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好了折子、账目、和三军将士的名牌,在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站到了正乾殿门口。
清晨的风带着微微凉意,吹得我头脑一片清醒,我站在高处,看着百官一个又一个进来。许久后,终于等到早朝的时间,太监宣众臣进去,我站在前方,昂首挺胸,带着百官踏进了正乾殿。
谢子兰就站在我边上,从我进来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我。我忽视了他的目光,拿着我的折子,在父皇按照惯例说:“有事启奏”之后,猛地扑了出去。
“陛下!”
“陛下!”
没想到,同时和我想起的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我下意识甩过头去,发现和我同时出列的,是谢子兰。
他也准备了折子,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一般来说,以谢子兰的身份,他很少准备折子,他想干掉谁、想提拔谁、想说什么,自然有他养的一批狗崽子上,一般来说,上折子这种一看就是要咬架的事,是轮不到他上的。
于是我目光落到了他的折子上,思考这到底是多大的事,竟然逼得谢子兰要上折子了。
也就是我看他折子的时候,谢子兰再一次开口了:“陛下,臣……”
“等等!”父皇开口打断了谢子兰的话,转头看向了旁边正在弹指甲、数地板缝、无聊到死的言官们,“那个,台谏院的诸位爱卿,你们许久没有发言过了,今日有要弹劾的对象吗?”
被点名的一干言官听到父皇文化,集体抬头,然后摇头。父皇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提示道:“那个,太子最近还好吗?”
言官们是就是一批专业咬架的狗,这点暗示还是听得懂的,于是在有一个言官准备出列的时候,我立刻一个眼刀飞了过去。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凶狠,那个言官正准备踏出的步子停了片刻,又默默收了回去。
“那……谢丞相还好吗?”父皇继续暗示,上次咬过谢子兰被踹过得一干言官们听见这个名字集体缩了缩头,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父皇怒了,一拍桌子道,“每天一言不发就领月俸,要你们这些言官何用!今天这早朝什么都别议了,就说说言官这个问题吧!”
“陛下,”我知道这是父皇打算转移话题的伎俩,不由得叹了口气,高声道,“儿臣有本要奏。”
“奏什么奏!”父皇瞪着眼睛,怒道,“朕很生气,退朝!”
“儿臣……”
“臣有本奏!”在我即将跪出去的时候,谢子兰再一次抢先一步,跪倒地上,高举起了他的折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高呼出声:“臣,请大理寺立案,彻查军饷!”
话刚说完,我和众人便惊呆在那里,然而谢子兰一个重磅刚下完,紧接着便下了第二个重磅:“臣,请重订税法,剥贵族免税特权。按地纳税,一视同仁。”
听到这句话,我已经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他是在找死,找死!
贵族不上税的特权,这是贵族根基,他今天上的折子,就是在动摇这种根基!
“臣……”
“丞相!”我终于再听不下去,在谢子兰准备说出第三句话的时候,猛地打断了他,高呼道,“赋税大事,岂是说改便改,今日仅谈军饷案便可!”
谢子兰没说话,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便转过头去,固执说出了第三句话:“臣,请陛下授权,亲查军饷案。”
没有人说话。
父皇静坐在高台上,默默看着地上的人,许久后,他终于开口:“准。”
“谢陛下。”
谢子兰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而后,他复又站起来。我呆呆看着他,一时之间,我竟发现,我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下朝之后,谢子兰便迅速离开,我追着他跑了出去:“谢丞相!”
听到我的呼唤,他顿住了步子,转头瞧我,我跑到他边上去,喘着粗气:“丞相,你……”
“不要问,”他打断了我,站在马车前,静静地瞧着我,温和道:“殿下,什么都不要问。只请殿下不要插手此事,臣自会还殿下一个想要的朝堂。殿下,”他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深意,“珍重。”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马车,我呆呆看着他上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了谢子兰的衣角,认真询问:“丞相,你老实回答我一句话。”
谢子兰默不作声,我一字一句,十分诚恳:“您脑子被门夹了吗?”
