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伯,你说小雀今生就应该独孤一人。可是,我与雀儿相处八载,从为见过小雀与他人急眼翻脸、从为见过小雀情绪失控至暴走!此次暴走,原因都在于我。若不是我太弱,又怎会引得小雀在外人面前暴露真身?”顾羚咳了两声,艰涩的说,“若是羽伯说我们在一起的原因是因我配不上小雀,那我也无甚好说的。因为这也是我打内心里的想法!
小雀她撇开被恶蟒附身之外,还有什么缺点呢?论容颜,便是蒙着眼睛的时候,众人都一致称赞的。在我们走过这么多地方,小雀都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论天赋,雀儿才十八岁,就已经达到了大陆上多少人只能在梦里想想的御术者!古往今来,我术武大陆上可从来都没有出过如此年轻的御术者!小雀简直就是天之骄子!论心智,从我遇到小雀开始,她的心智就是那样的成熟。虽说没有太多的作为,但处事条理分明,并没有因为自己从小的遭遇就愤世嫉俗。对比世上多少恶人,皆是因着自己的不幸就给了不相关的人更大的不幸!可小雀,她可有?!她一直都是那个默默奋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上进!
便是追我、追求我的时候,我百般拒绝!小雀也并没有因此而暴走,觉得世人负她!只是默默的跟随着我,不着痕迹的讨好我!可见,小雀与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异!羽伯,您作为小雀的父亲,您应该比我更为了解小雀的为人才是啊!怎可就此断言,小雀并不能与他人长相厮守呢!”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顾羚强撑的那口气也被吐了出去,竟是再也站立不能,倒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能大口喘气!
背后温热的地方蔓延得更大了,顾羚根本就没有在意,而是直直的盯着怔愣的东方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
她以为,她以为!东方羽应是比任何人都更要相信东方雀才是的!而不是这样,一味的想着镇压!保持原状就好!根本就没有想过东方雀是否幸福!!
东方羽神色复杂的看着顾羚,从她愤怒的表情,到不自觉颤抖的身躯。打量良久,才叹了口气,拿起手边早就凉透了的茶猛喝一口:“小羚啊……即便是知道了雀儿的真实样貌,你也这般维护于她吗?”
“只要她是小雀,我便永远的守护她!”
“可是,这般暴走的怪物,你又怎知她还是她,而不是那头恶蟒了呢?”东方羽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了沉闷的“咔—”的一声。
顾羚直视着东方羽,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小雀,我知道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就妥协的!”
看清了顾羚眼中的执着,东方羽摇摇头,站起身来,说道:“但愿,你能一直保持着你的信念。”
“从始至终,决不改变!”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再召来侍女,搀扶着动作迟缓的顾羚,东方羽便带着顾羚从未去过的后院区域。
这片后院,与旁人家的后院完全不同。它是被一个屏障给完全隔绝开的,只有通过血迹认证的人才能自由穿行过那个屏障。
若不是东方羽带领着顾羚进入,顾羚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外表看起来是峭壁的屏障里头竟然别有洞天!进了屏障,从里头看去,那屏障根本就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的看见被他们滞留在外的侍女。里面就像桃花源记描写的一般别有洞天,上头就是明晃晃的太阳,与外头别无二致的阳光告诉顾羚,这并不是假的太阳。暖洋洋的阳关地下,阡陌交通,房屋错落有致。顾羚他们进来的地方相对较高,能清楚的看见这些房子似乎是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坐落的。只是整个后院都十分寂静,并没有武陵源里那般人气非常,热热闹闹的来迎接这两从外而进的人。
东方羽带着顾羚径直走向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那间房子。
近了,东方羽先是十分恭敬的躬身拱手道:“未闫长老,晚辈带着小女好友来探望一下小女。”
内里立刻就传来了一把苍老的男声,叹息道:“胡闹。进来吧。”
“是。”
顾羚知道东方未闫就是那个全大陆修为最高的六阶御术者,因此在进门后,也十分恭敬的对着坐在团蒲上的老人弯腰行礼。然后,才跟着东方羽走到房子最里的一间房间。
那间房间也是十分怪异,并没有把门手,就只是光秃秃的一扇门板掩盖着而已。到了门口,东方羽就不再前进了,而是反身过来,对着顾羚说:“你自己进去吧,莫要呆太久。我在上面等你。”
顾羚心中对于东方羽还是有些怨气,也不叫他羽伯了,只说:“是。”便头也不回的推门进去了。
推门后,是一段不宽的平台,连接着一截又长又陡的楼梯。昏暗的楼梯两边挂着昏黄的煤油灯,这是在大户人家、特别是术者大家都很少见的。那煤油灯只剩了丁点昏暗的豆大火苗在跳跃,照印着缓慢前进的顾羚的影子,又像诱惑人心的邪恶妖魔,又像绝处求生不断挣扎的人。
受了重伤,又不肯好好休息的顾羚,本就体温偏低了。在这延伸向地底的楼梯上,越走,气温就越低。还未见到楼梯的尽头,顾羚扶着墙的手便已经冻得发紫,只穿了薄薄秋装的身体更是僵硬得很,全凭一股子毅力,在支撑着顾羚继续前进在与东方羽会面的路途上。
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能冻得人灵魂都发寒。感觉上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顾羚迟钝的大脑才想起来要给自己点个火球好暖暖身体。
像老太太一般行动迟缓,一边给自己点了个小得只有乒乓球那么大的火球在身边,聊胜于无,一边恼怒自己:这种错误,怎么又犯了呢?真真是牛皮灯笼,点透了都不亮!你这样子,就算羽伯同意了小雀与他人相恋,也不会选择你这么一个傻瓜的!
