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心态
分数出现，掌声响起, 伊利亚伊万诺夫坐在等分席上面带微笑, 深绿色的眼睛看向赛场大屏幕时，露出了一丝‘这样的分数还算不错’的讯息。
冰场上, 正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准备比赛的强尼避无可避, 第一时间直面这样的高分。
视线一凝、呼吸一沉，眼睛横向等分区瞥了一眼, 嘴角扯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周身气场大盛。
108分？
很高。
可他不怕。
因为在上个赛季世界锦标赛中，他战胜过他。
什么俄罗斯花样滑冰男单传奇运动员, 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老男人。
哦，对了对了, 还带着一个小男孩！他衷心的祝愿，他们父子二人今后一切顺利。
“108分吗？新的短节目世界纪录。听着强尼，技术方面你没有问题，表演衔接方面，你需要投入更多精力。我相信你知道, 上个赛季世锦赛中, 要不是俄罗斯人自己出现失误, 他不会输给你。你在节目内容分方面, 与他存在不小的差距。”
“ho，乔伊斯，我知道，我知道, 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承认自己在表演方面不如他、不如路易斯，可是我一直在进步不是吗。还有，比赛考验艺术更考验技术。我觉得我这次的技术分，一定会远远高过他。”
‘下一位上场比赛的是，强尼沃森伯格。来自，加拿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尼’
欢叫、助威，现场宣告员发出比赛继续进行的通知，三十秒倒计时开始。
四面看台上，隐藏在一万八千名观众中，强尼的支持者们开始活跃，一声声‘太阳之子’、‘我们爱你’如同海浪，推着跟乔伊斯交流完成的强尼脚下冰刀一拐，滑行到了冰场中央。
后场准备区域内，安易一如刚才姿势不变靠坐在椅子上，通过实时屏幕观看强尼的比赛。心里相当好奇这位挚友，能把《四季：冬》滑到什么地步。
纵观他这几年的表现，仔细数数，节目风格真的挺多变。音乐看似都很简单，想要滑好了，其实也非常难。
“……强尼沃森伯格，加拿大花样滑冰领域曾经的希望之星，现在新一代的奇迹。”
“回顾他整个职业生涯，他已经获得了几乎所有一类国际大赛的冠军头衔。现在，只要再多一枚isu大奖赛总决赛金牌，他就会实现所有花样滑冰运动员梦寐以求的大满贯。是的，大满贯！”
赛场内外，启滑前的最后十几秒倒数。
远在加拿大多伦多cbc sports的直播间中，主持解说比赛的乔贝克语速飞快介绍完强尼的个人信息后话题一转，结合现实展望了一下未来，为这位本国新时代的男单骄傲送上了一番鼓励。
接着。
赛场直播视频最下方，强尼的姓名、国籍，主教练名字等等信息浮现消失。
八秒、七秒、六秒，准备时间即将结束。
背景音乐，安东尼奥维瓦尔第，《四季：冬、第三乐章》的字幕落下。冰场上棕金色短发，身高超过五英尺九英寸，身材挺拔健壮，上身穿纯黑色长袖体恤衫，下＿身配纯黑色皮带、长裤、黑色冰鞋，外形气质精干，外貌长相极度附和男性刚健之美的男人，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增、增、增、增。
增、增、增、增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重复递进的小提琴短音逐渐加快，跳动着、飞舞着。
如同冬日旷野鼓动的寒风，一阵阵、打着旋儿，夹带着密密麻麻，鹅毛大的雪花扑面而来。
声音由轻到重，第七声，一身黑衣，英俊脸庞、表情严肃的强尼发力蹬冰，左脚支撑身体，右脚靠在左脚脚踝，身体重心突然一改向左＿倾斜，刷刷刷画圈旋转，凭借一串捻转步，拉开了整套短节目的序幕。
紧接着，短暂的压步加速后，他浮足的右脚落下，配合左脚前外刃滑行，流畅自然的衔接外刃大一字、内刃大一字、刀齿步小跳、冰面上奔跑。
与此同时，主奏小提琴拉扯，吱呀呀作响起落，琴声中他猛然跳起右脚前半部分刀刃落在冰上，左腿浮足上举与髋部处于一条直线，身体姿势呈‘t’字状开始旋转，短节目第一个技术动作，跳接燕式转出现。
而后，第二个技术动作，换足不换基本姿势的蹲踞式旋转。一圈、两圈，换足前后每只脚各六圈以上，三种难的蹲姿变化，下蹲幅度足够。
第三个技术动作，短节目规定一组的接续步。
盘绕起伏的小提琴演奏中，强尼在全场、电视机前，无数收看此次大奖赛男单直播观众的注视下，用一种出乎绝大多数人理解与预料的方式，演绎着自己的节目。