谢子兰毫不犹豫,衣角“啪”地甩到了我的脸上,一点面子都没给我,直接离开。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完全反应不过来,等我回了东宫,也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不管我反应得过来,反应不过来,谢子兰都风风火火开始办事。他就是这些贪官的头,手里证据大把大把的,一抓一串,眼都不带眨,然而他却也不上报,似乎是抱了一次必须抓干净的决心。
他再没来上朝,短短三天之内,我便收到了他被刺杀七十三次的消息。于是第四天,我干脆带着侍卫开始守在他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这日子,过得太刺激了。
守着他的这几日,我比在战场上还累。刺客一波波来,下毒、设套层出不穷,随便出行一次,便到处是埋伏好的刺客。我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干净过,常常抱着剑蹲在门口便睡。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在他门口,他一向都不管外面到底是如何刀光剑影,从来都仿若他的居室外没有人一般,认真地看着卷宗,做着记录。
朝堂之上,弹劾他的折子像雪一样飞了上来,却都被父皇压了下去。他从来都是说:“朕先看着,过几日再处理。”
谢子兰的护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谢家人从谢府搬离了出去,谢子兰却也岿然不动,每天从大理寺调兵出去,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到最后审判那天,谢子兰提前从禁卫军那边调了一支军队来围住了谢家,我也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当天夜里,我亲自率军,将护卫东宫的三千禁卫军都带到了谢家门口,守住了谢子兰。而我就抱着剑,守在了他门口。我不敢进去,这样的谢子兰让我太陌生,但是又依稀有那么些熟悉,总觉得今时今日这个丞相,才与我当年记忆中的一致。
我在他门口站了大半夜,带人截下了三波刺杀。当太子这么多年,刺客我见过不少,但来势如此凶猛,数量如此之多的,我却还是头一次见。我吓得心跳加速,我终于发现,我惹怒了一头怎样的巨兽。
第三波人数最多,几乎算得上一场巷战。结束的时候,我也染了满身的血。一直紧闭在房门中的谢子兰终于打开了房门,他扫了外面一眼,目光落到我身上,随后便动怒出声:“太子怎可如此玩闹?!今夜微臣陋宅刀光剑影,太子还要亲自来此,未免太过儿戏!”
“来人!”他叫了侍卫来:“护送殿下回去!”
“丞相,”我瞪了一眼前来的侍卫,转头向谢子兰行了个礼,“今日丞相审的案,是清歌挖起来的,是清歌要审的,丞相今日生死,与清歌息息相关,所以此时此刻,清歌必须在这里。”
谢子兰没说话,我又打了一堆腹稿,准备开始
说大道理,然而我一张口,谢子兰便唤我:“进来吧。”
“啊?”我一时有些翻转不过来,谢子兰却是道:“清歌,进来吧,外面不安全。”
说完,他便侧了侧身子,在门口对我做出“请”的姿势。我呆呆看着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很少叫我清歌,打从刺杀我那件事以后,更是从来没叫过,他一直都是叫我“殿下”,从不逾矩半分。小时候我缠着他,让他叫我“清歌”,就像我父皇母后一样,他却从来只是无奈地笑。后来缠不过我,终于私下会叫我的名字,还会像普通老百姓人家的父亲一样,将我扛在肩头。那时候他正值青年,而此时此刻他站在我面前,眼角眉梢已经有了皱纹。
我思及他现在做的一切以及后果,突然有些无法呼吸。可是我和他都知道,停不了手了。从他那天在朝堂上将两件事提出来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被架到了火焰上。
自古变法改革的臣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商鞅如是,晁错如是,桑弘羊如是。他们都是皇帝的一把刀,用完了,刀尖染血,便得扔了。所以聪明的臣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做这么一把刀,我想,教会我这些的谢子兰不可能不明白,可此时此刻,他却还是做了这么一把刀。
我走进去,终于没忍住,在谢子兰坐下的时候,开口询问:“丞相到底求的是什么?”