好不容易下到了最底下,已经是哈一口气都会出现白雾的那种冷了。顾羚把身边那颗小小的火球从身侧召到身前去,好照亮一些脚下的路。
那昏暗的煤油灯,只延伸到了楼梯没处就消失了,剩下的路,都只能靠着那颗微弱的火球来照明。
顾羚费力的跟着火球深一步浅一脚的走着,同时嘶声呼唤着东方雀。可是周边只有远处传来的空旷回音,再也没有了来自人类的声音。
火球所能照明的范围很窄,可是也已经足够顾羚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来了个什么地方:狭隘的走廊两侧,都是比她手臂还要粗壮的铁栏杆!
这是……监狱吗?!
怒火重新在顾羚的心中燃烧。
对于一个小女孩,一个小婴儿,就是在这样寒冷孤寂、暗黑无边的监狱里被关押,然后独自与世人都没有办法的恶蟒去战斗吗?!
本来眼前有些昏花的顾羚,逐渐被极速涌动的血液暖了身子,眼中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小雀!你在哪儿?!我是顾羚啊!!”
周边还是只有冷冷的空气和泛开的回音在陪伴着她。
怀揣着满腔愤怒,顾羚沉重的步子都加快了。她现在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她只想立刻找到东方雀!告诉她,私奔吧!离开这个冰冷的囚禁之所!
地底这个不为人知的监狱并不十分大,顾羚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已经能看到最尽头那间拦在路尾的栏杆了。顾羚脚步更是加急,一路上的监狱都是空的,若是小雀在这地底,必然就是在尽头那间小“房间”里!
“别过来!”暗哑的女声中带着低沉的嘶嘶鸣叫,尾声竟然有些破音。
“小雀!”
被突然响起来的喝止给吓了一跳,顾羚脚步一顿,反而更是欢快的要上前去!
噗——
像是被个透明的气球给包围住了,顾羚不得不把自己从柔软的阻挡物中□□。伸手摸了一下,是一个把整段路都给堵住了的空气墙,十分绵软,能让来人一头撞上去都不会受伤的那种。
“这是什么?!”顾羚伸手就要挖空自己本来就枯竭的灵力来制造一些尖利的物品看能不能把这个碍事的东西给弄开!
“别动。”路的那头又传来了那种摩擦沙石般的粗哑声音。
“可是……”
“是我弄的。”
“小雀你?!”顾羚十分惊愕的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努力去看清被沉重的黑暗给掩埋了的自己最熟悉的身影,却只能看到一片浓稠的黑。她原先以为这是东方羽或者东方家的长老们弄的,结果却是小雀自己弄来阻挡她的?
为什么!
烧了一路,顾羚的小火球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然是噗的一声灭了。
本就昏暗的地底,是再也不见一丝亮光。顾羚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努力想再召唤一颗火球,却只能感受到自己隐隐作痛的灵田发来不堪负荷的讯号,预期的光明是一点儿都没有。
顾羚愤愤的敲了一下身前绵软的空气墙,真切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一拳头砸到了棉花里头,火气丝毫没灭,反而还烧得更旺了!
“小雀!东方雀你个家伙!快把这个鬼东西给我打开!!!”
