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丁健飞却从水中看到,自己的头发,掉了不少,已经明显谢顶了。他捂住头顶,呆呆地望着水中的自己,神情有些迷茫。张洁等几个女孩子说笑着擦干头发,一眼看到郭永怀、陈能宽灰白的白发,惊叫道:“郭副院长、陈主任,你们的头发白了不少啊,过去还以为你们头上是灰,是炸药粉尘呢!”
郭永怀、陈能宽感慨地摇头。王淦昌说,他来时,头发就灰白了,永怀、能宽,他们两个可是满头黑发的,这说白就白了。
下午,他们爬上了长城,这段长城没有游人,很荒凉,也不是那么险。王淦昌带来一架照相机,苏联货,他让张洁负责给大家照相,别人都照了,只有丁健飞溜到一边,想躲,他顺手捋下几根头发,无限惆怅地塞进砖缝里。王淦昌责怪他,说我们几个老头子都照了,你怕什么呀!丁健飞半开玩笑地说:“我这半拉秃头就别照了,自己看着都别扭……”
一句话,把人们都说愣了,气氛一下子像是凝固了。张洁默默地把相机递给王淦昌,谁都没有想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人意料地走到丁健飞身边,与他紧挨在一起,说:“王老,您给我们照一张吧。”丁健飞想躲避开,张洁固执地拉他一下,让他别动。王淦昌有些感动地举起相机,给他们照了一张相。
这也是张洁和丁健飞照的惟一一张合影。照片上的张洁一脸灿烂,丁健飞的眼神却有些迷茫。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程开甲突然来到爆轰实验队的宿舍区。程开甲也曾经因为有实验任务和课题,来这儿住过较长一段时间。都知道他领受了新任务,调走了,不回来了,可他却又神神秘秘回来了。他简单和大伙打过招呼,就把王淦昌叫到一边,单刀直入,要王先生帮他物色一个人。
30年代末,在浙大,程开甲和王淦昌有师生之谊。程开甲是学生,王淦昌是留德回来的博士,他年轻、活泼,人们都叫他娃娃教授。1939年7月,程开甲上大三,第一次听王淦昌讲课,年轻的王教授向物理系师生作了《铀的裂变》的报告,介绍1938年12月和1939年1月哈恩和迈特纳发现铀原子核裂变现象的经过,教室里气氛十分热烈。那是程开甲第一次接触原子核,应当说,那一课,对他影响很大。王淦昌常爱说的一句话是:罗马帝国决不是一天建立起来的。他告诫学生们,不要盲从权威,做学问要执着,要穷追不舍,要坚持到底。多年来,程开甲觉得自己一直向王先生学习。
这天,王淦昌不好多问要人干什么,保密工作规定的很清楚,不该问的不要问。他只问程开甲,要什么样的人。程开甲说:“在这些搞爆轰的年轻人里面,挑一个懂力学的。您比我了解他们。”又说:“也许我还要带他到很远的地方去。这个人既要懂爆轰,又要懂力学,尤其要能吃得了苦,要扎实、可靠、沉稳。”
王淦昌提醒程开甲,说你知道,核武器研究院的人,可不是那么好要的,他们随便一个人,都是宝贝。程开甲请他放心,说我有尚方宝剑,只要我看上,张爱萍副总长立即负责给我调,我还可以先带人走,后办手续。
王淦昌后来回忆,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快速闪过丁健飞冒险排哑炮的紧张场面,又闪过长城上张洁和丁健飞照相的柔情场面,于是他说:“给你两个,要不要?”
程开甲说:“要!”
王淦昌说:“但其中一个是女同志,搞计算的。”
程开甲一听是女的,就说,我现在只要男的,女的以后吧,也许会用得着。王淦昌咬咬牙,说,那就丁健飞吧,这个小伙子各方面都强。程开甲一听笑了,说:“我也想到他了。”
几天以后,丁健飞悄悄离开了工地,来到西直门宾馆程开甲的办公处,程开甲要和他谈话。尽管丁健飞已经算是核武器队伍的“老兵”了,程开甲还是对他进行了保密教育。他对丁健飞说:“我们的纪律我想你清楚,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对自己从事的职业绝对保密,你能做到吗?”
丁健飞说:“程先生,我能。”他苦笑一下,告诉程开甲,他父母早都不在了,他是孤儿,他也没有妻儿。程开甲一愣,连忙说:“小丁,对不起,我的话让你难过了吧?”丁健飞说他早已不难过了,父母去世好多年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家,就是核武器研究院,现在应该是核试验研究所,就是他现在这间房子。程开甲告诉他,现在研究所大队人马已经搬到通州办公,办公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他们马上也要赶过去。似乎还不放心,程开甲又说:“我们很快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比如新疆。那里条件十分艰苦,你愿意跟我去吗?”
丁健飞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我愿意。”
他这一犹豫,立即被程开甲察觉,就说:“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犹豫了一下?”丁健飞脸红了,支吾一阵,有些慌乱,说程先生,我是牵挂一个人……
程开甲严肃地说,你现在还可以反悔。丁健飞马上变得冷静了,他大声说:“程先生,我不反悔!”程开甲笑了,拉他坐下来,说:“丁健飞,你正是我想要的人。”
丁健飞是一大早离开17号工地的,他没有告诉张洁。张洁只是吃饭时不见了丁健飞,她有些纳闷,就说怎么不见丁健飞了,病了吗?陈能宽这才告诉她,丁健飞调换单位了,走得很急,没和大家告别。这时,所有人都盯着张洁看,张洁一下子脸红了。她心里面很气恼,丁健飞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人,太过分了。她也想到了纪律,但愿是因为保密的需要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洁不知道丁健飞去了哪里,他们失去了联系。
后来有一次,郭永怀、陈能宽、王淦昌傍晚散步,他们看到张洁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小山头上,郭永怀埋怨王淦昌,说你生生把人家一对鸳鸯拆散了。陈能宽也说,张洁问过我,知道丁健飞去哪了吗?我没法回答她,心里还挺酸酸的。
王淦昌却说:“真正相爱的人,拆是拆不散的。能宽,你和你夫人裴明丽,永怀,你和你夫人李佩,即使隔着万水千山,还不照样相爱?谁又能拆得散呢?”
话说到这里,陈能宽、郭永怀便赞同地点点头。
陈能宽说:“想想是这个理,经过这么一折腾,如果他们还能相爱,以后就谁也拆不散了。”
68.这个事情我不后悔,总算给国家干了点实际有用的事丁健飞只用一个礼拜时间就办好了调来的手续,这时候核试验研究所已经有了几十人的队伍,还在继续调人。他们先是搬到通州,然后将有几个人跟随程开甲到罗布泊去勘察现场。此时程开甲已被正式任命为管技术的副所长,是技术负责人。
由于核试验研究所编制上归核试验基地管辖,基地是军队系统,所以来研究所的人都办理了入伍入续,授予了军衔。丁健飞被授予上尉军衔。
1963年春天,丁健飞和吕敏、陆祖荫、忻贤杰等人跟随程开甲去新疆。到了南苑机场,才知道是跟随张爱萍副总长一起去。专门为核试验基地修建的马兰机场刚竣工不久,飞机降落后,基地张蕴钰司令员亲自陪同张爱萍一行到计划中的核试验场区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