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110、傅君容番外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潮澜平四海, 瑶镜纳风流。沧海一萍客,离合付水休。”

酒楼帐幔四下委垂, 光晕流转的云台上隐约坐着一个美人。

玉手纤纤、身段细软, 匀了胭脂的眼角昳丽上挑,状比皎洁弦月。

美人怀抱琵琶,婀娜叠腿凭栏独坐,莲藕大小的一截玉腕上,拴着晃眼的红玉手镯。

她飘如碎雪的目光掠过窗外重重角楼, 而后悠悠收回。

美人闭紧一双玲珑眼,捻指信手拨出几个凄怆徵音, 掐着嗓子细细唱。

婉转娇媚嗓音刺得人倍感舒畅, 偏偏她又生得一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不过应着堂客要求,唱了两句边关俗传的曲子, 就落得满堂喝彩。

小二见状抱了个银盘出来,喜笑颜开求着诸位恩客打赏一二。

傅君容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他浑身沾满泥沙污血, 眼皮横亘一道皮肉外翻的疤,腿脚残缺多有不便。

堂倌不愿近身服侍, 丢给他一壶酒,一碟花生便捂着鼻子离开。

他抖着手勾紧酒壶,下嘴咬住壶柄,小心翼翼将壶嘴对准杯盏,继而缓缓一倾。

他抿唇嘬下一小口热酒, 这酒比起京城的琼浆玉液差了太多,但胜在格外暖身,他浅酌几口,五脏六腑立刻燥暖起来。

掰着指头闲闲一数,傅君容逗留在此已有七日。

鹿寨关自古以来就是边境要塞,此处素是蛮夷与华朝争夺的妙地,不但有滋养边疆万物的依乌江澎湃而过,更有贩卖丝绸杂货的商人,成群结队于此安营扎寨。

盛世之况,可与江南媲美。

他七日前率兵夜袭蛮夷军营,蛮夷于军略上造诣不深,傅君容算准敌方大汗未留后招,于是决意带领一千精骑策马火烧敌军粮草。

他目光如炬,尤擅行兵布阵,却未能算准人心。

军中奸细早已将他的计策献与蛮夷主将,傅君容前脚纵马混入敌方军营,后脚便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羽箭逼下马背。

沙砾磨得他嘴角生疼,傅君容腾出一只手胡乱一抹,才惊觉已泛出两行血水。

三十岁的将门儿郎正值年华,骨血深处埋着不服输的血性,似他这样将战场当做埋骨之地的将军,不愿输也输不起。

混沌脑海中乍然浮现出身怀六甲的爱妻,念及姣好温柔的爱妻柳卿卿,傅君容凛冽目光顿时一暖,他一口吐掉口中污秽,拔出佩剑灵巧一顶,再度翻上马背。

一千精兵怎敌敌军三千弓.弩手,傅君容勉力周旋一刻,便被夷军围个水泄不通。

势如破竹的羽箭自沙丘上穿风袭来,箭势如雨,背倚的苍穹悬挂一轮冷月,惨惨如钩。

冒着橘色火光的箭头劈星斩月割开血脉,傅君容腹背受敌,以一敌十勉强手刃十人,终是体力不支跌入滚滚尘土。

他倒于残肢血泊中,血红眼眸不慎被铁戟划出一道狰狞伤口,血水汨汨涌出,傅君容捏住眼角,仰望浓云掩映的冷月,等待最后的夜幕降临。

他自嘲地咧开嘴角,这一睡大抵就是长眠了罢。

意料中的剧痛,由胸腹腿骨蔓延至全身,如附骨之蛆的痛意瞬间淹没五识,傅君容痛得说不出话,唇瓣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早已辨不出原先模样。

他不甘心地佝偻起身子,避开胸口处的穿心之箭,朝着京城的方向挪出一掌距离。

他不愿这般卑微地赴死,他家中尚有爹娘、尚有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子,怎能令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以泪洗面度过余生?