谢子兰没说话,我看着他为我沏茶,神色平淡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个案子,其实罪魁祸首便是丞相。丞相为我设局,不过是想让清歌去死,如今又为什么突然当起了好人,甘愿当一把注定折损的剑?”
“清歌有过什么愿望吗?”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丞相到底是为什么?”
“我有愿望。”他将茶推到我面前,垂下了眼帘,“年轻时,我的愿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谢家带到鼎盛。那时我的发妻笑话我。后来我做到了,可是我后悔了。”
“我错了,”他苦笑起来,露出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我,“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我所爱的人,一世安稳。”
“丞相……”
“清歌,你打小聪明,却太过懦弱。你的性子良善,不适合朝堂。找个合适的时间,离开这里。”他话锋一转,却是说起现在来,“如果离不开,你就狠心一点,干脆登上宝座去。谁都不要理,谁都不要信,尤其是你的母后,林婉清。”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冷下脸来。
“时至今日,丞相还不忘挑拨我和母后的关系吗?我的母后如何对我,我自知晓,如果这世上我连她都信不过,还有我信得过的人吗?”
“清歌……”谢子兰皱起眉来,看着我的眼中全是忧虑。他似乎想和我开口说什么,但许久,终于只是闭上了眼睛,叹息出声来。
“我知道,这次我逃不过的。只是,”他复又睁开眼,眼中回复了平日的平淡清明,盯着我,慢慢道,“我以血肉之躯为殿下铺平道路,只求殿下……好好珍重。”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眼。一瞬间,时光流转,我终于询问:“太傅当年,为何想要杀我?”
谢子兰笑了,慢慢道:“对不起。”
“为何?”
“我的妻子,名叫苏敏之。她和我患难几十载,却在怀孕之时被人掳走。我找她好几个月,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抛尸在破庙之中,而她身边只留下了清运。”
“我追查这个案子追查了十几年,成为我在她死去后活下去唯一动力。在你十二岁的时候,我终于查到,是林婉清杀了她。我恨她,却报复不了她,想到你是她的孩子,杀了你,她更应该生不如死。”
“太傅……”听到这样的话,我突然想起我拿着剑送来给谢子兰的那一夜,谢清运送我回东宫时说的话。
他说,无论谢子兰做什么事,都是有苦衷的。
当时我回答他,这天下有苦衷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一个有苦衷的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去做任何事。”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谢子兰含着笑、却仿佛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那句话,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有理由做这些年来的所有事,也的确是我该承担。
一瞬之间,这些年我对他积累的埋怨、厌恶,统统都消失了。我一想到他可能会为这个案子葬送了性命,便忍不住慌乱起来。
“太傅,”我捏紧了剑,“你不会有事……”
谢子兰没说话,外面传来的仆人的通报上朝的声音。谢子兰起身去换了官服,然后报了卷宗和写好的折子,起身往前,坐进了备好的马车里,接着步兵,弓箭手,盾牌一路派往前去。我本来觉得这是不必要的,然而一打开门,我就惊呆了。门外堵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在开门的瞬间,羽箭疯狂地射了过来,打在盾牌上,发出叮当之声。
“走。”谢子兰坐在马车里,面色不改,一派泰然。护卫队开始艰难的往前推移,我听到无数的羽箭声,喊杀声,感觉一个又一个人重重地拍打在马车车壁上,又惨叫着被人脱开。
这简直是我见过最惨烈的巷战。那些人仿佛不是士兵,而是一具又一具被人操控的尸体。这样多,这样密集。
我吓得忍不住颤抖了拿剑的手,谢子兰淡淡地看了过来,却是问:“殿下怕了?”
“从殿下打算立案开始,不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吗?”
