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夜的殷家大小姐殷姝,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小姐!”袖云失声痛叫,拖着自己挨了板子伤痕累累的身子,扑到她身旁拼命的摇她,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来人,快来人啊,小姐她晕倒了!”
殷夫人樊氏早在祠堂门边徘徊许久,闺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因着一时的任性做了错事,就让她爹罚跪祠堂整整一宿,这叫一个常年娇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如何受得了?更何况还是在这寒冷的冬月里,跪了这整整一宿还不得伤了身子去。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殷夫人抹着眼泪心如刀绞。她虽是也恼她胡闹不懂事,但到底担忧远胜于恼怒,此刻又见她在里头受苦,那点子恼怒就更是没了踪影,早在心中原谅了她,只是碍于自家老爷怒气未消,没敢擅自放她出来罢了。
她这闺女一向孝顺懂事,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了一意孤行不肯嫁人之外,在她身上是寻不到半点的错处,一直都是在她京中贵妇圈内长脸的资本。
如今虽是犯了错处,但好在没有真的酿成大错,离京的消息也让她封得死死,不曾走漏一丝风声,只要她真心悔悟,老爷那头再消了怒气,这事儿也就基本过去,今后自己更加严加管教她,不信还能再出错处。
殷夫人一边徘徊,一边在心里打算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
陪在她身旁的殷大奶奶宁氏最先听到动静,惊的连忙唤她回神:“娘,大姑娘晕倒了!”
殷夫人脚下一顿,顷刻间脸色煞白,下一刻也不要她搀扶,推开她的手便直接往里冲去,口中还不住大嚷着:“姝儿,我的姝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待到她一脚步入祠堂,瞧见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闺女时,殷夫人险些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得亏殷大奶奶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担忧道:“娘!”
殷夫人按住心口,另一只手不停的在拍打她的手,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快、快去传太医,再、再将姝儿抬回房去……”
殷大奶奶也怕出事,郑重的点了头,立即就吩咐了下人去办。
请太医的请太医,抬人的抬人,个个急急惶惶,整个内宅都快乱了套了。
藏在树后偷看许久的殷媱走出来,鲜妍明媚的石榴裙随着她的走动翻起一层又一层的花浪,她一张跋扈娇媚的脸上与众人不同,半点不见担忧焦急之色,有的只是幸灾乐祸与难以掩饰的妒忌与怨恨。
走到一旁随手揪下一片茶花树叶,看着风风火火的众人,她暗暗磨着牙齿:“最好死了算了,不知廉耻的贱……”
“你在说甚?”殷成阴着脸走近她,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攥成拳,像是在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怒意。
“大、大哥哥何时来的?”手上一抖,那片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的树叶落在地上,殷媱的小脸有些苍白,急着要逃离此地,“我、我去看姐姐……”说着就要自他面前逃开。
殷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将她拽回来,不由分说的道:“将你方才所言,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不单她殷姝是娇养着长大,她殷媱亦是,只是爹爹娘亲还有大哥哥全都一股脑儿的对着殷姝偏心,对她这个本该最受宠爱的幺女却总是差了那么两分。虽说自己自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爹爹娘亲并没有苛待过她一回,但她心中就是不痛快,凭什么事事都是殷姝第一,她便只能排第二,就连在他三人心中自己的地位一样,永远只能排在殷姝之后,永远都要活在她的光芒之下,她明明不比她差,为何就要位居她下!
殷媱怨愤的瞪大杏眼,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是大哥哥的妹妹,难得媱媱就不是?大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媱媱动粗,眼下媱媱不光手腕子发疼,便是心里也疼,疼得就快要死了……”
她的性子,作为大哥的殷成简直是再清楚不过,没耐心见她故伎重演,他冷声开口:“少废话!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帮你一下?”