远方天际阴云密布,数里外的依乌江水声滚滚,傅君容伏地哀鸣,喀出一缕浊血,最后阖上了双眼。

他不曾想过,自己竟还能活着。

秃鹫啄食尸肉的声响萦绕耳畔,经久不息。

腕间钝痛不止,傅君容费力睁眼,竟有一只皮毛黯淡无光的秃鹫,俯身啃食他掌心碎肉。

烈阳烤干他脉络里的血水,烧裂他伤痕累累的面皮,傅君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以剑支地缓慢起身。

他挥剑劈开那只不知死活的秃鹫,撕烂它的羽翼,一口咬上它干枯脖颈。

秃鹫的血源源不断沿着唇齿落入咽喉,干裂破损的嘴唇被这点血水滋润,瞧着终归是有了些生气。

傅君容抬起宛如灌了铁水的大掌,颤颤巍巍握住左胸污浊不堪的箭羽,使力一拔。

箭头离开身体的那一瞬,有个坚硬物什生生断为两截,从他铠甲内掉进足边沙土里。

他眼角一疼,是乔嫣留给他的护心镜。

傅君容弯腰捡起碎成两半的护心镜,护心镜中央被羽箭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眼,他凝视这块救他一命的护心镜,不知怎的,竟回忆起当初她送给他的情形。

乔嫣一改昔日蛮横刻板,红着脸将这块小镜塞进他掌中:“这是我爹着工匠为你造的,不必谢我。”

他冷嘲一声接过,带上佩剑头也不回走出定国公府。

傅君容拂去护心镜上的尘土,心头一横,还是心软将它们收进怀里。

他欠乔嫣一命,即便他早已休妻,也需偿他欠下的这一桩恩情。

他拔去腿骨处的利箭,扶着佩剑一步步走向营地。

傅君容在沙洲之中迷了路,徒步几天几夜寻同袍未果,不慎误入鹿寨镇。

他精疲力竭倒在一家医馆前,小药童七手八脚扶起他,气喘吁吁将他抬至床上。

他被浓烟熏坏嗓子,一只眼睛也失去光明,双腿更是筋骨寸断。

小药童叹息不已:“看官人这身打扮,倒像是个靠拳头过活的武夫……然官人受的伤太重,这眼睛和嗓子是彻底废了,这腿么……要不等我家老爷夫人回来,再替官人好好瞧瞧。”

他不是个喜好皮相的人,也就不在意面容之损,傅君容未置一言,半晌才摸着怀里镜子倦怠应下:“有劳。”

“官人客气,京城来的军队全军覆没,我们这里的医馆都是逮着救便救。”

傅君容掰住他的肩膀失声惊呼:“全军覆没?!”

“是啊!”小药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主将们全死了,多亏安阳侯率领十万援军赶赴,这才逼退蛮夷……定国公、信州侯那几个金尊玉贵的大将皆战死沙场,尸身都被大军运回京城去啦……”

傅君容掀开被子作势就要下床,小药童不肯允他出去,拦住他去路跺脚急道:“官人你的伤还未好,怎么说走就走?”

他攥紧佩剑坐于榻边,两眼直勾勾盯着小药童,神情沉闷阴郁堪比塞外风沙:“我只说一遍,让我走。”

小药童何曾见识过这等架势,他虚虚望了望他掌下佩剑,不知不觉气势便消弱三分,复而回神时,傅君容已拉开隔扇走出医馆。

小药童瞪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是个傻人!”

鹿寨镇上的驿站距他如今身处之地甚远,傅君容别无他法,只得典当贴身玉佩换些盘缠上路。

他拄着拐杖历尽艰辛抵达驿站,却意外窥见一抹熟悉如斯的倩影。

多年不见的乔嫣俏生生立在驿站前,笑颜如花依偎进身后男子的怀里,她护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弯开碧波粼粼的眼眸,笑得温婉又从容:“我同定国公世子略识一二,不妨就替大人认认。”

“如此多谢郑夫人,害夫人撑着身子前来认人,下官实是惭愧。”

她宽和一笑,眉目依稀还是当初那个将他从花楼里扯回的意气少妇:“鹿寨关乃要塞,若是蛮夷细作假扮成定国公世子,潜入皇都,恐生变故,妾身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国运考虑。”

那小将肃然答:“有劳夫人。”

那小将当先跨入驿站带路,乔嫣却敛眉捣捣身后男人一拳:“又醋了是不是?”

男人摸摸她肚腹,擦去她颈项上的汗珠,不大情愿:“很醋。”

傅君容呆呆躲在角落里,无声凝视她眉飞色舞的俏丽容颜,乔嫣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欢欣鲜活,她素手捏住男人脸颊:“若非他有眼无珠,你怎能得到我这么个宝贝?”

