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协商,我们准备用这笔黑钱先出去吃顿好的,然后一人分上七八百块钱,坐不用身份证买票的长途汽车回家,补给装备。
在去喊小包子出来吃饭之前,我提醒道:“在我姐面前,你们别说我们的钱是黑别人的,就说是在大街上捡的。”
小包子这时候还在气头上,我们好说歹说,她才肯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是在跟自己生闷气,跟自己的心,因为她没能去沙漠中救出自己的伙伴、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沙漠中消亡而感到愧恨且无可奈何,她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说服自己。或者说她根本说服不了,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冲淡。
她问道:“你们从哪儿弄来了这么多的钱?”
我回答说:“刚毛寸头出来转了转,你说这小子的运气可真好,在大街上走着就踩到了一个东西,嫌咯脚,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个钱包!”
小包子脑子里想的东西永远跟我们不一样:“这是毛寸头捡来的钱吗?那失主多着急呀!我们要不要给他送回去?”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的想法给雷到了。刚才我还担心小包子会对这个谎言起疑心:例如她不相信大街上怎么可能会捡到这么多钱;在雨中捡来的钱,难道不是湿的吗?
现在我不必去想着怎么应付这些问题了。
我说:“没事,权当失主破财免灾,行善积德了。好人会有好报的。”
小包子很虔诚地说:“真是对不起,真是谢谢他了。”
我替那个不存在的人说了句:“没关系,不客气。”
小包子说:“那一会儿等我们回去了,我们把房钱跟那个老板娘结一下吧!”
我一脸灰线,说:“那就结一下。”
之后我们找了个餐厅吃饭,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我想到了我方才说的一句话——好人有好报。
我不确定好人是不是有好报,但坏人是万万做不得的。因为报应实在是来得太快。我们正在吃饭,外面就进来餐厅一大波人,他们气势汹汹的,手里还抄着家伙,毛寸头看见他们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当时我就有预感,报应来了!
果然,那波人是来找我们的。
他们在餐厅巡视了一圈,然后中间有个人指着我们这边的餐桌对他们老大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拿着家伙包围了我们,人数差不多是二十个。
我们都直接愣在那儿,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两个彪形大汉从桌子下面把毛寸头拎了出来。毛寸头吓得发抖,颤颤巍巍地对这波人说:“各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一个人直接上来踹了毛寸头一脚,骂道:“你他妈快把坑我的钱吐出来!”
我知道了,这个人就是那个肇事逃逸者。
但我纳了闷了,撞了人的逃逸者哪有回来要钱一说?肇事逃逸呀!这么大的罪,花几千块钱就能消,还不回去偷着乐?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回来找事。他一开始肯定不知道我们在哪儿,这次把我们找到,也是带着一波人地毯式搜索找到的。他图什么?为了把这几千块钱要回去?他不至于为了这几千块钱,去冒被警察抓到的险吧!他不怕我们报警?
我实在想不通,便看了看他的大脑。
我看见在他脑海里,出现了暴揍毛寸头一顿,把那几千块钱拿回去的影像。因为他刚给过毛寸头钱不久,就看见远处走来了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女人,他看那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就上前去瞅了瞅,发现这个女人正是被他撞倒在地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那辆车,直接过去躺在了车底下。肇事者急了,说:不是给过你们五千块钱了?然后女人说:给过个屁!我从醒来就一路往走这边走,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我啥时候给你要钱了?然后肇事者很生气,让那个女人看着她的车,说:我去把钱给你弄回来,弄不回来这车我就不要了!然后他去工地上雇了一群工人,把他们稍微打扮了一下,装成黑社会,就开始了寻找毛寸头之旅。
看完了这些模模糊糊的影像,我大概也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肇事者也真够点背的,开辆车在大街上杵着,先被陌生人敲诈了一波,随后又被靠步行追凶的受害者遇上,也真是够丧了!
最令我感到好笑的,还是他不敢报警,雇了一群工人装黑社会,满大街地找毛寸头,也真是没谁了!
我觉得他不仅点儿背还缺心眼儿,找人还雇一群人找,要不是他傻人有傻福,正巧找到了我们,他还要多损失一笔工钱。
可谁让他遇见了我?那就没辙了,他这钱是铁定要不回来了。
如果我没看他的大脑,不知道这群人是工地上的工人,这钱还就真被他要回去了。因为我们不敢惹黑社会,虽然道士王很能打,但这群人把我们给包围了,道士王不可能一下子把他们全打趴下,如果真的打了起来,我们这边的人肯定有人会受伤。
但既然让我知道了这群人是工人,黑社会样子是装出来的,我就不怕了。我敢肯定,这群工人不敢真打,他们不敢为了一点儿工钱就杀人放火,一会儿我大可表现得凶狠一点,他们指定就怂了。
想到这儿我就“嘿嘿”笑出了声。
毛寸头瞪了我一眼,咧着嘴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没心没肺呀你!”