殷媱小脸煞白,在他严厉的目光之下木木抬起右手,之后照着自己的脸颊打了上去。
啪的一声,力道不重不轻,很快她雪白的脸上便显出一个淡红的巴掌印子。
殷成冷漠的瞧着,松开她的左手:“再来。”
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一颤,殷媱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滑下来。
又是一声脆响传开,她最后痛恨的看了他一眼,捂着脸就哭着跑了开去。
看着那抹娇红消失在回廊的拐角,殷成在原地静立了片刻,随后好似在心中暗叹一声,朝着殷姝的闺房走去。
……
殷姝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房里点了烛。
殷夫人一直坐在榻边守着,不时擦一下眼角,心疼的厉害。
对上母亲明显憔悴许多的脸,殷姝心中钝痛,双眼发酸,虚弱的喊她:“娘。”
殷夫人“嗳”了一声,手上隔着锦被不停在轻轻拍抚着她,一脸的疼惜之色:“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娘不怪你就是,你要好好养病,别再任性胡闹了。”
殷姝有些惭愧:“娘,是姝儿不对,让您担心了。”
殷夫人点点头,慈爱的抚摸她的脸:“知道就好,娘希望你下不为例,再不许这般胡来了。”见她点头应下,思索片刻,到底又说,“回头娘会再去你爹爹跟前为你求情,你爹爹素来疼你,只要你真心悔过,他是不会把你怎么着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同样的寝食难安,如今责你罚你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在心中记恨上他。”
噙在眼中的泪终究滑落下来,殷姝苦涩的道:“姝儿省得了。”
殷夫人便叹了声气,用绢子轻轻替她拭泪。
母女二人情深意切,亲密无间,好似她就是屋中一个摆设一般,浑然不将她看在眼里。
殷媱既气愤又心酸,她立在旁忍了一忍,便扑过去坐在殷夫人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娘,你的眼里只有姐姐,媱媱就站在你身边,你都不肯多看媱媱一眼……”
殷夫人又气又笑,不客气的打下她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在这里拈酸吃醋,你姐姐身子可还病着,再捣乱娘就命丫头将你轰出去。”
殷媱瘪了瘪小嘴,双手交叠着放在裙上,伸长脖子朝着榻上一脸病容的姐姐看去,假惺惺的道:“姐姐可得快些好起来,你这一去一回离府近俩月的,不单爹爹娘亲与大哥哥心中担忧着急着,就是媱媱也是一样,日日盼着姐姐回来,夜里也哭过好些回呢。”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眼圈儿当真有些发红。
殷姝并不知她先前哭过,此刻见她虽是双颊的粉略厚,但那双眼睛却是真的有些红肿,心里便有些相信,伸出手要去拉她的小手,哽咽出声:“媱媱……”
姐妹二人一母同胞,按说应该亲亲热热才是,只是她这妹妹打小就爱与她争抢,她起初还能看在对方年龄小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可渐渐的她愈发强势霸道起来,还喜欢污蔑陷害她,三天两头的到她房里来讨要东西,碰到她实在喜欢的舍不得给出去时,她就直接摔了砸了,过后还要恶人先告状,说是她这做姐姐的宁愿将好东西毁了,也不肯给她这个亲妹妹。也幸得是爹娘不糊涂,没有相信她的话,若不然还不知要受多少的委屈。
这也是她姐妹二人之间越走越远的原因所在。
今日先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暂且当作是真心的,与她说了两句话后,嫂嫂宁氏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送药的丫头,又到了喝药的时间。
……
翌日,头顶阴云笼罩,凉风阵阵,瞧着不像是个好日头。
偏如此,殷老爷不知是吃错了何药,早朝回府就发话下去,要让自家那在外胡闹许久刚回来两日,此刻正还在病榻上躺着的大闺女前往家庙,代他去看望自己那一心礼佛,不理凡尘俗务的母亲。
殷夫人并不知他暗中的打算,想到闺女如今身子不好,自是委婉拒绝:“老爷,你看姝儿前日才在祠堂里跪了一宿,昨日更是晕倒在地上,太医也是再三叮嘱了要好生静养,不可再次受凉,若不然怕是就要损及根本,酿成大错。”殷夫人情急,说着眼圈儿也红起来,“老爷一向宠她疼她,自也不愿意亲手害了她,去看望母亲哪时不可,为何就偏偏选在了这个点上?这不是嫌她病的还不够重吗?”