“还不跳？这小子可以啊，为了进一步提高技术分，竟然把三组跳跃都放到了节目后半程。”
“这样做体力够、不出现失误还好说，万一出现失误简直没地方哭去。哎哎哎，我说你小子笑什么笑，你爸我说的难道不对？你以为所有运动员都跟你似的，职业生涯滑到现在，正式赛场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啊！”
冰上、后场，中国国家队一行人所在的区域内，安泽贤难得替强尼操心一回，结果，好心没好报，换回他家儿子一道，我都不担心，你这个局外人担心什么的淡笑。
瞧瞧瞧瞧，这还得了？
怎么着，这是嫌弃别人看轻你的好兄弟了，还是嫌弃看轻了你认定的劲敌？
啧！
也不知道那个肌肉发达，一根筋的傻小子哪里好，凭什么这么受到重视。
而且，有些事情吧，就算现在没影，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就不能不提高警惕。
“爸，强尼的体力从来不是问题，只要他不出现失误，这套短节目的技术分肯定会很高。”
“我现在，反而比较担心他的节目内容分，尤其是步法连接、滑行技巧、音乐表达这几项。你看，像他刚刚滑完的这套接续步。定级虽然定到了四级，连接难度却不算大。技术分是拿到了，可执行分和表现分就……”
坐直身体开口出声，安易扯了扯上半身国家队红白配色的运动服外套，下巴微微抬起，示意身边的安泽贤看向不远处的实时屏幕。
果不其然。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冰场上的强尼接续步结束五秒后，专门为后场运动员、教练员服务，显示实时技术分细节的数字打出修改，由现场技术专家确定的四级接续步，在毫无意外的拿到了满额基础3.9分后，goe执行分却一减再减，从最初的1.5降到1.35，最终落到1.0，才算确定不动。
再看赛场上的强尼，短节目滑行到现在，他的感觉应该很不错。因为啊，滑着这套描述平凡世人，大雪纷飞小心翼翼行走于冰上，略显滑稽音乐的他竟然在笑，被现场直播摄像机镜头拍到的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跳脱、顽皮，貌似正在默默计划着什么恶作剧的狡黠。
看的注意到他此时脸上表情的观众，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朝气感染，会心一笑摇头轻叹。不用任何人提醒已经预见到了，不久之后，这个正踩冰飞驰的长不大男人，绝对会去捉弄他的亲友。
刷！
时间推移，短节目进行到后半。
第一分三十秒，仿佛脚底踩到冰层，重心不稳手舞足蹈的绵密短音中，强尼经过短暂助滑后，左脚转三倒滑外刃大弧线，一路从冰场中部来到冰场西侧。
动作转换，他此前一直浮足抬起的右脚落下刀齿点冰，身体重心左＿倾，协助左脚后外刃发力起跳窜上高空。
带着一道风声，一阵四周看台观众控制不住的惊叫，飞出数米、双臂抱胸、旋转身体、四周后，右脚后外刃落冰滑出一秒，舒展打开的左腿降下刀齿点冰第二次起跳旋转三周落下，以极其出色的跳跃高度、跳跃远度，为全世界正在关注他的人，送上了整套短节目中的第一个跳跃，勾手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但是。
这还不算完。
第五个技术动作，第二组跳跃，后内结环四周跳紧随其后。
在他四周接三周联合跳跃，落冰滑出来到冰场西侧后，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滑行方向来到冰场南端，转向、换刃、左脚冰刀后内刃倒滑准备，浮足半抬的右脚内刃朝内一收用力一拨。
擦的一声，两条腿左右配合，‘八’字状压低身体重心，左脚刀刃发力，右脚刀刃协助，扭腰旋身送上又一个让人忘形用力鼓掌的四周跳！
至此，他整套节目已经基本完成，七个技术动作只剩下两个。一个两或三周的阿克塞尔单跳，一个换足的联合旋转。
“爸，走了，该去前场准备比赛了。那什么，记住刚才打的赌啊，你儿子以后成为世界首富可就靠它了。如果一切顺利，爸你今后带着爷爷满世界旅游就好，赚钱养家这种事交给你儿子我。”
“……”
拍拍胸口从座位上站起扭头就走，安易走在最前方打头阵，听见他的话后狂翻白眼嗤笑不已的安泽贤和数位国家队工作人员跟在身后。
世界首富？我的宝贝儿砸，你恐怕是还没有睡醒。
就凭你那破网站？
呵呵呵，你老子我就算等到下下下辈子，都肯定看不到。
‘强尼沃森伯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尼！’
‘甜心！我们爱你！！’
“……”
