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尘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变得迟钝,也许实际上不过才过了四五天,云落尘却感觉像过了一年半载。
最开始的两天,两人都还干劲十足,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武器朝着地下挖掘,再运用内力将土石运出来。但是渐渐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饥饿和疲惫像阴霾一样笼罩了他们,并且逐渐吞噬着他们残存的斗志与希望。
云落尘只是知道这地底下一定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但他并不知道那条地道在哪里,他只能不断运转应龙堂的独门内功心法,用自己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感受着地底下每一处奇怪的波动。
地道是给人走的,只要有人经过,哪怕只是一只老鼠爬过,也一定会有动静传出。
起初他是自信满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的判断却越来越怀疑了。
面对着眼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云落尘依然在奋力向前挖,虽然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过,但他的心里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些努力是那样徒劳无功。
“我们难道真的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了吗?”希望的光芒逐渐泯灭,绝望却在他心里不断滋长。
但这些他都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害怕栾叶秋也会因为他的情绪而失去求生的希望。
栾叶秋的内伤越来越严重了。
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她就被那寒冰法阵的一缕寒气侵入了身体,后来又在尝试冲出结界的时候受了伤。这地底下灵气匮乏,他们又没有疗伤的药物,还要忍饥挨饿的在这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劳作,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在这种时候,云落尘实在不忍心再打击她。
“师姐,你吃点东西吧。”
云落尘取出怀中包袱里最后那一小半块烧饼,小心翼翼地送到栾叶秋的嘴边。
栾叶秋半躺着靠在石壁上,缓缓摇了摇头。
“小师弟,你自己吃吧,还得靠你继续往前挖呢。”
“没事儿,我还有。”云落尘偷偷捡了一块土塞进自己的包袱里,又把包袱放到栾叶秋的手上。
“师姐,你摸摸看,还有这么一大块,一会儿我自己吃。”
栾叶秋勉强笑了笑,张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很小心地嚼着,生怕撒落了哪怕一丁点儿面粉。
她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真香,”她伸出食指擦了擦嘴角,“就是有点儿硬。”
云落尘也挤出一丝笑容开玩笑道:“到了这般境地,我才知道,原来师姐这样的人也是能吃的下烧饼的。”
栾叶秋嘴角微微翘了翘,“我小时候也是爱吃烧饼的,只是后来不怎么吃了。”
云落尘调笑道:“我猜一定是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一样,光吃饼里头的馅儿,外边儿的饼都吐掉了。”
“比你说的这还要过分。”说到这里,栾叶秋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小时候吃烧饼只把饼和馅儿接触的那一层油皮儿啃掉,馅儿我都嫌太腻,都不吃的。”
她叹了口气道:“人真饿到了一定境地,吃什么都是香的,连土都能当烧饼吃下去了。”
云落尘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拿着包袱的手微微一僵。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块了,”栾叶秋说着,把剩下的烧饼递回给云落尘,“小师弟,给你吃吧,留着你的力气,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
身处绝境的时候,如果只有一个人,他可能会很容易感到绝望。但只要他有了同伴,为了不让他的同伴感到绝望,这个人也许就会变得
坚强起来。
云落尘小时候听老人说,“人”这个字的结构,本就是相互支撑的,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栾夫人时常焦急地站在栾府门口,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平安归来。
很多次离笙也陪在栾夫人身旁,心里默默的为他们祈祷。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栾夫人像以往一样,再一次来到了栾府的门口。已经是第三天了,栾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忧虑,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离笙,随口问道:“那位孟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离笙道:“余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虚弱,还在昏迷。”
离笙又问:“夫人,您真打算让鹤管家带人去平丘谷吗?”