殷老爷闻言便叹了声气。
心道此事由不得他来做主,是上头那位要见他的长女,他虽是同样担忧爱女的身子,但圣上金口玉言,不是他这做臣子的说拒就能拒的。
再则,依照如今这个情况来看,圣上对他长女的感情并不一般,他殷家是百来年的书香门第不假,但祖上从未出过一位娘娘。祖辈们确实留下诸多警戒之言,那些言语至今依然言犹在耳,可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今日情况是大有不同,不是他上赶着要送女进宫,而是圣上一心惦记着他的长女,盼他送女入宫。
倘若是他殷家真就出了一位娘娘,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他非但不会去拒绝,反而还会乐见其成。
故而他板下脸来:“何时去看望母亲的事宜也变得这等敷衍随意?岂是说改就能改的?”见她张口还欲多言,殷老爷不免疾言厉色,“废话少说,若是想我打断她的双腿,夫人大可将她留下试试。”
殷夫人吓得不轻,急忙道:“老爷!姝儿还小,不过是任性了一回,如今也是平安归来,老爷罚也罚过,骂也骂过,为何还要揪住此事不放?就不可原谅她一回,她毕竟是老爷嫡亲的闺女啊,竟是连打断腿这等戳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老爷就不怕她听见了心中怄气,真的就一病不起了吗!”
“还小?!”殷老爷气的胡须都在颤抖,骂道,“说这话你也不觉臊得慌,瞧瞧你养的好闺女,如今整整二十岁了,寻常姑娘依她这个年纪该是两个孩儿的娘了,你瞧瞧她,如今竟连个夫家都还没着落,丢死个人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弃!”
殷夫人同样怄的要死,捶胸顿足:“这到底该去怨谁?又不是咱们家姝儿的错,要怪要怨也只能怪那……”
“行了。”殷老爷及时打断她的话,沉着脸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她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容不得任何人前来置喙。传话下去,身子受不得凉便裹得严实些,务必要在晌午之前动身,若是迟了,家法伺候。哼!”
话罢后便走了出房。
殷夫人在原地稳了又稳,平息过来后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闺女的院子,坐上榻沿,摸着她的头发无奈且心疼的道出了来意。
殷姝听言,先是不解,之后转念一想便自然而然的当作是父亲余怒未消,特命她去祖母跟前认错反省。因此也就没有多问,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殷媱心中有疑,见她要出门儿,便十分坐不住,缠在殷夫人身边再三央求,总算是以“姐姐身子有恙,媱媱跟去照顾她”为由,令殷夫人勉强答应下来。
姐妹二人自家庙里给殷家老太太磕头出来不久,马车行在崎岖坎坷的小道上,颠颠簸簸刚行了一半的路竟冲进了沟里,车身登时便是一个剧烈的晃动,若不是有丫头在前护着,姐妹二人怕是得被晃的甩出马车去。
二人惊魂未定,殷姝按着心口脸色正是发沉,殷媱就已经恼怒的冲车夫发火道:“怎么回事!”
那车夫亦吓得不轻,一想到两位金枝玉叶的小姐若是有个何三长两短,只怕他那一家老小就得性命不保,因此急忙关切的问道:“二位小姐可都还好?没有受伤吧?”
殷媱懒得与他废话,隔着一道锦帷横眉竖目:“到底出了何事!”
见她中气十足,车夫也就放了一半的心,连忙回道:“车轮子卡进一条小沟里,怕要劳烦大小姐与二小姐先下来,奴才再……”
不等他把话说完,殷媱便一掀锦帷,踩在车夫的背上,下了马车,立在旁皱着眉头。
殷姝在她之后下来,瞧见是一条不算深的小沟,便稍稍松了口气。
马车里的人相继下来了后,车夫便与几名护卫合力将车轮子拉回了道上,正要检查,车轮子处便传来咔擦一声,车轮子坏了……
车夫登时汗如雨下,面上一时白一时青:“大、大小姐二小姐,车、车轮子叫卡坏了……”
他这话刚落,不知怎么地,原本还好好的天上竟一下落起雨来,起先还是蒙蒙细雨,却没想越下越大,渐渐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姐妹二人的身上很快就感觉到凉意,发间也沾了不少的雨珠,殷姝本就病着,经此一闹脸色更白了,让袖云用斗篷裹得死紧,靠在她怀中不停的低声咳嗽。
殷媱气的一脚踢在车夫的小腿肚上,那车夫挨了一脚后,索性就跪在地上向她讨饶。
殷媱踢了好他几脚,很是出了些恶气后,见他跪着不动,便忍不住喝道:“还跪着做甚?快去修啊!”
