是这里老人,他妈年轻的时候就那样,疯疯癫癫,他爸就是让他妈气死的。”吴大妈说:“这小子随他妈也随他爸,随谁多点我说不清,反正他妈年轻时候也是乱七八糟,就那么回事。不过她这个儿子还算地道,就是脾气不太好,知道他有病我们这里也没人敢惹他。”
“这么说,他就算违法犯罪你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老卢忽然插话说。
“你看看,让我猜着了不是,这小子肯定犯事了。”吴大妈忽然兴奋起来:“这么大个人连媳妇儿都没有,身强力壮的,天天晚上听胡同里窗根底下那些小年轻谈恋爱,一个个跟猫叫似的,他还不急得直挠门?这些小年轻的也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不管有人没人抱一块就对着啃,鼻涕哈喇子蹭得满脸都是,我这个老太太见了都脸红心跳半夜里睡不着觉,更别说他了——电影电视里爱情片酸吧,酸不过我们这片的窗户根,我现在还听上瘾了,晚上关灯要是不躺着听一会儿都睡不踏实。”
我和老卢听完都笑出了声,笑过之后我们又接着发愁。
“这些日子我看他总是偷偷摸摸往人寡妇家里跑,我出于工作责任心跟过他几次,没错,就是去了西头杨寡妇家。”吴大妈把话绕回来说:“看他进了杨寡妇家门我就回来了,没敢再跟过去,两三趟都是去那。”
我和老卢精神大振:“他去那干什么?”
吴大妈横了我们一眼:“那我哪知道?你们老爷们儿的事你们老爷们儿自己琢磨,反正不是去干好事,我这么大岁数去听寡妇窗根,让人看见还不笑话死我。”
我笑着说:“您这也是工作需要,组织上会支持您,下次您就放心蹲墙根底下听个够。”
老卢瞪了我一眼,回过头想了下跟吴大妈说:“就是那个带着上中学的女儿过日子的杨寡妇?他们怎么搞到一块了,这我可真没想到。”
“可不是,谁也没想到,不知道我人品的,还以为我在背后败坏人家寡妇声誉。”吴大妈慢腾腾地说:“杨寡妇平时不言声不言语,没想到真是蔫人出豹子。她们娘儿俩都不是这里老人,搬过来五六年了,她那个闺女上小学的时候来的,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成绩全校数一数二,她妈正天天为这事发愁呢。”
“孩子学习好愁什么?”我说:“学习不好才愁呢。”
老卢叹了口气说:“孩子要是考上大学,当妈的拿不出学费能不愁吗?”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盯着面前的吴大妈看,吴大妈让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抻了抻身上月白色斜襟褂子,又对着墙上的镜子看看脸,确定自己没有异样才放心坐下来,质问我:“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移开目光说:“这个杨寡妇有老公,离了,我那里有他的管制人口档案,她老公就不能给孩子掏点学费?”
“还掏学费呢,两个人打得跟热窑似的,不出人命就是好事。”吴大妈转脸跟老卢说:“杨寡妇老公来过几次,长得一表人才,要不是蹲过监狱也不可能找她来复婚。也不知道以前两人是因为什么离的,他老公来求过几次,这个杨寡妇就是死活不同意,因为这个他们打了好几次。”
“怎么回事?”老卢说:“复婚是好事,她怎么还不同意?刑满释放人员最担心的就是家庭遗弃,失去归属感,自暴自弃重新又走上犯罪道路,她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谁说不是呢。”吴大妈说:“可人家的事咱也管不了,要是我,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能这么做,好歹那也是孩子亲生的爹,这让孩子怎么想?像她女儿这么大正是最敏感的时候,有个完整的家庭比念十个大学都有教育意义,我看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这时门外一阵骚乱,胡同里由远及近传来喧哗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跑来跑去,一个年轻小伙子上气不接下气拽开居委会的门说:“快,快去看看吧,要出人命了,一帮人到杨寡妇家闹事,她丈夫快把杨寡妇打死了。”
“怎么回事?”老卢“腾”地站起来。
“我去看看。”吴大妈拦住老卢说:“这事我有经验,你们先别出头,要是我去了他们连我都打,你们再收拾他们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