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迪显得很紧张,手紧紧地抓着车内的把手,不时在裤腿上抹去手掌的汗水,而且有意无意地总朝后看。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过,看来果然刚才那个包总才是这里真正的老大。胡经希望运毒品到内地的事,不仅联合了其他几股势力来跟周亚迪抗衡,还明显已经争得了包总的支持。在这之前,他们几方之间是怎么相互制衡的,我不得而知,但这一次,内地巨大的毒品市场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显然很轻易地打破了这种平衡。
看来,周亚迪跟我说的没错,他的确在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或者是继承了他父亲用生命恪守的那个所谓的规矩。一时间,我又有些恍惚,不论我站在哪个角度,我都该协助周亚迪去阻止这里的毒品涌入内地。但我的任务是要得到他们运送毒品的详细计划,并在他们实施之前将这些情报上报。问题是,眼下周亚迪与包总、胡经他们显然在彻底决裂,我如果继续帮着周亚迪,只能是让我更难获得那个计划。难道费尽心血最终却还是要与成功失之交臂吗?
我想起了在胡经身边的宁志,又是担心,又是慰藉。我担心他的安危,在这里所有生命都变得一文不值,不过想到他会将这项任务执行下去,我又很安慰。这个任务就像一个接力赛,我阴差阳错地接了程建邦的棒,现在看来,下一棒要交给宁志了。
宁志到底是怎么走到胡经身边的?胡经对他的信任度是多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宁志和程建邦知道多少?徐卫东又知道多少?这些问题一个又一个地如同一群苍蝇在我的大脑里嗡嗡嗡地盘旋着,我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想。
最要命的是,我之前把周亚迪对我的信任度预估得过于乐观了。那么之前的很多判断可能根本就是错误的。真是一个好演员,我这么想着,用余光扫了一眼额角满是汗珠的周亚迪。
车里在密林中前行了几公里后,洪林将车刹住,扭头对周亚迪说:“迪哥,前面好走了,一直往南就行,我留在这里断后。”
“断后?”我朝后看了一眼问,“他们会追来?”
洪林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周亚迪,等待着他的决断。
周亚迪皱着眉头略一沉思,说:“你小心点儿。”
洪林对我说:“你来开车。”他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走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拿出一支步枪。
我疑惑地看着周亚迪,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或者告诉我该怎么做。但他好像一直在犹豫着什么,沉默了几秒后,他冲我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方向盘。我刚要起身,他又冲我摆摆手。“算了,我开吧,这儿的路我比你熟。”他下车换到驾驶位,调了下座位和后视镜后摇下车窗,伸出头对车外的洪林说,“明天一起吃中饭。”
洪林用力点点头说:“快走。”
周亚迪果断地一踩油门,车子冲进了黑暗的密林中。我说:“迪哥,用不用我也留下来帮忙?”
周亚迪只顾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嗓音略带沙哑地说:“我今天已经犯了个错误,不想再犯第二个了。”
我本想问个究竟,又觉得多嘴不好,我想他应该有他的打算。在这里,在此时,我得把他当作自己的上级,只需服从他的命令就好。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问:“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错误?”
我说:“该跟我说的,你会说,我初来乍到,不想多嘴,需要我做什么你一句话。”
周亚迪微微一笑:“还在为来时的事生气?”
几声枪响从后面传来,我就手从腰间摸出周亚迪下午给我的那把手枪,上了膛,扭过身,车后窗外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又几下枪声响起,我扭头看了一眼周亚迪,他紧抿着嘴唇,专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车子在崎岖的密林间又穿行了十多分钟,就再也没有听到枪声。我说:“是他们在追杀我们吗?”
“嗯,我不该只带你们两个来,这次我太自负了。”周亚迪懊悔地摇摇头,眉头皱得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你和洪林都是我的兄弟,我同意他断后是因为他对这一带熟悉,他之前也当过兵,这里就是他最好的战场。不让你留那儿,一来你不熟悉环境,最主要的是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
周亚迪抽空快速扭头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很残忍?”
我朝后车窗张望了一会儿,说:“枪声停了。”
我和周亚迪都明白,枪声停了说明有两个可能:要么洪林死了,要么洪林把追来的人打死了。哪种可能性更大?不用想也能判断出来,包总手下可是养着军队的,如果想要周亚迪的命,不可能只派出几个人,这么轻松就被洪林搞定。所以很可能是洪林死了,而我和周亚迪已经成为他们猎杀的下一个目标。
换我是包总,如果周亚迪成功逃脱,相当于放虎归山,那为什么刚才不在屋子里解决我们呢?