那车夫面苦的摇摇头。
“蠢货!废物!”殷媱气不过,又狠踢了他几脚。
正是发泄之际,不远处便渐渐行来一辆朱轮华顶的马车,殷媱也踢累了,收回脚站在原地,一边喘气一边等着那辆马车驶近。
殷姝后她一步发现,掩着口边咳嗽边打量,因为难受,眉头便皱的死紧。
不久,那马车在她二人跟前停下,厚重的锦帷被人打起,撑开大伞,先是露出一双弾墨织金锦缎皮靴,随后才是一截竹叶青锦缎袍,等到姐妹二人一对上那张清新俊逸的脸庞时,齐齐震住。
“皇、皇上……”殷姝虽然回过神来,但脸色依旧苍白的很。
“皇上……”殷媱亦开了口,声音小小,俏脸情不自禁的开始发烫。
这是她第二回瞧见皇上,依然与梦中的模样一般,清俊风流,一表人才……
姬洵在她姐妹跟前站定,面显讶异:“殷小姐怎会在此?”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宫人给她姐妹二人送了伞去。
殷姝还未来得及回话就瞧见他此举,心中受宠若惊,忍着喉头的干痒之意,艰难的回话道:“臣女与妹妹受父亲之命前去看望静居的祖母,这会儿正是回程途中……”她说着没能忍住,到底轻咳了两声,“皇上又怎会出现在此?”
姬洵自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话,他道:“朕恰好今日到此办事,却没想得遇殷小姐,实属缘分。”
殷姝不傻,对方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她并非半点没有察觉,因此眼下闻言,便稍显尴尬。
待到她顿了片刻,刚要开口时,殷媱却冷不丁的插话进来:“皇上到此来是为着办何事?”
不同于殷姝的温柔和煦,殷媱的声线十分娇蛮跋扈,对上那张俏生生而显得绯红的小脸,姬洵淡淡笑说:“这便是殷小姐的妹妹,殷家二小姐吧。”
殷姝不满妹妹的无礼,正要代妹赔礼时,却不想又被她插话进来。
殷媱转动着自己鲜活水灵的大眼珠子,扑闪着卷翘浓密的羽睫儿,毫不掩饰的仰起俏脸一个劲的盯着他瞧,眸子中的爱慕之意藏都藏不住:“不错,我就是殷二小姐,我叫殷媱。”说完还冲他眨了下眼睛。
姬洵惊讶于她的大胆与恣意,顿了一下,仍笑道:“二小姐真是天真活泼,惹人喜爱。”
殷媱一听,整个人呆怔了一下,下一瞬小脸便轰的一下爆红起来,跟那逢年过节时挨家挨户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似的,抢人的眼。
殷姝再看不下去,赶在妹妹再插话之前,赶紧开口道:“皇上,臣女这妹妹自幼散漫天真惯了的,还望皇上饶恕她的失礼,莫与她一般见识。”
殷媱先还在羞,这会儿一听便急道:“姐姐胡说!媱媱哪处失礼了?”她撅了撅嘴,不满道,“皇上都没说媱媱的不是。”
殷姝气的好一阵咳,让袖云顺了又顺才给顺过气来,她攥着帕子面显不悦:“妹妹若是再在皇上面前无礼,就别怪姐姐回去后告诉爹娘。”
“你,你敢!”殷媱心中气愤不过,但到底还是害怕她回去告状,便不得不放软了身段,“是媱媱无礼,媱媱这就赔礼认错。”说着又朝着姬洵行了一礼,“媱媱无礼,万望皇上饶恕不怪。”
姬洵略觉得这姐妹二人有些小题大做,因回道:“天性流露而已,朕不怪你。”
殷媱一听,腰杆儿就又直了起来,先是暗暗朝姐姐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便冲着姬洵甜蜜一笑:“皇上人真好!”
姬洵将她前后表情尽收入眼中,觉她娇俏可人,不免就多看了两眼。
也仅是看了两眼,他便收回目光转向殷姝,不失关切的问道:“朕瞧殷大小姐气色不佳,眼下马车又停靠在路旁,可是出了何事?”