肇事者又恶狠狠地踹了毛寸头一脚,说:“快他妈把钱给我拿出来,不然老子不仅揍你,老子把你们这群人都干了!”
他说罢,围上我们的这群工人就举起了手里的家伙,演的很凶。
毛寸头被踹到了肚子上,他捂着肚子,表情扭曲地蹲在地上,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于文鑫也很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站出来说:“你撞人了还不肯赔点钱呀,不然我报警,我们去警局说话!”她的声音小里小气的,没有底气。
肇事者“呸”了一声,嚷嚷道:“我去你妈的,有种你就报警,看看咱们是谁蹲号子!”说罢他转而看向毛寸头,又朝他的肩膀上踹了一脚,说:“老子给你十秒钟的时间,你快把钱给老子拿出来!”
兄弟,这几脚委屈你了。
道士王这时候也憋着一口气,他很想打,但他还以为这群人真的是黑社会,怕自己一旦出手,受伤的还是我们这群不能打的。便握紧了拳头,不敢轻举妄动。
好了,到了主角任远表演的时候了。
毛寸头把手伸到了兜里,看样子他是准备把钱拿出来,破财消灾了。我便上去制止了他,转身对着肇事者,表情不屑地看着他,说:“来,你有种踹我一脚试试!”
毛寸头拉了拉我的手臂,小声说:“算了任远,钱可以再挣,不至于呀!”
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小包子也喊我:“任远别犯冲,你回来!”
最令我感动的还是何纹,二话没说,直接过来站我旁边,准备和我一起干!
好了,英雄出场,你们就别担心了。
那个肇事者见我这样,一时有些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给他们工人使了个眼色,这群工人也只是表现得更凶而已,没有其他动作。
我甩开毛寸头拉我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指着肇事者的鼻子,特有气势地说:“老子也在道上混了不少年,从来只有我抢别人钱的份儿!我他妈不信有人还能抢老子!”说着我拿起了一个啤酒瓶,在桌子上摔破,用瓶口的残渣对着肇事者,说道:“我看谁他妈敢动一个试试!”
我一边给道士王使了个眼色。
道士王也起身,一脚踹散了身下的凳子,嚷道:“妈的不要命的动一个试试!”
如我所料,这群工人不仅没人敢打,还放下了手中举起的家伙,往回退了两步。那个肇事者见状也怂了,直接撤了那副凶狠的样子,双手握在一块儿,哈着腰,可怜巴巴地说:“大哥饶了我吧,小弟错了,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说着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完这货突然哭了,一边说:“小弟不容易呀!小弟上面有老人要养,下面还有俩小孩儿,我那媳妇除了吃就啥都不会了!我一个月还挣不了五千块钱呢,我那车现在还被人给看着,各位大哥你们就行行好,把我的那五千块钱还给我吧,行吗?”
毛寸头一脸讶异地愣在那儿,不知所以地看着这突变的情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时我心软了,我看着一大老爷们当众把自己作践成这样,我就真的心软了,我可怜他,甚至我觉得,我是一个混蛋。
我发誓,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是一个混蛋!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很不容易,特别是穷人。我以前也很穷,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每天累死累活的,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吃口饭;这已经够难了,却还要被人鄙视,被人看不起。
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更可怜了,他还有一个家要养。他作为一个男人,把自己作践成这样——而在他的车旁,还有一个准备狠狠敲他一笔钱的女人在等着他。而我,我是要有多混蛋,才能心安理得地花光敲诈他的这笔钱呢?
我想给自己一巴掌,但我没有。我压低声线,对毛寸头说:“给他四千。”
毛寸头就数了四千给他,留下了五六百块。
我对肇事者说:“你踹了我兄弟几脚,这几百权当你请我们吃了个饭。”
肇事者接过钱,哭着笑了,他激动又惊喜,连忙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小弟谢谢你们了!”
他这几句谢谢让我更加心酸,明明犯错的是我们——仅仅是因为他无可奈何,仅仅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像是一群大哥——我们就成为助人为乐的好人了吗?
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一个好人,我以前最恨这种欺负别人,持强凌弱的混蛋举动;可刚才,我还在心安理得地用这笔钱吃饭,计划接下来这笔钱怎么分。甚至我在刚刚看完肇事者大脑的时候,还在计划怎么骂他一顿,让他滚蛋。
我什么时候成为这种人了?这种我最讨厌、恨不得将其抽筋断骨的这种人?
我对肇事者摆了摆手,说:“走吧,以后开车注意一点!”
他一边离去,一边还在向我不住地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