“准备跳车。”周亚迪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打开车门,慢慢地松开方向盘,对我使了个眼色说,“放心,现在两边都是草,尽量别伤着。”说完纵身跳下车。
我打开车门的同时扫了眼仪表盘,时速已经超过了三十公里。我将手枪别在腰间,舒了口气跳下车,就地连着四五个前滚翻才缓了下来。我在原地打了几个滚,将身体彻底停下来,赶紧拔出枪半蹲在原地四下辨认着方向,我们丢弃的车子还在一直朝前行驶。
我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自己没有受伤后,朝周亚迪刚跳车的方向猫着腰跑去。对面一个黑影朝我跑来,我眯起眼睛一看正是周亚迪。他猫着腰跑到我跟前,冲我做了个跟他走的手势,带着我钻进了密林中。我跟着他在黑漆漆的林中狂奔,树枝不停地抽打在身上和脸上,火辣辣地疼。我只能用一只手挡在眼睛前。相是保不住了,怎么也得把眼睛保住才行。
周亚迪突然停了下来。在这又潮又闷的密林中跑起来还觉得有些凉风,骤然停下来顿时觉得像是钻进了火炉,整个人好似一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绵,汗水疯了似的往外淌。
我俩不约而同地抹了抹脸上,甩了一把汗。我轻声问:“咱这是往哪儿走?”周亚迪喘着粗气说:“他们能追来,说明他们知道这条路,开着车再往前的话,会上一条大路,他们一定会派人在那儿堵,所以我们必须弃车,我们现在是往相反的地方跑。”他摇了摇头,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懊恼地说:“这次怪我。”
我说:“迪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说接下来我们应该往哪儿跑?”
周亚迪伸手朝前指了指,说:“我跑不动了,我得歇会儿。”
我头皮一麻,我还以为他停下来是有什么计划呢,原来是因为体力不济跑不动了。现在每停留一秒钟,就会被敌人多追近几米,我一把拽住周亚迪的胳膊说:“走,不能停。”不由分说,拖着他就往前跑。
刚跑出不到三百米,周亚迪脚下一软居然摔倒在地。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摆摆手,匀了半天气才说:“应该……应该没问题了,他们,不会……不会追到这儿来的。”
我试着拽了他好几次,也没法将他拉起来。我说:“他们有狗吗?”
周亚迪躺在地上说:“啊?”
我说:“追人的狗,军犬什么的。”
周亚迪想了想说:“狗是有的。是不是军犬就不知道了。”
我说:“那不行,我们必须跑,这附近有没有河?”
周亚迪摇摇头说:“不知道。”
空中一轮圆月无遮无拦地散发着清光,这种能见度对我们来说是很要命的。看着地上疲惫不堪的周亚迪,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丛林,我突然想,要不要将他擒住?主动送到包总或者胡经手里去?这个想法在我脑中一晃,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么做,我是不是就能接近包总或者胡经?那样和宁志配合起来岂不是如虎添翼?反正我的任务是拿到他们往内地运送毒品的情报,周亚迪很显然已经被这个集团抛弃了,跟着他对整个任务没什么益处。而且,他在这里的势力看似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势,想起他在监狱中自称是这里的国王,我不禁冷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出卖他?他只是一个毒枭,不论他把毒品运往哪里,都是在坑害人。可是出卖了他,作为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是否能真的得到包总或者胡经的认可?胡经看似简单,实际是怎样一个人,我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至于那个包总,我想以自己的资质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无疑是主动找死。如果我这条线出了纰漏,不仅帮不到战友,还很可能给宁志添麻烦。
周亚迪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他这么一问,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我忙说:“我在想要不然我把他们引开,你先走,回去叫人来接应我。不然咱俩都困在这里,那真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周亚迪看了我一会儿,抹了把脸上的汗,坐起来拍拍我的腿说:“我真的没有看错你。秦川,今天我可能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我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不然就算我活着,下半辈子也不会安宁的。”他伸手打断正要说话的我,说:“我来引开他们,你走。”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说:“他们不会直接杀我的,你回去找苏莉亚,告诉她这里的事,听她安排。”
“不行!”我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本来刚才我还在为要不要出卖他而迟疑,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说,“看他们的势头,他们不会对你留情的。”
周亚迪摇摇头说:“大不了我先同意他们一起运货到内地,然后再想办法。”
“不行,迪哥,你跑不动,我背着你。”我拖起周亚迪说,“来,上来。”
周亚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头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你走前面,我跟着你。”说完又推了我一把。
我说:“迪哥,跑起来不要停下,越休息越跑不动,想点儿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他点了点头。
我说:“我觉得我们不能一味地往远跑,很容易迷路的。”
周亚迪抬起头看了看我说:“我知道,往前跑就是了。”
我见他目光笃定,已然没了之前的慌张,心想他必然是有了打算。我拉开步伐,继续在丛林中穿梭,只是越跑我越觉得茫然,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有明确的目标,为什么刚才说要帮我把人引开,让我去找苏莉亚呢?苏莉亚和他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困扰了我很久,只不过在那寨子里,我潜意识里总是逃避去思考这些问题。而现在,当我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胁的时候,我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之前的松懈。
到底我是在按照自己的计划步步为营,还是只凭着感觉在赌博?我反复地拷问着自己。就像现在我到底往哪里跑,后面追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后面到底有没有人在追我,我都不知道。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周亚迪是否信任我的问题,而是我太信任周亚迪了。
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秦川,清醒一点儿,这里没有你的朋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不能再出错,否则不仅你会失去生命,还有宁志,或许还有你不知名的战友也潜伏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