栾夫人叹息道:“我本不该这样冒险的。说实话这三天我很难熬,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决定,不是吗?如果我要救秋儿,应当越早派人去越好。”
离笙点点头,“我能理解您,作为一家之主,您应当把整个家族放在第一位,可是作为一个母亲……”
栾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打断了离笙的话,“事以至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也知道这样做会将整个家族置于险境,就让我这个母亲任性一次吧。”
不久,鹤仙翁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栾家护卫,扮成给栾府送货的小贩,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这一切都似乎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栾府门口的大街上,那卖肉屠户的案板上只剩下几块没人要的碎骨头,但他显然并不太在意,他一边收拾着铺面,一边大声吹着口哨,哨声响亮,如同山里飞禽的叫声。他旁边的算命瞎子生意冷清,一群孩子在附近嬉笑打闹,而那个摆摊的异国商贩,却不知去了哪里。
夜幕降临了,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一个黑影在平丘城无数房屋的楼顶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样敏捷的身手,就像传说中暗夜里来去无踪的鬼魅。
这绝对是世间最顶级的轻功,但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身手,应该都不会愿意选择与他为敌。
突然,这个黑影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的一处屋檐上,那刚好是他下一步即将落脚的地方。
接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轻轻一跃,下一个瞬间,已经挡在了黑影的面前。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黑影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那是一张英俊的中年男人的脸,再加上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年轻时候一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
只可惜这个黑影并不是一个女人,相反,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样一个人显然不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的。
黑影的模样在月光下逐渐显露出来,他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衫,肤色黝黑,正是那个每天在栾府门口摆摊的异国商贩。
“阁下为何要当我的路?”黑影冷冷的问。
中年男人笑了,“你误会了,这可不是路,是屋顶。”
黑影冷哼道:“不管是什么,只要踩在人的脚下,就叫做路。”
“哦?”中年男人盯着对方的脸说道:“那要是我把脚踩在你的脸上,岂不是你的脸也成了路?”
黑影的语气一下子充满了杀意,“你是来找死的?”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准确的说,是来找你打架的,找死倒还不见得。”
黑影突然大笑起来,“你可知道我是谁?”
中年男人也跟着笑起来,“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黑影突然不笑了,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些不相信地问:“你真的知道?”
男人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说道:“阁下就是大荒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铁衣帮帮主,银铁衣。”
黑影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对方。
男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所有人都以为你还在南疆,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住处,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离开过,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堂堂铁衣帮帮主,竟然会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小的商贩,偷偷北上来到这里。”
“你们铁衣帮修炼的功夫,皮肤都会变成奇怪的青灰色,特别是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你,这种异于常人的肤色尤其明显,一个样貌特征如此明显的人,无论怎么打扮,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认为你会选择这种看似愚蠢的方法偷偷离开,而你正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虽然以你的肤色,根本没办法化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但人们却忘了,想把肤色变浅很难,但要想变得更深,却易如反掌。”
“所以,你就把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涂成了黑色,穿上奇特的长衫服装扮成异国的商贩,堂而皇之地坐在栾府的门口。不得不说,这一招灯下黑确实高明。”
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眉宇间流露的杀机,依然微笑着问道:“不知道我刚才说的这些对不对?”
黑影的语气竟然变得十分平静,“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只是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来拆穿我呢?”
男人笑道:“银帮主还是太抬举我了,不得不说你的伪装能力实在是一流的,其实你身边一直都有我的人,但他却从来没发现你就是银铁衣。”
银铁衣冷笑,“那个卖肉的胖子?”
“我也是刚接到他的暗号,说你从栾府门口离开的时候行踪诡秘,这才亲自来看看,刚巧我赶过来的时候见识了你的轻功,如今整个大荒有你这样身手的可没有几个,这才推断出来你的身份。”
银铁衣眉头一挑,“原来你也一直在暗中监视栾家,看来你跟栾家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他又看着男人冷冷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还敢一个人来挡我的道?整个大荒,只有三个人是我的对手,而你显然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男人有些随意地扭了扭脖子,说道:“我只是想见识见识,所谓排名第四的高手,是不是浪得虚名。”
银铁衣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
男人点点头,“这话我倒是相信。”
“但你一定是惟一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活人了。”
男人继续点头,“这话我也相信。”他的神情终于慢慢变得认真起来,“但我实在很想揍你一顿,趁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
“哦?是吗?”银铁衣眼里的杀意忽然消散了,他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如果我知道你是谁呢,那会怎么样?”
男人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那我们这一架可能打不成了。”
“为什么会打不成了呢?”
“因为你一旦知道了我是谁,你一定会吓得跑掉。”
银铁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很大声,而且笑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仿佛刚刚听到的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青刀帮帮主木亦青。”银铁衣一边笑一边说道:“现在我还知道,你除了是这个不入流的小门派的帮主之外,还是一个大白痴。”
他慢慢止住笑声,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木亦青道:“你看,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可是我却还没有被你吓得跑掉。”