那边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顾羚的身边就燃起了一颗人头那么大的火球,不近不远地漂浮在她身边,正好温暖照明着她,又不至于让她有股灼热感。
这颗火球可比顾羚自己烧起的小火球大多了,照明的范围也更大了一点,虽然不足以照到监狱尽头的墙,可是照到那条未来得及被主人完全收好的尾巴是绰绰有余了。
尾巴的主人也发现了,白而细长的尾巴尖“咻—”的一下就被主人给抽回去了。
但是为时已晚,一直执着的盯着那边的顾羚已经看到了。与此同时,顾羚也明白了东方雀不让她过去的顾虑。
“小雀!!!!!”
顾羚不屈不挠的开始尝试用手指的力量去撕裂那空气墙。可惜保养得当的手指上只有圆润的指甲,不长也不尖,根本撕不开这光滑的空气墙!只徒劳的发出一些猫用窗帘磨爪子的古怪声响:“咕——咕咕——!”
“让我过去!东方雀你个混蛋!!!”
虽然挠不开,但这已经是顾羚仅剩的手段了。她根本不放弃,反而还不停的加大力气去抓,去挠!
东方雀那边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仿佛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空气中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新的血腥味儿。
早就已经闻到了顾羚背后的铁锈味的东方雀,在这新的血腥味儿出现的时候,终于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与身下干糙的干草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然而,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指尖撕裂透心的痛,顾羚已经感受不到了。她的眼中,只有黑暗中那片尾巴缩回去的地方,死死的盯着,却不知其实东方雀并不在那儿。
从未做过粗活的手,白皙细嫩,连指甲都是柔软的。有了裂口之后,指甲很快就连片的裂开。
空气中的铁锈味更浓了。
“东方雀你个大傻蛋!有本事你便一辈子维持着这个根本没有用的空气墙!我就是死,也不会走的!!”
尽头传来嘶嘶的蛇鸣。
顾羚充耳不闻,一心跟这空气墙赶上了!
又一次猛力的下挥手!
落空了。
毫无防备的顾羚跌了一个趔趄,才反应过来:空气墙被撤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期望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
却不想,身边的火球随着自己前进的步伐反而慢慢的缩小,与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近!保证了温暖着顾羚的同时,绝对不会让她看到掩盖在黑暗中的东方雀。
顾羚气急了,那粗壮的铁栏杆缝隙不大,她却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胳膊给挤进去了,刺耳的皮肉摩擦声说明了这两者之间尺寸并不合适。
“东方雀你个懦弱的家伙!当时追我的勇气在哪儿???拿出来啊!不就是蛇吗?!你见到我有怕过龙王宫里那条比你大得多的蛇吗?!!!!!!!”
仍是一阵干草摩擦的悉悉索索声响。
根本不可能摸到藏匿在最深处的人,顾羚索性一把把自己的胳膊又抽了出来。毫不怜惜的,连关节狠狠地撞在铁柱上都不管。胳膊抽出来之后,顾羚干脆直接用手想去抓漂浮在身边的火球,想把它用赤手拨拉进栏杆里头去!
“!!!”
火球在烧到顾羚手心的前一秒险险躲开了。
“担心烧到我?你怎么不怕我心伤呢!”顾羚左抓右抓,根本都碰不到被主人随心操纵着的火球,恨得对着一片漆黑的监仓骂道。
“你给我过来!不然,我立刻就离开东方家,与那什么陈世安结婚!”
“不可以!”东方雀喑哑又仓皇的声音终于响起。
顾羚冷笑一声,嗤道:“那你倒是过来,让我看看是丑得多人神共愤才不敢见人!”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行越近。
首先进入火球照射范围的是一只纤细的手臂,仍是往日那般的莹白,光滑无暇的手背手臂上却出现了不连片的鳞,细长的手指尖在晃动间也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黑暗中的人仿佛极度自卑,只出现了一只手便不再往前,完全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连手臂都像被强光照中的青蛙,凝固在空气中。
顾羚急眼了,伸着自己的胳膊又要从栏杆中再一次的挤过去!破损的手指刚进入一点儿,却被猛扑过来的东方雀给握住了。
顾羚终于看见了东方雀的全貌。
曾经黑亮如绸缎的长发如今白雪一般散落在身前,巴掌大的小脸上也分布着不均匀的白色鳞片,在橘黄色的火光中无处可躲;身上只着了一件不合身的青衣,破破烂烂的,一边袖子都不见了,衣服的缝隙里也可以窥见身体上也都是零零散散的白色鳞片;最要紧的,是曾经细长又笔直的双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壮的蛇尾,蜿蜒而去,尾端隐没在后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东方雀皱着眉,眼睛紧紧的闭着,小扇子似的睫毛正剧烈的颤动着,显示着其内心激烈的波动。她一手揽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顾羚就看不见了一样;一手牢牢的握住顾羚要往里钻的手,嘴中喃喃着:“不要看,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