“是,我怕了。”我笑了起来,看着淡然的谢子兰,却是道,“但是,孤却以孤的性命,来给丞相开这条路。”
说完,我便冲了出去。
是啊,我害怕,可是我却从来不曾退让。
是啊,我惶恐,可是我却从来不敢退缩。
太傅,年少的时候,你告诉我什么是勇敢。勇敢不是因无知而来的无畏,不是从来不惧怕,而是我明明害怕、明明知道一路艰辛,我颤抖着双腿,颤抖着剑,却仍旧咬紧牙关,一路前行。
叶清歌一生如此懦弱,可是太傅,此时此刻,她却也能这样勇敢。
我咬着牙关,拼命砍杀着爬上马车的人。一剑一剑,到最后,我的剑上全是缺口,而这个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宫门前。
双方都已经没剩人马,马车上也全是血迹,早朝已经开始了许久,宫门却还是开着。我先跳下了马车,然后给谢子兰伸出了手:“太傅,请下车。”
谢子兰卷起车帘,抱着卷宗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清晨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紫色的官服在仰光下流光溢彩。我仰头看他,那淡然卓绝的风姿,真是我一生再不曾见过的好风景。
谢家弟子,当如芝兰玉树。而面前这个人,却真是谢家宝树。
他就着我染满了血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进宫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说:“清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临走之前,你叫我一声爹吧?”
听到这话,我惊呆了。我几乎以为谢子兰脑袋被门夹了,且,夹得挺重。我是太子,他让我叫他爹,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告他谋逆罪妥妥的不成问题。
然而
他却丝毫没有觉得这句话有问题,静静看着我,等待着我的话。我终究是摇了摇头,提醒他:“太傅,我是太子。”
一国太子,怎敢叫一个外人为爹。
谢子兰笑了笑,面上闪过一丝落寞。
“也是。”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太傅!”我再叫住他,他回头看我,我终于开口,“点到即止吧。您……其实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只要他愿意,他清晰地知道世家的底线是什么。他可以刚好到那个底线上,可以不查自己,可以……
总之,他可以全身而退,可以不死。
然而他却只是笑了笑,抱着卷宗,漫不经心走了进去。
我身上染满了血,必须去换衣服。只能目送着他,一步一步走上了大殿。我终于才赶忙去换了衣服,然后急急回了大殿。
到大殿上,谢子兰还在上证据,御林军就在大殿门口,一个又一个官员被拖了出去。许多官员挣扎着、叫骂着,然而谢子兰却不闻不问,继续念着。
李家、崔家、张家、王家、甚至……谢家。
一个又一个世家子弟被拖出去,朝堂上人看着谢子兰的目光,也是越来越冷。
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吼:“怎么,谢丞相是想将士族子弟都杀光了不成?!”
谢子兰不说话,看了那个人一眼,随后回眸扫向了卷宗:“崔昊,圣德七年探花,圣德十三年,在兵部任职,以权谋私,得污银十万两。圣德十七年……”
他一句一句念完,崔昊面色越发泛白。到最后,当谢子兰念出那一句“斩”的时候,崔昊整个人都忍不住,往谢子兰扑了过来。谢子兰不闪不避,手捧卷宗,继续念着。旁边御林军扑过来,架住了疯了一般的崔昊。这个时候,我看见一道羽箭从殿门外猛地射了进去!
“太傅!”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羽箭贯穿谢子兰的胸膛。我疯狂地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周边乱作一团,侍卫们都冲了出去,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再一次飞进来。
一支、两支。
瞬息之间,扎入了谢子兰的胸。他终于不支,猛地扑倒在大殿上。
然而他没有停歇,挣扎着,继续念着那份卷宗。
血染红了白纸,染红了他的官袍。他一字一句,继续艰难地念着。
这样的场景,连我那见多识广的父皇,都被惊呆了。
殿前行凶,他们居然敢!
父皇气得颤抖起来,猛地高喝了一声:“都反了!那就干脆抄家灭族好了!”