后场、前场，不紧不慢从运动员通道走出，安易、安泽贤一行人恰巧赶上强尼滑完比赛，面向四面看台观众挥手感谢他们支持的尾声。
冰场防护墙边，等待大弟子下场的詹姆斯乔伊斯，第一时间发现了安易抬起手对他招了招了，耳朵捕捉到迅速靠近的冰刀滑过冰层的声音后，转身递上冰刀套简单的对某个气喘嘘嘘的家伙交代了几句后，便非常无情的抛下他投到了心爱的小弟子的怀抱内，开始对他进行赛前指导。
至于那个可怜的家伙强尼，他在接过乔伊斯递上的东西后无奈耸肩，‘悲苦’的与安易击了一次掌，目送他站上冰场后收回视线，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向着几米外的等分区走去。
可是！随着他走近，随着他看见那个一直坐在等分席上赖到现在的老男人站起，心里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他啊，活到现在就快二十周岁。向上帝发誓，还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乔伊斯，等分席那边……”
场上场下，距离又不算远，安易踏上冰场没过多久便注意到了强尼那边的情况。
只不过，乔伊斯好像对此全不在意。听见他带着担忧的声音后扭头看了一眼摊手耸肩，一副什么啊，那边怎么了吗的表情。
看的安易除了无奈苦笑之外没有更多办法，心里想着或许乔伊斯没有在刚才提醒强尼，有他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还是乖乖看着就好，没必要担心。强尼那个二货别看在他面前‘任打任骂’无论什么都不计较，对别人，正常男人该有的脾气他一个不少。
“注意力集中路易斯，你马上就要进行比赛，不要因为强尼的事情分心。”
“身为你的主教练，在你跳出那个动作后，技术层面我或许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你了。但是，因为这些你今后就赢定了吗？不！心态决定一切，身为王者虽然不能缺少骄傲。可意志力的强弱，今后职业生涯中是否能一直保持克制和清醒，才是决定一个成功的、统治一个时代的运动员，最终是否能够神圣化，永远被世人铭记的前提条件。”
也许是从安易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苗头，也许是旁观者清，很多年都不曾这么严肃过的詹姆斯乔伊斯微胖的圆脸一板，语气极度正式认真的告诫了安易一番。
细看安易，他在听完乔伊斯的话后眼现愕然，沉吟片刻后眉头渐皱直至深锁。一番自省后，震惊的发现哪怕他心里再不愿意面对，都必须承认乔伊斯确实说的对。
是的。
就像乔伊斯告诫他的那样，他骄傲了。过于……骄傲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获得奥运会冠军被人追捧以后，还是轻而易举的再次考上大学，亦或者是成功跳出了阿克塞尔四周跳以后？
仔细回想，他最近确实有些看不上其他运动员的表现。傲气的……不！应该是说，傲慢的可以。
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因此万劫不复。
“……乔伊斯，我想你是对的，谢谢你，能在你的教导下学习，是我一生的幸运。”
闭眼叹气，抬头做了一次深呼吸，安易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家主教练厚实的身板，不顾赛场镜头拍摄，将头靠在了他的颈侧。
见他如此反应，乔伊斯松了一口气，回应般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心里非常庆幸自己当年获得过奥运会冠军，经历过类似的心路历程，才有机会及时的帮助两位弟子调整心态。
经过刚才那番对话，看他心爱小弟子的反应，他确定他已经清醒过来。
那么另一个呢，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路易斯是骄傲，他是失败堆积出的不满、倔强、迷失。
对他来说，路易斯是最好的朋友，最棒的兄弟，暗恋的对象，输给他可以，却绝对不能输给其他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此前看似不存在，实际怎么可能不存在的怨气，就会影响着他，将他的性格带向极端。
‘来自加拿大的选手，强尼沃森伯格。短节目滑完后的成绩是’
‘技术分：62.49。节目内容分：45.06。短节目总分：107.55。rank：2。’
‘wow！？’
两分钟或者三分钟，就在乔伊斯解决了安易的问题后，等分席上强尼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得分。