殷姝瞧了眼四下后,明白今日只能求助于他,因此也就没有隐瞒,实话实说:“臣女与妹妹所乘的马车坏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修不好,正是不知如何是好……”
姬洵顺势说道:“若是殷大小姐不介意,朕可以搭你姐妹一程。”
殷姝明白此刻唯有如此,只是她没想这般快就答应,还待矜持两下时,边上妹妹却又插话道:“不介意,立在车外都快冻僵了,当然不介意。”
殷姝的脸黑了那么一瞬,之后勉强的朝着他笑笑:“那便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姬洵没有再多言,让她姐妹二人带着贴身侍婢上了马车,一路上不时对着她嘘寒问暖,令殷姝难堪尴尬的同时,更令殷媱嫉妒的眼睛发红。
到了山脚,马车没有直接驶上平坦的宽道,而是驶入一座幽静的别庄后,停了下来。
跟着他进到厅中,殷姝不免开口问道:“皇上,这是哪处?”为何将她姐妹二人带至此处……
姬洵在椅上落座,示意她姐妹二人也坐下歇歇,却见一个顾及礼数不肯,一个受到警告不敢,他便笑了笑,说:“朕已差人前往殷府传话,不久后自会有马车来接你姐妹二人,眼下不妨就在此坐下歇歇,喝几口热茶驱一驱寒。”
殷姝这才明白过来,原是顾及着她姐妹二人的名声,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猜想,此刻便有些羞愧汗颜。她顿了顿,感激道:“今日若不是皇上出手搭救,想必此刻臣女与妹妹定还在半山腰上风吹雨淋,臣女再次谢过皇上。”说完又行了一礼。
姬洵便道:“殷小姐太过客气,坐下吃口热茶。”
殷姝见他再三发话,且自己确实受了些凉,便就没有再推辞,谢过坐下。
待到姐妹二人吃了一盏茶,再用过几块点心后,便有人来报殷家马车来了。
姐妹二人一齐起身,朝他行告退之礼。
姬洵也没有多留,只嘱咐道:“回府后好生将养身子,近几日雨水不断,还是少出门为妙,照顾好自己。”
他这话说的极为自然,但听在姐妹二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番味道。
殷姝略有些不自在的回道:“臣女谨记。”
她如此刻意,明摆着不愿与他有任何的牵扯,姬洵微觉不悦,可转念一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慢慢来罢,便淡淡颔首。
殷姝没再多留,拉着妹妹就走。
上了马车,殷媱便甩开她的手,一路上没与她说一个字,显然是在心中记恨着她。
殷姝可没空管她,她此刻心中乱乱糟糟的,头疼的厉害。明明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却又偏偏克制不住,此时此刻她是万般的想念着他,恨不得再飞到他的身边去,一下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就在殷家姐妹二人各怀心思回府后的第二日,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路的姬容主仆三人,总算是赶回了京中。
姬容回到长公主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当日她便入了宫中。
姬洵得到消息时,正在淑妃寝宫毓岫宫中用着晚膳,听闻皇姐进宫来了,他顿了一顿,站起身道:“朕有事先去了,夜里不必等朕。”
“父皇!”淑妃正欲应下,年仅三岁的敏仪小公主便“咚”的一声跳到地上,跑过去扯住他的龙袍,瘪起小嘴,“父皇别走……”
淑妃林氏,出身名门,父亲乃当朝太傅。在其父的影响之下,她自幼饱读诗书,能诗能文,能书能画,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位才女。若说殷家殷大小姐殷姝在京中素有个才女的美称,那林淑妃便不止是名扬京城,而是真正的名扬四海,天下皆知。
相比殷姝的温柔解语,林淑妃本人略有些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与她孤高性子相匹配的则是,她拥有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气质如兰如梅,清雅高洁,不似个凡人。
她寡言少语,宁静娴雅,面上极少显笑,素有一个冷美人之称。在宫中除每日向皇后请安之外,再少有离开毓岫宫的时候,更别说是与其他妃嫔产生交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屑与任何人为伍。