听到父皇的怒吼,原本挣扎着的世家终于停了下来。
我终于冲到谢子兰面前,他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我。面上表情无悲无喜,泰然自若。我扑到他面前,我不敢动他,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看着血液从他胸口涓涓流出,染满了我的衣衫。
我感觉有什么从他血液里一路流了出来,在这大殿之上。
我看着他的眼睛,含着笑意,突然间闪过好多时光碎片。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上大殿,踩着自己的衣角绊倒在地。所有人都笑我,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对我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
八岁那年,我离家出走,在柴堆里几乎绝望,是这个男人带人到处寻我,一点点移开我头顶上的柴火,带我回家;
是他让我骑在他肩上摘桃子,是他教我读书,教我识字,教我做人。
我从来都觉得他如此伟岸,如此强大。
我从来都以为他将一生无法击败,而我也愿赌服输。
可是他终于输了,输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博弈。我知道这场局是他给我设的,给我跳的。他想借助大宣和陈国这场战争杀了我,如果不能让我死在战场上,便让我与世家的战争杀了我。可是到最后一刻,他又跳入了这场局,代我去死。
“太傅……”我颤抖着去触碰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沙哑道,“太傅,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会到了。你不会死……不会死……”
谢子兰没有发声,嘴唇张合着,眨了眨眼睛。我凑过去,终于听见他在虚弱地问:“你说清运叫我,是叫爹,还是父皇?”
“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却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听到我的回答,他忽地就笑了。眉眼眯在一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动人的言语。
“唉。”
他突然应了一声,然后抓着卷宗,一点一点,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在看我,努力地、尽量地、挣扎着,再多看看我。
旁边御医终于冲了进来,侍卫和官员的冲突还在继续,然而我看着谢子兰的眼睛,却是一点点,再听不到了周遭的声音。
他终于合上眼了,我呆呆地瞧着他,片刻后,我踉跄着扑过去,颤抖地抓起他的卷宗,站起来,站到他原来的位置上,一字一句,再次念起来。
我努力扬高了声音,念着名字、犯的事以及处理。
我一面念,一面颤抖着身子忍不住流泪,太医在旁边给谢子兰做着急救,而我则做着我唯一能做的事,沙哑着嗓音,高声念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又一个,到最后,是谢子兰。
他贪污了那么多银两,干了那么多坏事。他都写在了上面,一五一十,没有半分作假。
我念着他的名字,他做的事,到最后一行,想要再说,却终于发现,已经没有了。
一切结束了。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我。朝中清流此次波及甚少,他们中的一个走上来,询问我:“殿下可还安好?”
我没有说话,泪眼模糊地转到了脚下。太医在旁边跪了一地,而谢子兰默默地躺在血泊里,动也不动。
“我很好。”我点头,却觉得脑中一片迷茫。
但是我还是笑了,在背过身的瞬间,我感觉眼泪和笑容一起,我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前行。
“再好不过了。”
当天,盛京发生了多起械斗。大多是世族之间的。父皇谈判,以依旧免税为代价,换取了这次事件的平息。
谢子兰的尸体当晚便送回了谢家,而这时候,信使带着一沓信送回了东宫。
那些信都是苏域写的,明显是在某个驿站滞留了许久。
我从头到尾开始翻,到最后一封时,是半个月前。
“我听说你和谢子兰杠上了,拼死拼活要查世家的粮草案,”苏域说话一向简洁,没什么修饰,“我知道你的性子,决定了就劝不住。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不要伤害谢子兰,案子可以査不清楚,谢子兰不能受伤。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吗?
看着苏域的信,我忍不住笑了。
突然觉得,似乎是有点。
后悔为什么让谢子兰去。今天该承受这一切的,该是我才对。我要查军饷案,我要立案,结果最后做这一切的,居然是谢子兰。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哑然失笑,继续看下去,终于看到几个写得特别丑的字。
“我要回来了。”
我看着这四个字,突然觉得,心跳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