男人徐徐笑开,街上人来人往,他全无顾忌俯身吻上她挺翘鼻尖:“骗小嫣的……为夫自然清楚,你不辞辛苦来此认人,也是要与他彻底做个了断。”

乔嫣噗嗤笑出声:“你呀你!油嘴滑舌!往后别教坏孩子!”

傅君容惊慌失措离开驿站,随意寻个酒楼落座,又向掌柜讨来一壶浊酒。

他听着台上靡靡之音,待身子和缓些,愤然掏出怀里断成两半的护心镜,扬手就要往楼下砸去。

抬起一半,心口蓦地涌出一股悲哀情绪,他含泪觑向掌间流光隐隐的护心镜,狠狠将其拍回桌上。

小二端着托盘踱到他跟前,托盘里银灿灿的银两晃得他头晕眼花,傅君容咆哮道:“滚!老子没钱!”

他嗓子已废,再无先前泠然若泉的音色,小二捂住耳朵,瘪嘴“嘁”了声,翻着白眼离开。

为避开乔嫣,傅君容在大街上晃荡一月,偶有一日路过一座茶馆,无意中瞅见几个做京城人打扮茶客,嗑牙数落世家那些腌臜秘闻。

“定国公府这下算是彻底没落,定国公战死沙场,定国公世子亦生死未卜,一家两个男丁战死,长公主可哭瞎了眼!”

“树倒猢狲散不就是这个道理!定国公世子那续娶的世子妃柳氏,前几日听闻世子身首异处的噩耗,竟一意孤行执意落胎。”

“柳氏什么德行,京里有点门路的都晓得。先是逼定国公世子休了原配,又借机做了正妃,这不,如今又勾搭上四皇子这跛子……此做派与那风尘女子子有何两样?”

傅君容丢掉拐杖,手脚并用翻进茶馆,他双手掐住其中一个的喉咙,目露凶色:“……你……你说什么!卿卿她怎会做这种寡廉鲜耻的事!你莫要含血喷人!”

其余几个纷纷搁下手里茶杯,一齐出手将他摁倒在地。

被他掐的茶客摸着掐痕好半天才缓过来:“疯子!”

“我乃定国公世子傅君容!尔等污蔑我定国公府,污蔑世子妃,污蔑皇亲国戚,待我回京定要治你们重罪!”

“又是个想发财想疯了的!”那人一脚踢上他的脸,“戍边将士把这一带翻了个底朝天,除一副铠甲,未见定国公世子其人,郑夫人随郑大人在驿站停驻半月,冒充者全被她指认出来,这世间已无傅君容此人。你一个乞儿,意图冒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这些人骂骂咧咧将他踹出茶馆,外头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傅君容趴伏在湿泞街道上,过往路人掮客撑起油纸伞,挤入檐下避雨。

傅君容剧烈咳嗽几声,捂紧被他们踹得生疼的腹部,张开双臂在雨里夺路狂奔。

他随手一抓,拽过一个娇媚胡女张口就问:“定国公世子妃没有另嫁他人对不对?”

“定国公世子就是我,我还没死是不是?”

被他缠住的胡女吓得拔下发髻上的鸳鸯发钗,一个劲往他脸上划:“救命!救命!快救救奴家!”

傅君容惹上的胡女,乃是附近一家酒肆老板的小妾,酒肆老板财大气粗,挥手指使十数个护院不由分说将他拖去墙角。

拳头棍棒如杂乱无章的骤雨,迅猛无情砸进肉里。

再强横的抵挡,搁在眼下,无非都是螳臂当车。一顿折磨下来,傅君容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

他喘着粗气鼻青脸肿侧卧一旁,怀里的护心镜自袖袋剥落,傅君容来不及掩好,就被这些护院劈手夺去。

他大吼一声去抢,护院一脚踩住他手腕,翻来覆去端详许久,才翻手将护心镜丢回他怀里:“女儿家送给情郎的东西,又不值几个钱,吵什么吵!”