这也是姬洵时常喜欢来她宫中的原因之一。她从不爱在他跟前吹枕边风,更不爱话里话外给其他妃嫔上眼药,每每来此他便觉着心境宁和,也能与她谈论一些有关风月之外的事儿,算是彼此的知己。
其二,林淑妃冷若冰霜,待他始终不冷不热,许又是因着男子可笑的征服欲作祟,他到此的次数便愈发频繁。久而久之,宫中便有了他盛宠淑妃的传言。对此,他只一笑而过,不置一词。
若说往日频繁到此是因男子的征服欲在作祟,那么如今到此的大半原因便是因着脚边这年仅三岁,却生得粉妆玉琢,活泼可爱的敏仪小公主了。身为九五之尊,他身边的女人自然不少,但不知是为何,迄今为止膝下唯有这一个孩子,物以稀为贵,自是将她视若掌珠,疼爱有加。
故而姬洵本是急着要走,此刻也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拍哄道:“你皇姑母进宫来了,定有要事,敏仪莫觉委屈,父皇明日再来看你。”说着就欲将她放回地上。
敏仪公主却不肯,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松,眨着大眼睛,一派天真:“儿臣也要见皇姑母。”
姬洵愣一下,正欲开口,林淑妃便走上前皱眉轻斥道:“敏仪,母妃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你父皇有……”
“没、没忘。”敏仪公主自来怕她,不待她把话说完,便不安的道,大眼睛里噙满泪花。
林淑妃半点不动容:“那还不快下来。”
姬洵爱女心切,见不得她受委屈,抱紧她没肯,对着林淑妃不悦道:“淑妃素日里就是这般教导敏仪的?孩子尚小,也不怕吓着她。”
林淑妃绷着脸,淡淡道:“臣妾只是怕她耽误了陛下的正事。”
姬洵语气亦淡:“无妨,朕将她抱去了,不久便送回来。”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步出了房门。敏仪公主抱着他的脖颈小嘴刚要一翘,却一下就对上母妃越皱越深的眉头,吓得她立马抿直小嘴,脑袋埋在父皇的颈间,悄悄在心中乐。
姬容一向厌恶孩提,因此当她看见皇弟抱着皇侄女过来时,立刻就命宫人将她抱下去,单独与他说话:“陛下近来可好?”姐弟二人坐下后,姬容开口问道。
姬洵回道:“朕一向都好,皇姐可好?出去这许久可碰见何新鲜稀奇之事?一路长途跋涉可有累着?用了晚膳不曾?没有的话朕让……”
姬容懒得听他废话,冷下脸直言道:“听闻陛下近来与那殷家大小姐走的极近?陛下好生悠闲。”
姬洵微一皱眉,淡声道:“皇姐真是对朕关心入微,一回京便关心起朕的行踪,朕如今并非孩童了,已有自己的分寸与原则,不需皇姐再事事替朕……”
“你如今确实不是孩童了。”姬容冷声打断他的话,态度不容置喙,“我不管你如今还是不是个孩童,只警告你离那殷姝远一些,你身为一国之君,何种美人没见过,怎地就看上了她?”语气中满是憎恶与不屑,暗忖难不成天下男子都喜欢殷姝那一款的?
姬洵自然晓得皇姐与殷家大小姐之间的渊源,他也没想过再与她硬碰硬,为着息事宁人,他道:“皇姐的话,朕皆已记在心中,朕自有分寸,皇姐只管放心。”
姬容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深知此刻多说无益,她起身道:“但愿陛下是真的记在了心中。”话毕,便搭上窦阿槐的手,出了皇宫。
……
约莫又过去了二十多日,魏光禹等人才姗姗归京。
当日,魏光禹先是在母亲徐氏跟前请过安后,方骑了马朝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半个时辰后出宫,天色已暗,四处都点了灯烛,即便是在腊月酷寒的盛京里,目之所及仍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到府后,他便直接去了融春堂,母亲许久没见他,自是想念,故而在进宫之前他便答应了晚间陪她用膳。
担忧数日,眼下总算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徐氏悬起的心也就放了大半,席间一直都在替儿子布菜,根本顾不上自己,眸中满是慈祥之色。
“你这一去一回将近三个月,到了今日你还不肯与娘说实话?”搁了碗筷,喝茶的空当,徐氏缓缓问道。
魏光禹亦在饮茶,闻言没想再多作隐瞒,便回:“是圣上差儿子前去查案,当时不宜走漏风声,故而没法对母亲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