总分：107.55？
说真的，真的很高。
可是！
结果他还是输给了那个可恶的俄罗斯老男人，又一次、再一次！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他早就已经可以……
嗯？！
分数出现，烦闷顿生，从去年遇到伊利亚伊万诺夫，isu大奖赛上被他坏了好事后一直对他没有好感的强尼，瞪视着自己堪堪超过45点的节目内容分，脸色阴沉。
就在此时，数道视线突然戳到他的身上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抬头一看，竟然是莫名其妙对他不满的乔伊斯，指着赛场大屏幕示意他收敛的路易斯，以及那个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不在乎，但上帝作证，绝对非常在乎的俄罗斯人。
这个时刻，赛场上、冰场边、运动员通道口，三双眼睛直直的看向他，都在给他传达某种信息。
只是，该死的！
乔伊斯和路易斯的意思他知道、很感谢，最后那个可恶家伙的意思，他不想懂也不愿意懂。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在迁怒，可真的控制不住。大奖赛冠军，上个赛季的大奖赛冠军！
“乔伊斯，强尼他这是……”
“先不要管他了，这孩子已经被不恰当的执着冲昏了头脑，他需要冷静。说回你的短节目《钢琴课》路易斯，艺术表达方面依然跟以前一样重点讲述不舍对吗？要是那样的话，你需要……”
“不，乔伊斯，这次的《钢琴课》没有不舍，没有内涵。”
“oh，你在说什么我的孩子，没有内涵？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你短节目的主题是什么？不不不，我注意到了，你在摇头，你的眼睛在笑。我想你一定是疯了我的男孩儿，一套花样滑冰节目，怎么能没有与编排配合的故事。”
“我没有疯乔伊斯，训练了这么多年，滑行到现在，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花样滑冰其实并不需要”
‘下一位上场比赛的是，路易斯沃兹（yi an）。来自，中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
如同雷声，如同山崩海啸，伴随着现场宣告员刻意提高加重的声音，轮到安易上场比赛时，现场一万八千名观众发出的声浪，传入全世界观看这场比赛人的心中，震撼着他们的灵魂。
倒计时三十秒。
安易话说到一半被宣告员打断后，索性没有继续再说。
微笑中冲乔伊斯、安泽贤点了点头，蹬冰转身滑开前，湛蓝的眼睛扫过走出等分区向乔伊斯走去的强尼，擦过倚靠在运动员通道口墙壁上俄罗斯人平静中带着审视的眼，嘴角勾起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忽然笑了。
骄傲吗……
是的。
听完乔伊斯的话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调整好了心态，同时做出决定，今后努力不让亲人朋友失望之余，还会尽量发挥这种‘骄傲’带来的益处。
从今天、从现在开始，他的傲气将不再对着其他运动员，不再对准他们节目、他们的表现，只会对准自己。
他在获得奥运会冠军之后，已经是这颗星球上最强的花样滑冰男单运动员了吗？
是的！
但是啊。
他相信自己还可以更强！
刷，刷。
滑行、加速，留下一道令人费解的笑容，身着上下两件，标准男士黑色衬衫，弹性面料制成的黑色西装裤，脚蹬黑色冰鞋的安易，乘着现场观众经久不息的加油助威声，停在了冰场中央。
最后十五秒准备时间。
他侧身、吸气、低头，左臂上举拢在胸前，右臂垂落五指舒展，食指虚虚点向冰面，一抹深情挂在眼上，好似正通过冰面上的倒影，注视着灵魂的眷恋。
《钢琴课》。
这套他曾经滑过却滑错的节目，两个赛季过去，是时候弥补心中的遗憾了。
沉淀积累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发现，有些时候表演一套节目，故事不但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变成制约。
好听的音乐，配上好看的滑行，看似没有什么内涵，实际上只要把两方面都做到极致，就算你不主动讲你想要表达的故事，不同的人也会从节目中收获不同的感动。
这就叫做，心悟神解。
至繁归于至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