傅君容死死搂紧怀里的护心镜,缩在墙角屏息等待这些亡命之徒败兴而归。

他拖着病体,在一家客栈住了十日,又央堂倌替他找了个郎中上门诊病。

郎中手艺十分勉强,将他身上的淤青伤疤草草处理干净,便拱手告辞。

傅君容宿在客栈二楼雅间,时不时就能听到楼下传来的说书声。

他爹定国公战死,他丢下的铠甲也由部下带回京城。

他从前万分信任宠爱的柳卿卿,实则是个蛇蝎心肠的荡.妇,定国公府稍有没落之势,她随即喝下汤药,弄死他们的孩子,转而嫁给四皇子做了皇子妃。

他母亲长公主劝柳卿卿不得,悲痛欲绝拔出匕首意欲与她同归于尽,谁知柳卿卿竟被四皇子险险救下,带回宫里悉心疼宠。

圣上念他母亲丧夫丧子,下半辈子无依无靠,下旨接她母亲入宫调养。

傅君容初初听入此言,恨不能与那说书人斗个你死我活,然而听得次数太多,他又没法子堵住悠悠之口,心也就渐渐麻木。

“定国公府唯一令老朽同情的,就是定国公世子原配乔氏。乔氏幼年丧母,又被逼着嫁给当时尚且痴傻的世子,乔氏侍奉公婆,照顾夫君,行事不愧天地。可她的命太苦,世子病愈后另娶表妹柳氏为妻,以‘无后’之名休了乔氏。依老朽看,定国公府如今的遭遇,皆是忘恩负义的报应。”

怀里那方护心镜烙得他心脉滚烫,傅君容俯视护心镜那道参差不齐的断口,眼前莫名幻出乔嫣对那郑姓男子的扬起的笑容。

娇憨又稚气,尽管眼角已染上几缕细纹,却美过三月山寺桃花。

傅君容疲惫不堪闭上浑浊双眼,是他绝情绝义抛弃她,是他眼瞎错看柳卿卿,是他助纣为虐令她这颗明珠蒙尘,如今种种……皆是他的报应。

他这辈子谁都不曾亏欠,唯一亏欠的,便是乔嫣。

客栈人多嘴杂,他孤身一人待到第十一日,被歹人破窗抢去所有钱财,歹人划烂他面皮,又纠集一群人将他打了个半死,最后草席一裹,将他丢进墙角了事。

傅君容认得他们的腰牌,腰牌上雕着栩栩如生的焰纹,中央嵌了枚精巧玉珠……是宫里的人。

老天爷存心吊着他这条贱命,说什么也不许他去死。

苦涩药汁慢慢灌入口中,傅君容受不住这苦味作弄,呛得连声咳嗽。

喂药的人又往他口里塞入一枚蜜饯,小心翼翼道:“你可好些?”

这辈子只有一个人会在他撒泼不愿喝药时,取过蜜饯哄他开心。

傅君容泪流满面拽住那人的手,扯起嘴角做出个模糊口型:“乔嫣……”

“官人,”小药童握住药勺的手一抖,“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他陡然惊醒,望着颇为熟悉的布置,嘶哑着嗓子愣愣念叨:“我没死?”

“官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又晕在我们医馆门口,老爷见你可怜,就将你带了回来,看你这一身伤……又是招惹了什么人?”

小药童见他盯着他手里的蜜饯盒子发呆,才解释道:“这是我们夫人想出的法子,时常有人不愿喝药,她就唤我们掺些蜜饯蜂蜜进去……啊呀,上次忘了同你说,我们夫人可是安阳侯嫡长女,我们老爷是营里赫赫有名的军医,你尽管在此住下养病,仇家断然不敢上门……”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容色震惊而惨淡:“安阳侯嫡长女?”

小药童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

傅君容从未想过还有与她重逢的一日,他当年甩给她的休书写得明明白白,哪怕山移水竭,也誓与她此生永不相见。

他立刻生出遁走之意,小药童却瞪圆一双细小眼睛:“你再这样不领情,我可要唤我家夫人来治你!”

傅君容反抗不得,只能由着他摆弄。

“你这眼睛这嗓子好不了,腿骨也多有损伤,面上伤疤还能替你去个囫囵,你不必焦急,我们老爷的医术尤为出色,定能治好你!”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

小药童无事就爱与他扯些有的没的,从乔嫣总角之时扯到成年,又扯到他头上。

他起初听得心烦意乱,几日下来却生起几分兴致,也就由着他天南地北一顿瞎扯。

“大官人你应该是外地人罢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那定国公世子,那白眼狼前些日子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傅君容深深掩面,他蜷缩在被子里,两眼透过指缝,直直望着桌案上迎风摇曳的灯影,“你这么恨他?”

“可不是,”小药童一边替他换药,一边气鼓鼓吞下枚蜜饯,“他白白蹉跎我们夫人几年光阴,怎么不恨夫人随安阳侯方来此地,瘦得脱了人形,若不是老爷带她去塞外策马、送她兔子逗她开心,她哪能走出过去的阴霾我就弄不懂那白眼狼世子是怎么想的,放着贤惠爱妻不要,偏要去勾搭表妹那等浪.荡货色,这下好了,不但傅氏无后,连带着也把自个弄死了……”

他胸口宛如压了块巨石,小药童的言语如诛心之箭,扎得他左胸处血肉横飞。

万般浮华擦过鬓发匆匆而流,千帆过尽,万木复春,事情落到无法转圜的境地,他才体味自己铸下一个怎样的大错,错过一个怎样美好的姑娘。

“我们夫人可善心啦,但凡有贫苦百姓上门求医,她不仅分文不取,还亲自施予饭食。”

“大官人你看看,院子那些合欢都是夫人和老爷一起种的。”

他开始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夜里独抱怀里的护心镜痛不欲生。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十年前摔坏脑袋变成傻子,十年后还是个可笑的傻子。

他一遍遍摩挲护心镜,终有一夜,猛然触到边角旁一串微微凹陷的纹路。

傅君容忙不迭端过灯盏一瞧,竟在护心镜一角发现两句铭文。

“期君体康泰,岁岁长相安。妻乔嫣留。”

他怔怔望着那个残破到辨认不出的“妻”字,咬着手指嚎啕大哭。

他一心念着与柳卿卿的旧情,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全部视而不见。

他忘了,是她压下委屈养着他这个傻子。

他忘了,是她不惜受旁人白眼,也要将他从恶棍手下夺出来。

他忘了,那一个个凄冷月夜里,是她挑灯亲自缝补他的衣衫。

他忘了,她是天底下对他最好最无私的姑娘。

休弃她,是他孤注一掷造下的孽,眼下再提为时已晚。

他曾经的妻已作他人妇,为他人洗手做羹汤,为他人生儿育女。

茫茫人海中,他是最先放手的那一个,便无颜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鬼话。

他甚至能想象她握住护心镜,雕镂这两句铭文的温婉模样。

那时的她,娇颜烂漫如花,双颊嫣红如霞,眼角凝着动人情意。她的面色踌躇又慌张,咬唇执刀对着护心镜划出一道印记,又恐自己下手不准,失了体面。

他哭成个泪人,一遍遍喃喃:“阿嫣,对不起,是君容辜负了你。”

脸上抹了药的伤口被咸咸泪水一浸,再度抽痛起来。

她夫君调配的药格外好用,涂抹数日,伤痕就已有了淡化之相。

阿嫣与她夫君从军营回医馆的那日,傅君容收拾好行囊悄无声息离开。

他躲进医馆对面的拐角,戴着斗笠半蹲于地,暗暗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纵使怀有身孕,她在他眼里却貌美远胜从前,阿嫣娉婷站在车辕上,郑大人一把将她抱下马车,笑眯眯打趣她:“娘子又沉了!”

“你放我下来!”她抓住他发冠吓唬,“不生了!不生了!”

郑大人刮刮她鼻尖:“再沉,为夫也欢喜。”

傅君容转身前往驿站。

他坐在回京的马车里,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渐渐向后倒去的树木,耳畔忽而回响起她过往对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

“君容,我……我是真心待你的……”

“君容要乖啊,洗净双手才能用膳。”

“君容,喏,手炉子给你。”

“君容别怕。”

他贴上那面被他粘好的护心镜,塞外烈风卷挟胡天八月飞雪,飘入他发黄衣畔。

他深深吻着这方护心镜,泪眼模糊嘶声低语。

若有来生,切忌不要再对我这种负心汉动心。

你是安阳侯府最风光的大小姐,注定由人盛宠度过一世。

我是你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施与阿嫣的悲喜离愁,愿阿嫣早日忘却……傅君容也望你……一生儿女满堂,岁岁长安。

……

夜里无风无雨,窗扇却被吹打得簌簌作响,傅君容自梦中惊坐而起,他臂弯里的人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傅君容揉着额角,将她伸在外头的胳膊放回被子:“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梦境来得十分真实,傅君容靠在床头,许久都未曾释怀。

他当初与母亲决裂,言说定国公府亏欠嫣嫣太多,他哪怕丢尽颜面也要挽回嫣嫣。

长公主替他安排数桩婚事,见他死不松口,也晓得自己理亏,遂偃旗息鼓作罢。

他死乞白赖拿着卖身契去安阳侯府缠着嫣嫣,又是装疯卖傻,又是讨好乞求,在她跟前做尽丢脸之事,落得诸人嘲笑。

嫣嫣精神头一日日消退,甚至听不清他说的话,也认不出他的脸。

他请来的御医说她这些年的操劳亏空了身子骨,再吊几日差不多也会似侯夫人那样命归黄泉。

药材补品流水似的往安阳侯府送,他跟随何嬷嬷学女红,任劳任怨替她缝补衣衫。

她端详他憨傻神态,忍不住鼻子一酸,抱着他脖子含糊不清道:“傅君容……你下个世界,能不能尝试不要招惹那些原女主?”

“我哪里真的忍心同你生气,你知不知道,那些停留在任务世界的安逸时光,于我而言,就像是从原女主那里偷来的……我害怕我一转身,你又会重蹈覆辙喜欢上旁人……”

“你会生生世世轮回下去,往后会遇见更多的人,阅遍更多风景……也终会将我一点点忘个干净……可我不会啊!除你之外,我不会再对旁人动心,也不会忘记你,追赶你的步伐太漫长太辛苦,傅君容,我是人,我也是会累的……”

“既然不能洁身自好,既然不能清心寡欲,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是你诱我动心,到头来还是我一人守着这点回忆,投身新的世界,你和007一模一样,都是撩完就跑,撩完就忘的混蛋!”

傅君容收起憨傻神色,伸臂将她揉入怀中。

他听不清她的话,却听懂她的情绪。

他心爱的姑娘形容憔悴枯槁,哭倒在他怀中,满心都诉说着委屈与无奈。

“嫣嫣,”傅君容拂去她鬓角粘连的落花,低头吻住她赤红眼角,“傅君容思慕嫣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认嫣嫣一个。”

他弯唇一笑,清俊眉眼绽出惑人弧度,傅君容摊开手里话本子,随手翻至一页:“光服侍一个大嫣嫣就够累,我没力气再觅二嫣嫣、三嫣嫣回府。”

“……”

傅君容将心中压抑甚久的心思,同她一一道明,嫣嫣最后几日已无力再行走,便由他将她抱回定国公府。

他岳父难得回朝,听闻他放下身段替嫣嫣做的那些事,拈起胡须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子……你赢了!”

他哭笑不得:“谢谢爹。”

他先前痴傻,无心与她拜堂,便补给她一个洞.房花烛夜。

她一反常态将他推倒在榻上,凑近他鼻尖费力睁大眼睛:“咳咳……傅君容你是真不能人.道?”

“脑子摔好,也就自发痊愈……嫣嫣你先下来,别摔着!”

她闻言低头动手扯他腰带,傅君容拦住她的手:“嫣嫣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身子不好,不能胡来!”

她枉顾他的劝阻,视死如归坐了下去……

傅君容:“……”

身旁的嫣嫣又动了动,傅君容不厌其烦替她掩好被衾,下榻关好窗扇,才轻轻掀开被子,躺回她身侧。

他将她往怀里纳了纳,按按心悸不已的心口沉沉睡下。

嫣嫣,我怎么舍得如梦里那般辜负你……你是君容穷尽毕生,也要拼死护住的爱妻,无你便无君容,无你便无沧海,便无离合悲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七宝宝的手榴弹╭(╯e╰)╮

看了大家的评论,其实谢嫣这并不是作,毕竟她不知道高层就是男二们,所以剧情三番五次挑战她的底线,她很难大度或者麻痹自己接纳“花心”男二。

顺着剧情走,是因为在剧情中,只有原女主才是他官配cp,她争取过也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只要男二们不辜负她,她就能敞开心扉包容→_→

下个世界的精分自恋神医不会有前科的,下个世界唯一的坏人只有原男主,原女主是个萌萌哒的妹纸,高层要和萌萌哒的原女主抢大嫣壮士→_→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奸夫是皇帝我只有两千五百岁反叛的大魔王信息全知者五胡之血时代终末忍界玄尘道途盖世双谐你老婆掉了绝对一番
相邻小说
无敌装逼导航系统万界装逼帝师系统火影之一拳卡普婚后被大佬惯坏了聊斋龙蛇生活处处是硬币吞噬进化:从一朵花开始我真不是骗子乐活农庄混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